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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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乡魂被点了哑穴,又夹在龙池派两大高手之间,自然使不出什么花样。他今天才进入大云庄,众家丁本来就跟他不熟,再加上夜里光线昏暗,更没人认出这位庄主新收的徒弟。
    他们沿着西侧回廊直走,远远地已看见围墙上有道小门。见了小门,聂乡魂不由得心中一紧。
    出了这道门,他又要去哪里呢?
    武圣泽一定会认为他跟龙池派勾结掳走李磷,从此大云庄再也没有他立足之地。而跟着杜瀛又会是什么局面?
    杜瀛气成这样,绝对会好好整治他一番。即便杜瀛放过他,他又有什么前途可言?
    看无碍的态度,就知道龙池派一定容不下他,不是把他一脚踢开,就是把他押到蜀郡以「图谋不轨」问罪,到时候杜瀛护得了他吗?
    事实很明显,一旦出了大云庄,他就会众叛亲离,变成世上最孤独最凄惨的人。
    而在大云庄内呢?他有一个栖身之处,有美好的前途,有一份承诺,还有一个可以教他成材的师父。虽然这师父的行事让他有点吃不消,但仍是个好师父——
    徒儿,为师绝不负你。
    杜瀛从来不曾这样对他保证过。
    无碍对杜瀛低声道:「西边啊。那还要绕上一大圈才能跟薛敏会合。」
    「放心,那小子机灵得很,不会给人发现的。」
    他们说话声音虽轻,聂乡魂跟他们靠得近,仍是听得一清二楚。听到「薛敏」二字,聂乡魂混乱的脑海立刻清醒了。
    是啊,他怎么这么糊涂,忘了还有一个薛敏?那个纯真无邪的孩子,可给了杜瀛不少「美好的回忆」呢。况且他出身名门,即便他跟杜瀛同样关系暧昧,龙池派对他一定会比较宽容,搞不好还会默认。哪像他聂乡魂,不但是罪臣之子,是个逃跑的流犯,还曾经通敌叛国,虽说李唐早就不是他的国家了,龙池派还是不可能接受他。
    杜瀛还敢骂他脑袋烧坏?他自己还不是才认识薛敏几天就见异思迁了?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吃亏倒楣的都是我?——
    因为你太弱小,唯有成为强者,你才有出头之日。
    武圣泽的话在脑中响起,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由衷地赞同别人的话。
    我再也不要当弱者!
    来到侧门,提锣的人开了门,道:「各位大哥快去快回,回来的时候先在门边等一会,要是听到敲锣声就敲门三下,我会交代下一班的人给你们开门的。」
    杜瀛道:「多谢。」便指挥无碍和聂乡魂抬着李磷走到门边。
    聂乡魂知道此时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忽然放开李磷的脚,一抬手,使出摘星擒云手中的「石破天惊」第二变,往提灯者颈中劈去。这招过于突然,而且去向飘忽,提灯家丁完全没提防,后颈被狠狠劈中。这招要是杜瀛来使,对方非当场翻白眼不可,但聂乡魂招数不熟,力道也有限,因此那家丁只是痛叫一声,喝道;「干什么!」
    聂乡魂不答,手掌一翻,又是一招击出。
    杜瀛喝道:「住手!」冲上前要栏他,不巧使刀的家丁一刀朝聂乡魂砍去,杜瀛伸指一弹,单刀应声折断。
    这样一来,众家丁自然认为他们三人同谋,纷纷上前围攻,聂乡魂知道龙池派两人一眨眼间就能收拾这群小喽罗,连忙把握时间,运起他学过的一丁点舞风乘岚步,飞快朝内院跑去。
    杜瀛见他居然会用本门的独门轻功,大吃一惊,但现在没时间发呆,他立刻拔腿追上去。在一团混乱间,提锣者闪到一边敲锣大喊:「有刺客!有刺客!」
    聂乡魂的轻功毕竟还不纯熟,跑了没两步就被杜瀛逮住。杜瀛伸足一踢,一枚小石子凌空飞起,正砸在敲锣的人头上,把他打昏了。
    此时无碍也把其他人摆平了,但是整座庄院内已是锣声梆子声大响,远远地还可以听见大批人马匆匆忙忙朝西门跑来。
    「走!」无碍扛着李磷,杜瀛扛聂乡魂,二人箭也似地冲出门去。
    无碍边跑边骂:「我早叫你丢下他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出了大云庄就是平缓的山坡,方圆数里之内的树木早已铲平,天上一轮弯月,映照着广阔的平地,帮了这几个亡命之徒的大忙。
    两人冲进树林中,急着回头看后面的追兵,竟没注意前面是道陡坡,冲得太过头,便从坡上一路滚了下去。
    杜瀛摔得头昏眼花,连忙爬起,一手抓起聂乡魂,另一手去扶无碍:「师兄,没事吧?」
    无碍呻吟着:「差点摔断腿。」李磷躺在地上,摔得鼻青脸肿,仍是昏迷不醒,不知是原先的昏穴还没解,或是摔昏了。
    聂乡魂身上的哑穴点得不深,此时已然解开,冷冷地道:「两个睁眼瞎子,走路不看路!」
    杜瀛骂道:「给我闭嘴,你这叛徒!」
    聂乡魂冷笑:「叛徒?我本来就不是你们这边的人,何叛之有?你不就是信不过我才点我哑穴吗?」
    杜瀛正要回骂,无碍寒着脸打断他,道:「现在先别吵。你说,你怎么会我们龙池派的摘星擒云手?」
    聂乡魂将下巴往杜瀛一抬:「你的好师弟教的啊。」
    杜瀛道:「我只教到第六式,你用的是第十三式第二变!还有,你怎么会舞风乘岚步?」
    「学啊。你真当你们龙池派的功夫有多了不得,别人都学不会吗?」
    杜瀛道:「是武圣泽教你的,是不是?」
    「你自己去问他呀。」
    无碍蹙眉:「这武圣泽到底是什么人?到处乱传本派的闲话也就罢了,居然连我们的武功都会?」
    「他是李磷的表兄,想必也四十好几了,照年纪来算,莫非……是那个人?」
    无碍道:「怎么可能?这小子不是说他跟你同船到江陵吗?你怎么会没认出来?」
    「他还有个化名叫淦额达,跟王师叔在寿春共事一年多,王师叔也没认出来。」杜瀛道:「这老小子会易容术!」
    无碍沉吟着:「这大云庄在江湖上向来甚少出面,大家只知道他们是武家后代,而且珍藏许多奇花异草,擅长配药。」
    「擅制药的人,往往也擅长制毒。」
    「难道真的是他?」
    杜瀛点头道:「没别的可能。」
    瞬间,这两个人的表情忽然变了。原本只是气愤恼怒,现在却变得无比狰狞,带着强烈的憎恨和怨毒。聂乡魂打个冷颇,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无碍双眼赤红,咬牙切齿地道:「总算我师父有灵,让我终于找到这恶贼,报此不共戴天之仇。」
    「师兄,你是出家人,不适合这些仇啊杀的,这事就交给小弟效劳吧。」
    无碍冷冷瞪他:「无碍要是不能报恩师的大仇,别说修不成道,还不如坠落无间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杜瀛瞄了地上的李磷一眼:「师兄,你现在有任务在身,可出不得一点闪失。」
    无碍双手握拳,眉心几乎要打结。他实在很想说:「去他的任务!」但良知就是不允许。
    聂乡魂背后阵阵发寒,鼓起勇气问:「你们说我师父什么?」
    杜瀛冷冷地道:「你那位好师父,十几年前易容改扮,到龙池派出家拜师,我还喊了他十年的师叔。结果他功夫学得差不多了,居然下毒毒死我广真师伯。他本来还打算对我师父下手,他好继任当掌门。没想到中途行迹败露,他就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了。怎么,他没告诉你吗?」
    聂乡魂心中发凉,武圣泽每次提到他跟龙池派的关系,总是支吾其词,让他始终觉得有些不安。根据他跟杜瀛的相处经验,广真之死乃是全龙池派弟子心中大恨,没想到凶手竟是自己师父,这下只怕事情更难看了。
    杜瀛恨道:「那种只会靠假脸假名假嗓音欺骗世人的小人,亏你还拿他当神仙拜。这回遇到我算他倒楣,死贼秃广智!」忽然想到某三个字不太恰当,连忙回头对无碍道:「失礼了!」
    无碍瞪他一眼,懒得理他。
    聂乡魂颤声道:「你想清楚,现在是你们被大批人马追杀,能不能保命都难说了,还讲什么报仇雪恨!」
    杜瀛冷冷地道:「你还是好好担心你师父吧,杜某人的死活不劳你费心。」
    聂乡魂听到这样薄情的话,一股气堵在胸口,眼圈都红了。正打算破口大骂,听到头上的山路有马蹄声逼近,显然人数众多。
    无碍恨道:「来得好!刚好我姓武的算总帐。」
    杜瀛道:「师兄,我们两个真的没什么胜算。不如拿永王出去跟他们换武圣泽的人头,如何?」
    无碍脸色一变:「不行!」
    「师兄,报仇跟报国,你可得选一个。」
    无碍看看李磷,又看看杜瀛,长叹了一声。
    武圣泽、李场和薛缪带着大批人马跟着杜瀛等人的足迹一路追踪,来到陡坡附近时,忽然一个人影从坡下窜出,「啪啪」二鞭,一名王府侍卫落马,马就这么给夺去了。
    杜瀛将里在被单里的人打横放在鞍上,双腿一夹马腹冲进追兵阵中,武圣泽策马向他奔来,他也不正面迎敌,只是跑给他追,一面在人群中穿梭,手中长鞭如暴雨飞舞,当者纷纷坠地不起。李场和薛缪各带一批人试图由两边夹击,但杜瀛久经战阵,骑术甚精,终究还是栏不住他。众人只得在后穷追不舍。
    薛缪喝道:「放箭!」
    李场忙道:「不行,会伤到我父王!」
    薛缪道:「这是诱敌之计,殿下一定在另一个人手中。放箭!」
    武圣泽叫道:「不行!把他赶到瀑布边去!」
    不久,在月光映照下,眼前出现一座约五丈高的断壁,河水在这里成了一座小小爆布。杜瀛眼见无路可走,啧了一声。转头看见崖边有一排树木,每棵树都高大参天,约三人合抱,当下不及细想,抱起马鞍上的人,纵身上树。
    半晌,武圣泽带着众喽罗,将树团团围住。
    杜瀛将俘虏挂在一根粗壮的枝干上,自己站在另一根树枝上,对众人哈哈大笑:「怎么样?你们的王爷在这里,上来抢啊。」几个轻功较佳的护卫,纷纷飞身抢上,但杜瀛居高临下,那些人连树干都没碰着就给打了下来。
    武圣泽道:「杜小七,你不要装了,龙池派的人绝不敢拿亲王的性命开玩笑,那被单里不是殿下,是乡儿!」
    李场喝道:「既然不是父王,就把他们两个全杀了!」
    武圣泽慢条斯理地道:「殿下,我已经说了,那是我徒弟,您还说要一起杀掉,不知是何道理?」
    李场怒道:「我父王在你庄里被掳,全是你的过失。别说是你徒弟,就连你也罪该万死!」
    武圣泽仍是心平气和:「殿下息怒,我自有处置。」策马来到树下,抬头望着树上的杜瀛,忽然换了副完全不同的嗓音,柔声道:「小七儿,这么久没见,你这冲动的老毛病还是改不过来啊。」
    杜瀛脸色微变,冷冷地道:「你果然是广智。什么武家后代,大云庄庄主,也不过是藏头缩尾偷学别人武功的小贼罢了。」
    武圣泽笑道:「你这岂是对师叔说话的态度?」
    杜瀛「呸」了一声:「去你的狗屁师叔!我光想到我居然曾经跟你这鼠辈同住一个屋檐下,我就反胃到要吐!」
    武圣泽摇头道:「好狠心的孩子,想当年我也是很疼你的啊。」
    杜瀛道:「你这招只好去哄那个大傻瓜聂乡魂,对你杜爷爷我没用!不过,我今天也打算好好疼疼你,让你疼到死!」
    对眼前的人,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僧恨。杀死他师伯不说,居然趁他不注意时在聂乡魂身上搞鬼!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等蜀郡的事完成,就心甘情愿送聂乡魂回南英翔身边,这老贼凭什么来插一脚?
    「光说大话是没用的。」武圣泽道:「你现在已是插翅难飞了,难不成你打算一辈子吊在上面吗?」
    「这也不错呀。」杜瀛道:「要是我在树上待腻了,带着他往瀑布里一跳,也挺痛快的。要是这被单里面的人恰好是王爷不是阿乡,那就更有趣了,是不是?」
    李场喝道:「我才不听你胡扯!」
    杜瀛道:「我没扯什么呀,我只说这『可能』是王爷,也可能不是。顺便再告诉你,我杜大侠虽然是龙池弟子,可不像我师兄那样忠心耿耿。我一来最讨厌姓李的人,二来痛恨丑八怪,令尊恰好两者兼备,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李场怒道:「无礼之徒!」随手抄起一根长枪,使劲朝杜瀛射去,杜瀛长鞭卷住枪身,手上一挥,长枪竟朝李场射了回去,李场连忙侧身闪避,这才没变成串烧。
    李场手下军士大怒,纷纷提起手上兵器、暗器朝杜瀛射去,却连杜瀛一根头发都碰不到。武圣泽看着这群白白浪费兵刃的蠢材,轻轻摇头,拎起一柄单刀朝树上直射,杜瀛老早就在注意他的动向,正准备迎击,谁知武圣泽的目标却是他脚下的枝干。他内力强劲,比人大腿还粗的树枝竟被一刀砍断,杜瀛一脚踏空,连忙挥鞭卷住更高的枝干才没坠地。
    就在这同时,武圣泽跃上大树直扑人质,杜瀛还来不及阻止,那里着被单的人已被武圣泽带回马上,拉开被单,露出聂乡魂苍白的脸。杜瀛恨极,正打算扑下来夺回聂乡魂,却被一阵乱箭逼回树上。
    武圣泽飞快解了徒弟的穴道,聂乡魂怯生生地道:「师父……」
    「辛苦你了。」武圣泽拉过一匹马,道:「你带襄城王殿下和薛先生去找永王殿下,这里我来应付。」
    聂乡魂抬头,看见树上的杜瀛呼吸急促,知道他旧伤又开始发作了,着实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离开。
    武圣泽道:「快去啊!」
    聂乡魂哀恳地看着师父,低声道:「别伤他……」
    武圣泽无奈地道:「可能吗?」
    「……」聂乡魂眼圈红了,急着要开口,武圣泽抬手阻止他:「为今之计,只有找到永王,你才有机会说话,若是永王被掳走,别说杜瀛,就连我们师徒俩也性命难保。」
    聂乡魂听到这话,再无犹豫,一咬牙跃上马,高声道:「王府的各位,跟我来!」
    于是,李场和薛缪带着所有的手下跟着聂乡魂走了,原地只剩下武圣泽和树上的杜瀛。
    「杜小七,我们两个痛痛快快做个了断,你觉得如何?」
    杜瀛从树上跃下:「正合我意!」
    武圣泽下了马,抽剑装腔作势地行了个礼,一招「鹤鸣九霄」化为剑光射了出去。这正是龙池派「破空穿云剑法」中的绝招,瀛如何不识,以鞭作剑,使出「瓜瓞连绵」反击。
    武圣泽手上打着,嘴巴也没歇着:「我说小七儿,你身手迟钝了不少啊。八成是这几天忙着跟那姓薛的小免子夜夜春宵,伤了元气吧?」
    杜瀛骂道:「去你的!就有你这种人,整天靠一张贱嘴到处搬弄是非。李磷那蠢蛋王爷也就罢了,连阿乡这样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子你也要利用,你简直丧心病狂!」
    武圣泽避开直击面门的一鞭,冷笑道:「孤苦伶仃?那不是你造成的吗?要不是你整天跟薛敏谈情说爱把他丢在一边,我怎么会有机会接近他?」
    杜瀛被一语戮中心病,原本发白的脸涨得通红:「少在那强词夺理!我只是不想吵他,让他一个人清静一下而已!」
    「哦?那为什么他需要清静呢?还不是因为某个人只会让他痛苦心烦,把他当玩物一样玩弄,腻了就当废物扔掉!」
    「放屁!」杜瀛怒发如狂,险些被自己的鞭子打到手。
    「你敢说我说错了吗?你根本就没好好照顾他,只是把他绑在身边,当成你的财产罢了。居然还把他随便丢在陌生人船上,自己忙着去打架。我早知你这人做事没大脑,没想到你这么不负责任。万一那船上老翁不是我,是买卖男娼的皮条客,你怎么办?」
    「我!」杜瀛忽然想到一件事:「我至少没把他卖给什么王爷当娈童!」
    武圣泽冷笑;「你们这些人就是这样,只会死守着些臭规矩,没半点见识。娈童又如何?只要他做得好,就可以把李磷玩弄于股掌之上,数万大军任他差遣,可比待在你身边任你糟蹋强得多了!」
    「谁糟蹋他了?」杜瀛气得胸口绞痛,早把「燥怒为学武者大忌」的箴言抛到九霄云外,出招也更显紊乱。
    「那你说,你为他做了什么?你给了他什么?他的血海深仇你不帮他报,他跟人吵架你也不给他出气,只会拖着他东奔西跑,专门晚上给你暖床!虽说他不会武功,又无亲无故,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让你这样折辱?」
    「你……」杜瀛咬得牙床几乎进裂:「你懂个屁啊!」手上长鞭狂舞,使出「暴雨霪霪」直攻武圣泽上半身要穴,但他心情激动,使力太猛,露出了破绽,武圣泽轻轻松松就闪开了。
    「好吧,就算你没欺负他,以后你要怎么办?带他去见广文那个老顽固,告诉他乡儿是你的相好?你敢吗?」武圣泽冷笑:「如果我没记错,广文好像一直打算把他那个花痴女儿嫁给你吧?你有种跟你师父说个不字吗?」
    「要你管!」杜瀛觉得喉头腥甜,一口热血涌到胸口,强忍着没呕出来。低下身子欺近武圣冲身边,一记「风雨潇潇」直攻他下盘。武圣泽毫不闪躲,剑尖斜指刺向他眼睛,杜瀛连忙偏头闪避,长鞭因此失了准头,只轻轻扫过武圣泽脚踝。
    「我当然要管。我可是他父母的媒人,杨乡这名字还是我取的,我不照顾他谁照顾他?他跟着我,莫说武氏大云庄大笔家业将来全归他,我还会教他武艺,教他配药,让他明白行走江湖的诀窍,不出十年,必成大器。等我大事告成登上龙座,他还会位极人臣,终身显赫。这点你做得到吗?你可能给他一半的好处?」
    「人不是只要荣华富贵就好了!」杜瀛再也忍不住,泛黑的血从口中渗了出来。
    「那你说还有什么?」武圣泽以剑柄为轴,将长剑旋转如风车,硬是绞断了杜瀛的半截鞭子。
    杜瀛倒抽一口冷气,将鞭子一扔,转身就跑。
    「奇了,堂堂杜大侠怎么可以逃走呢?」武圣泽提剑追上,没想到杜瀛不是逃跑,而是跃上树干,借力往后一蹬,翻到武圣泽身后,一掌击中他背心。武圣泽闷哼一声,伸手撑住树干,右脚后踢,正中杜瀛胸膛。杜瀛仰天重重摔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武圣泽拭去唇边血迹,踏住杜瀛右掌免得他起身,冷冷地道;「我最后一次告诉你,乡儿在我身边,保证会有享用不尽的锦绣前程,他的将来不劳你费心。从此以后,他跟你一刀两断,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你自己一个人下地狱去吧!」
    杜瀛原本已是奄奄一息,听到这话,双目圆瞪,飞快一抬手,左手手刀砍在武圣泽脚踝上,只听得「喀喇」一声,武圣泽踝骨碎裂,痛叫一声跌倒在地。杜瀛奋力爬起,从齿缝中出声:「阿乡是我的!」话没说完,一记肘击重重撞在武圣泽胸口「檀中穴」,这位前任高僧广智口中立刻血如泉涌。
    杜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过去捡武圣泽掉落的剑,冷不防武圣泽像弹丸似地扑到他身上,杜瀛脚下不稳,二人一起滚下了瀑布。
    武圣泽深谙水性,虽然伤势不轻,没一会儿就爬上了岸,看到杜瀛侧躺在不远的地方,动也不动,无神的双眼微张着,显然喝了不少水。他可不认为杜瀛会这么容易就送命,拖着受伤的脚一步一颠地来到他身旁,低下身来,准备给他最后一击。
    眼看势如破竹的一掌就要劈在杜瀛脑门上,杜瀛眼中忽然精光大盛,右手一抬,掌心握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狠狠地砸在武圣泽太阳穴上。武圣泽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杜瀛一跃而起,一脚用力踏住武圣泽受伤的脚,拿着石头的手毫不放松,一拳一拳地朝他头上敲下,没一会儿武圣泽已被打得血流满面。
    「住手!」惊惶的叫喊伴随着马蹄声而来,是聂乡魂。他下了马,飞快冲过来,用身体挡住武圣泽。
    他带着李场等人沿着陡坡下的山路去追无碍,苦追许久总算将无碍团团包围。他立刻将场面完全交给李场和薛缪,也不管战况如何,就策马奔回来找武圣泽和杜瀛。
    回来的路上,脑中满是杜瀛前几日在病床上痛苦呻吟的模样,和方才惨白的脸孔。虽说他对武圣泽的机智和博学甚为心折,在内心深处,杜瀛的份量终究还是重了些。
    在瀑布顶上见不着两人,他真的快急死了。看到地上的血迹到山崖旁中断,连忙绕到瀑布下找寻,没想到看到的是这般血腥惨烈的景象。
    杜瀛此刻已完全失去理性,嘶哑着吼道:「让开!」
    「你把他打成这样,也该气消了吧?」
    「他跟龙池派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么可能这么便宜就放了他?」
    聂乡魂咬牙道:「每次我嚷着要报仇雪恨,你就一直教训我,你自己呢?这样子算什么!」
    杜瀛额上鲜血流进眼睛,几乎睁不开,眼前只见漆黑和血红:「你懂个屁啊!让开!」
    「我当然懂!你有师父我就没有吗?」聂乡魂眼泪夺眶而出:「我这辈子就求你这次了,拜托你,给我个面子,放了我师父吧!」
    「我争的是我师伯的一条命,跟你的面子有什么关系?」
    「你就算杀了我师父,广真大师也不能活回来啊!我,我……」聂乡魂全身发颤,怔怔望着遍体鳞伤的杜瀛,心中滴血,恨不得帮他受一半的苦,却又必须拼死护住恩师,仿佛整个人要被撕成二半,痛苦难当。
    望望师父,又望望杜瀛,一咬牙,讷讷地道:「我跟你打个商量吧?只要你放了我师父,我就跟你走。」
    「什么……」
    「真的,我以后一辈子心甘情愿跟着你,再也不跟你吵架,你说什么我都听,你叫我做什么我都照做,好不好?我求你了!」
    这是他最后的底限。将所有的算计、自尊全抛开,只要杜瀛肯为他放过武圣泽,他就将自己的身心许给他,一生一世永不反悔。
    然而这话听在杜瀛耳里却是大大不受用:说得好像跟在他身边是什么酷刑一样!
    哈哈大笑:「啊哟!真是好伟大的情操,好乖的徒儿啊!为了师父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辞。先是卖身给李磷,现在又卖给我,真是太委屈你了!」
    聂乡魂吼道:「不是这意思!你为什么老要曲解我的话?我……」接下来的话全成了呜咽,怎么也出不了口。
    杜瀛看着他的眼泪,虽然不甘愿,满腹的杀意和怒气仍是消了一半。
    又让他哭了。离开雍丘之后,聂乡魂不管遇到多大的伤心事,总是死命撑着不在他面前流泪,此刻却哭得肝肠寸断,想必已经忍到极限了——
    你只会让他痛苦心烦,根本没好好照顾他!
    说得没错,武圣泽。就因如此,才更让人无法忍受。
    对武圣泽的痛恨,对聂乡魂的怜惜和愧疚,还有对自己的厌恶在他脑中纠缠着,迟迟无法平息。
    聂乡魂的下一句话打断了他的天人交战:「老是这样你杀我我杀你,几时是个了局?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万万没想到,此话一出,杜瀛原已稍微缓和的脸竟又大大变形,变得前所未有地可怖,赤红的双眼圆瞪着,咬牙切齿的嘴怎么也合不上,全身都在颤抖,有如沸腾的锅炉,就算他头上冒出烟来,也不足为奇。聂乡魂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什么,为什么他会如此暴怒。
    「你别作梦了!」杜瀛吼着:「这老贼的命我要定了!谁敢护着他,我就连谁一起杀!滚开!」
    「你……」聂乡魂被震得说不出话来,耳边只听到自己的心碎成片片的声音。
    武圣泽原本撑在地上不住喘气,猛然抬头,一扬手,一枚小小袖箭飞出,正中杜瀛左臂。
    杜瀛骂道:「臭老贼,居然耍阴……」忽然感到左臂剧烈灼痛,心知不妙:「袖箭有毒!」伸手将袖箭拔出,就着昏蒙的天光,他看见袖箭是紫色的,他手上的鲜血也是紫色的。
    武圣泽冷冷地道:「这是我新配出来的『紫气凌波』,毒性比葬心散强十倍,不知杜大侠觉得滋味如何?」
    一道人影从树林中窜出,接住杜瀛开始摇晃的身子,带着他飞快地越过河面离去。正是无碍。
    朝阳开始升起。
    李磷终究是救回来了。无碍不可能伤他,又无法独力脱出众人包围,只得丢下他逃走,前去寻找杜瀛。李磷除了受到惊吓,和一些淤伤外,别无大碍,但他为这一夜惊魂大为恼怒,立刻下令,全城通缉二名刺客。
    经过这一夜,大云庄里骤然多了一堆伤患,尤其庄主武圣泽断了七八根骨头,还有内伤,众人急得手忙脚乱。聂乡魂衣不解带地照顾武圣泽,心中却仍挂念着杜瀛手臂上发紫的伤口。
    紫气凌波跟葬心散最大的不同,在于葬心散虽然歹毒,至少毒发迅速,短短一个时辰就了帐;紫气凌波却是让中毒者慢慢拖上四五天,全身如火烙,饱受煎熬而死,中毒者本身功力越强,时间就拖得越久,着实惨不可言。
    聂乡魂一面喂武圣泽吃药,心中想着:
    『记得杜瀛的姐姐好像住在江陵城染布胡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