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鹅肚里的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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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诞节后的第二天早上,我怀着问候节日的心情去拜访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他坐在沙发上,穿着紫红的睡衣,旁边是一个烟斗架和几份刚刚看过的报纸。旁边有一顶早该退休的毡帽挂在一把木椅椅背上。从那帽子的破烂程度来看,它恐怕可以进吉尼斯世界纪录了。帽子下面放着一个放大镜和镊子,这说明,那帽子正在被研究。
  我问他:"我这时候来没打扰你吧?"
  "不会的,我很欢迎你来和我一起研究。"他笑着说,"那帽子没什么用,但是,和它相关的问题却十分重要,我们可以从这顶帽子中获得一些启发。"
  我找来扶手椅,挨着柴火正旺的炉子坐下。时值寒冬,抬头可以看到窗户上美丽的冰花。我对他说:"我估计这破破烂烂的帽子中隐藏着某起命案的重要线索,而通过这条线索能使您查到凶手,并使之受到法律的制裁。"
  歇洛克·福尔摩斯笑着说:"也不全是,这只是众多不可思议的事件之一罢了。四百万的人挤在这块小小的土地上,发生这种事情不可避免。在芸芸众生的激烈竞争中,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不少问题看起来似乎非常不可思议,但事实上并不构成犯罪。这一类事情自古有之。"
  我同意道:"你说得有道理,我最近的记录里就碰到三个类似的案子。"
  "具体地说,你是在说艾琳·爱德勒相片案、玛丽·萨瑟兰小姐奇案和圣克莱尔失踪案那几个案子吧。我不排除这件事也和这些案子相似。你知道看门的彼得森吗?"
  "知道。"
  "这就是他给我的。"
  "这帽子是他的?"
  "不,是他捡到的,现在还不知道是谁的,但我们不能因为它只是顶破破烂烂的帽子而忽略它,它需要我们开动脑筋。那天,25号的早上,它是和一只肥鹅一起丢下的,那只肥鹅现在估计已以成为彼得森的美餐了。彼得森那天刚参加完一个宴会从托特纳姆法院路回家,当时大约凌晨四点。在路上有个背着肥鹅的高大男子慢慢地在他前面走着。到了古治街时,那个男子和几个痞子吵了起来,他的那顶帽子掉在了地上。他不知从哪里拿到了一根棍子,乱舞着不让那几个痞子靠近。忽然棍子打到了他身后的商店玻璃。彼得森正寻思着要不要站出来帮助那个男子赶走那些流氓,可是那个陌生人因为打破了玻璃而正在害怕,又看到一个像警察的人走了过来,一下慌了,连鹅也不要就跑了。而那些痞子也以为是警察来了,便四处逃散。于是彼得森便捡到了那顶帽子和那只肥鹅。"
  "他是想把它还给那个人吧?"
  "问题就出在这里。是的,那只鹅腿上有张卡片,上面有行字:献给亨利·贝克夫人。帽子上也写着H.B,然而,在这个人口众多的城市里,姓贝克的人起码有好几千个,叫亨利·贝克的也不少,因此要通过这个找到那个人十分困难。"
  "那彼得森那边怎么办?"
  "他非常了解我的喜好,因此那天早晨把这两样东西都送到我这里。直到今天早上我们才决定还是把那只鹅吃掉,留着它也没什么用。所以那只鹅我猜现在已经成为彼得森的美餐了。而那位素不相识的先生的这顶毡帽子则留了下来。"
  "他没有通过报纸找那个人吗?"
  "没有。"
  "那你现在找到了什么线索了没有?"
  "尽量推测吧。"
  "就靠这个破烂玩意儿?"
  "是的。"
  "你真幽默,这破东西能让你研究出什么来?"
  "这是我的放大镜,用这个,你能推测出这帽子的主人有什么性格、习惯或别的什么吗?"
  我接过那破毡帽,不情愿地看了看。那是顶随处可见的毡帽,圆圆的,已经不再有毡帽的柔软,破得没法再破了。帽子的衬里是块褪色的丝绸,商标或是本来就没有,或是已经丢了。正如福尔摩斯所说,帽子上写着"H.B"。帽檐有小孔,估计是用来系带子的,防帽子被风刮跑,然而上面的带子已不见了。帽子上的补丁涂过墨水,但并没有因此看起来新一点。帽子上的灰尘和污点明显地说明着它的年月。
  "就是顶帽子,能看出什么来?"我把帽子还给福尔摩斯。
  "不对,华生,你看出了很多东西,只是你没有进行推测,而且还信心不足。"
  "那你从这破东西能推测出什么?"
  福尔摩斯用他那种特有的目光注视着帽子。"这顶帽子或许不会让你想象到许多东西,但是,还是可以很明显地推测出几点来的。首先可以看出它的主人一度生活富裕,而且学识渊博,但他目前可能正处于困境,这使他与过去相比有着极大的变化。特别在情绪上已开始变得低落沮丧。他应该是受到某种伤害或者沾染了某种不良习性,而这些使他的妻子开始不再爱他。"
  "别开玩笑了,福尔摩斯!"
  "然而无论如何,他始终保持着较强的自尊心。"他没有让我打断他的话。
  "根据这顶帽子我们还可以推测出他是个不爱出门,不爱运动的家伙。而他那头不再乌黑的头发是刚理过的,而且头发上涂着什么东西,应该是柠檬膏。噢,对,他家里一定经常用蜡烛。"
  "福尔摩斯,你正经点,别再开玩笑了。"
  "不,我是非常认真的,你到现在还推测不出这些吗?还不知道这些是怎么推测出来的吗?"
  "我承认我比较笨,无法想象你是怎样推测出来的,比如你怎么知道他很有学问?"
  福尔摩斯把帽子扣到头上,指了指压到鼻子的帽子,看着我迷惑的眼神说:"这样大的脑袋里,东西还能少吗?"
  "那为什么说他目前正处窘境呢?"
  "这样质地的帽子,这样的衬里,还有这丝绸带儿,都证明了这顶帽子价格不菲,而在三年前能买得起这样的帽子,足以说明他以前家境不错。而从那以后,这帽子已破旧不堪,他却没有换新的,这可见他现在正处困境,家道中落。"
  "就算是吧,那又为什么说他"情绪沮丧"呢?"
  福尔摩斯笑着说:"他原来做事非常仔细,有远见!这特意做的用来防止风刮走帽子的带子不就能说明这个问题吗?但是现在这带子断了,而他却没有再换新的,可见他这一段情绪低落沮丧,做事已不如从前了。但是他仍有较强自尊心,用墨水涂在帽子的补丁上,使之显得不那么破旧,这一点儿显而易见。"
  "听起来好像有点儿道理。"
  "说他头发不再乌黑,头发上涂着东西,这些都是通过细致观察得出的。他帽子里有许多头发渣,这说明他刚理过发不久,而且这些发渣有柠檬的气味。帽子上的灰尘是屋里特有的那种,而且帽上有大量汗渍,可见他出汗较多,身体并不是很好,所以从这些可以推出他不爱出门,不经常运动。"
  "那你又为什么说他妻子不爱他了?"
  "华生,你想象一下,你妻子会让你戴着几星期不掸的帽子上街吗?如果她还爱你的话。"
  "要是他是个光棍呢?"
  "你还记得那张卡片吗?鹅腿上的那张卡片,很显然,那只鹅是他为讨好妻子买的礼物。"
  "你倒说得头头是道。你又怎么知道他家里经常用蜡烛呢?"
  "你瞧这帽子上的烛油,如果只是一两滴那可能是碰巧滴上的,可有这么多烛油,那他一定经常接触蜡烛。"
  "太棒了,真不愧是福尔摩斯!然而你前面说到他可能并不构成犯罪,那你又何必浪费这些精力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正想要对我说些什么,忽然彼得森撞门进来了,他满脸通红,一脸的惊愕。
  他气喘吁吁地说道:"鹅!福尔摩斯先生!那只鹅!"
  "怎么了?难道那只鹅起死回生了?拍着翅膀飞出了窗户?"福尔摩斯转过身来端详着彼得森表情激动的脸庞。
  "看,先生,您看我妻子从鹅肚里拿出了什么!"他拿出一颗美丽晶莹、光彩夺目的蓝宝石。那颗和黄豆差不多大的蓝宝石在他黑肤色的手心里闪烁着美丽的光芒。
  "天啊!彼得森,你知道你拿的是什么吗?那是颗价值连城的宝石!"歇洛克·福尔摩斯吹着口哨兴奋地坐了起来。
  "先生,我知道这是颗切割玻璃如同切泥的那种钻石。"
  "不,还不是一般的宝石,它大有来头。"
  我脱口叫道:"难道说它是莫卡伯爵夫人的那颗蓝宝石?"
  "对!我最近经常看《泰晤士报》上关于它的报道,非常清楚它的形状和大小。这颗宝石是无价之宝,伯爵夫人悬赏的那一千英镑我看连全价的二十分之一都不到。"
  "噢,我的天呀,一千英镑啊!"彼得森一下站立不稳,跌倒在椅上,惊讶地看着我和福尔摩斯。
  "那一千英镑只是悬赏的,伯爵夫人对这块宝石有着特殊的感情,我猜要是有人帮她找回这块宝石,就是向她要她一半的财产,她也会在所不惜。"
  "我还记得这颗宝石是在世界旅馆丢失的。"我说道。
  "是的,据说它是在五天前被一个叫约翰·霍纳的管道修理工人偷走的。现在那个人已被起诉到法院,你们看这边还有一些关于这件事的报道。"他在报纸堆里找了找,最后从其中拿出一张报纸给我们读了起来:"世界旅馆蓝宝石被盗案。犯罪嫌疑人名叫约翰·霍纳,是个管道修理工人,他被以盗窃伯爵夫人蓝宝石的罪名起诉到法院。证人有世界旅馆的侍者领班詹姆士·莱德,他证实12月22日那天约翰·霍纳曾由他领着到莫卡伯爵夫人的房里修理壁炉的炉栅。他刚开始和霍纳在一起,后来被叫走了。等他再次回到莫卡伯爵夫人房里时,霍纳已经不见了。这时他发现被撬开的梳妆台上有一只摩洛哥首饰匣,但是里面已经没有东西了。事后人们听说那个首饰匣是伯爵夫习惯珍藏宝石的地方。莱德马上报案,警察当晚就逮捕了霍纳。然而却未能在霍纳的身上及住处找到那颗被盗的宝石。凯瑟琳·丘萨克,伯爵夫人的女仆证实那天听到莱德第二次进入房间后的惊呼,并说她听到呼声进入房间看到的情况和莱德所说的一样。B区的布雷兹特里特巡官说霍纳曾强烈拒捕并声称自己并没有偷窃宝石。由于有人证实他有过前科,地方法官认为应该谨慎处理此案,此案已被提交到巡回审判庭审判。霍纳在被审过程中因过于激动竟造成昏厥。"
  "哼!警察和法院目前无法提供更多的情况。"福尔摩斯想了想说道,顺手把报纸放了回去。"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把宝石被盗和彼得森在托特纳姆法院路拾到的那只鹅联系起来,并搞清楚在途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本来设想那顶毡帽的主人与流氓吵起来和法律上的犯罪没有关系,可现在看来他与这件重大的案件有关。那只鹅的主人是亨利·贝克先生,而宝石又是在鹅肚子里面发现的。先前我对这顶帽子进行的推论我已经跟你说了,现在我们就要找到帽子的主人,并调查清楚他到底和宝石失窃案有没有关系。我们的首要方法就是在所有报纸上刊登一则启事,尽快找到这个人。如果用这种方法不灵,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这则启事怎么写?"
  "把铅笔和纸给我。"
  "本人在古治街拐角捡到一只鹅和一顶黑毡帽,请名叫亨利·贝克的先生晚上六点半到我处领回失物,地点是贝克街221号乙。"
  福尔摩斯很快写完了启事,我问他:"那个人会看到启事吗?"
  "会的,一只鹅对一个穷人来说已经是笔不小的财产了,他当时因为用棍子不小心打破玻璃又看到像警察的彼得森走过去,才惊慌而逃的。事后等他发现丢了鹅和帽子,一定会后悔好几天的。而且报上有他的名字,认识他的人一定会告诉他的。彼得森你现在马上把这则启事送到广告公司,要他们立即刊登在今晚的晚报上。"
  "登在什么报纸上?"
  "你能想到的所有报纸都登,比如:《环球报》、《星报》、《蓓尔美尔报》、《圣詹姆斯宫报》、《新闻晚报》等等。"
  "好的,先生,这颗宝石怎么办?"
  "就先放在我这边吧,谢谢你。对了,你回来的时候帮我买只鹅,我必须有只鹅还给人家才行。"
  彼得森出去以后,福尔摩斯仔细地观察着那颗宝石,"好一颗漂亮的宝石啊,"他说,"你瞧瞧它多么光彩夺目啊!可惜,多少犯罪都是因它而起!世界上所有宝石都是这样的,它们是魔鬼诱惑人最好的东西,在每颗古老而又珍贵的宝石上都沾满了罪恶的血腥。这颗在华南厦门河岸上发现的宝石有着红宝石的一切特征,虽然出现时间还不到二十年,却有着一段令人惊叹的悲伤历史,有两起谋杀案、一起毁容案和一起自杀案都是因之而起。没想到这美丽的小东西竟是许多人走向刑场和监狱的渊薮!我必须把它存在保险柜里,并把已经找到这颗宝石的消息告诉伯爵夫人。"
  "你确定霍纳无罪吗?"
  "这还难说。"
  "那你觉得那个帽子的主人亨利·贝克和这个案件有什么关系呢?"
  "据我推测,亨利·贝克很可能并不知道鹅肚里有这颗宝石。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丢的这只肥鹅要比金鹅还值钱。不管怎样,如果能找到亨利·贝克,我就可以用一个很简单的方法知道他是不是对此事一无所知。"
  "在找到他之前咱们没什么可做的了吗?"
  "没有了。"
  "那好,我先忙我的事,今天晚上我准时再来,我很想知道这样的难题你是如何解决的。"
  "很欢迎你再来。"
  有一个病人让我迟到了一会儿,过了六点半我才来到贝克街。在我要进门的时候,有一个身穿带苏格兰帽上衣的高个子男人正站立在从屋里窗户射出的昏暗的灯光下。我按了门铃,我们一起被请进了福尔摩斯先生的房间。
  "我猜你应该就是亨利·贝克先生。"福尔摩斯离开扶手椅,站起身来热情地和那个人打招呼。"靠近壁炉椅子是留给您的,贝克先生,这么冷的天气,连您的血都懒得动了。啊,华生,你来得正好。贝克先生,您的帽子。"
  "不错,这帽子是我的。谢谢。"
  来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长着一颗大脑袋和一张宽阔、聪明的脸庞,胡须棕色略呈灰白。鼻子和面颊稍红,双手微微颤抖,这些和福尔摩斯对于他外表的推测相差无几。尽管他的黑礼服已褪色但还是整整齐齐地扣着扣子,大衣的领子竖着,并不粗壮的手腕在袖子下面露了出来。他说话措辞严谨。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正处困境、窘迫的学者。
  "您的东西在我这儿有一阵子了,"福尔摩斯说,"我盼望着能在寻物启事上找到您的联系方式,可惜我天天留意也没能找到,您为什么不登启事呢?"
  那个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现在对我来说登启事的那笔钱已经不是小数目了,"他说道,"我以为和我吵架的那帮流氓早把我的帽子和鹅都拿走了,所以也没怎么希望把它们找回来,也就不想浪费这笔钱了!"
  "你说的我们很能理解,现在我们必须告诉您,您的那只鹅,好几天找不到您我们只好把它吃掉了。"
  "吃了!?"亨利·贝克先生紧张地问道。
  "是的,我们也没办法,那只鹅如果留到现在肯定就不能吃了。不过,我想餐柜上那只鹅应该和你的鹅差不多大,还非常新鲜,您不会太怪我们吧?"
  "噢,不会,不会。"贝克先生如释重负地说道。
  "当然,我们把你那只鹅的羽毛、腿、嗉囊等等都留下了。所以,要是您想要……"
  亨利·贝克先生突然大笑起来。"这些东西或许可以用来纪念我那次历险,"他说,"除此以外,我不知道那些东西对我有什么用。不,先生,如果你答应的话,我只对餐柜上的那只鲜美的鹅感兴趣。"
  歇洛克·福尔摩斯向我使了个眼色,耸耸肩。
  "那好,给您帽子和鹅,"他说道,"对了,你能告诉我你那只鹅是从哪里买到的吗?我正研究家禽饲养,很少能见到比您那只鹅更好的。"
  "当然可以,先生,"他站起来,把帽子和鹅夹在臂弯下说,"我们白天都在博物馆里,所以有些朋友经常到博物馆附近的阿尔法小餐馆。今年,文蒂盖特,我们的店主,创办了一个俱乐部,鹅俱乐部,我们每周交几个便士的会费,所以在圣诞节都分到了俱乐部的一只鹅。在这之后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先生,您使我找回适合我戴的帽子,我就再也不用戴那顶别扭的苏格兰帽子了,非常感谢您。"他带着一种可笑的骄傲表情向我们两个庄严地鞠了一躬,然后快步走出了房间。
  "这件事就先这样吧,"福尔摩斯边把门关上边对我说,"显然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你想吃什么吗?华生?"
  "我不太饿。"
  "那么我提议呆会儿再吃夜宵,我们应该抓紧时间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
  "好的,我同意。"
  寒夜漫漫,我们穿上厚厚的长大衣,仔细地用围巾围住脖子,走出家门。外面,星星在晴朗的天空里闪着幽冷的光芒,过路的行人像手枪射击一样喷出的呵气瞬间凝成冷雾,我们踩着响亮的脚步声快速穿过了医师区、威姆波尔街、哈利街,接着又走过了威格摩街到了牛津街,接着又用了十五分钟到达博物馆区的阿尔法小酒店。这是一家小酒店,位于通向霍尔伯恩的一条街的路口。我们走进这家私人小酒店,向酒店的老板要了两杯啤酒。老板是个脸色红润,系着白围裙的老头。
  "你的啤酒还行,可远不如你的鹅好吃。"福尔摩斯说道。
  "我的鹅?"酒店老板不解地问道。
  "对,我刚和亨利·贝克先生聊过,大约是半小时前,他还说他是你们俱乐部的会员。"
  "啊,我知道了。但是,先生,那些鹅是我从别人那里买来的!"
  "是吗?从谁那里买的?"
  "噢,是从一个来自考文特的推销员那里买的,一共二十四只。"
  "是吗?他们中有几个我认识,你说的是哪一个?"
  "好像是个叫布赖肯利奇的。"
  "噢,不认识,好吧,老板,祝你生意红火。再见。"
  "接下来咱们去找布赖肯利奇。"我们出了门再次冒着寒风赶路。福尔摩斯边扣住松了的外衣扣子,边说,"知道吗?华生,虽然在这条线索的这一头,我们只是要找到一只鹅的来源,但事情的结果可能会是找到一个该判刑的人,除非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的清白;不过,很可能我们找到的证据只能证明他有罪。不管怎样,现在凑巧落入我们手中的这条线索是警察忽略的,我们要顺藤摸瓜,直到知道谁是真正的盗窃者为止。现在咱们往南走!"
  我们穿过霍尔伯恩街,拐入恩德尔街,接着又走过平民区的羊肠小道来到了考文特市场。找到了一个招牌上写着布赖肯利奇的名字的货摊。长瘦脸上长着整齐胡子的店主在帮一个小伙计收摊。
  "好冷的天啊!生意还行吧?"福尔摩斯说。
  店主人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福尔摩斯,点了点头。
  "看来销路不错啊。"福尔摩斯看见空荡荡的大理石柜台便说道。
  "你要是想要的话,明天我可以卖给你五百只。"
  "不,不用。"
  "那好吧,那边那个货摊还剩了几只。"
  "噢,但是我是经人家介绍才来的。"
  "谁?"
  "阿尔法酒店的老板。"
  "噢,那天他买了我二十四只鹅。"
  "那些鹅好极了。能问一下您从哪里进的货吗?"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问题竟然让那店主大发雷霆。
  "那好吧,先生,"他抬着头,手叉腰说,"你要干什么?有话你直说。"
  "我没拐弯抹角呀,我很想问一下你卖给阿尔法酒店的那些鹅是从哪里进的货?"
  "噢,原来是这样,你问的我不想回答!"
  "可是,这只是区区小事而已,你何必大发雷霆呢?"
  "大发雷霆?你设想一下也有人那样纠缠你的话,你会不大发雷霆吗?我进的货货真价实,这不就得了吗?你们怎么都跑来问:"从哪进的货?""谁买了你们的鹅?"和"什么东西可以换你们这些鹅?"这要是让别人听到了,好像是我的鹅来路不正似的。"
  "噢,我不是这个意思,"福尔摩斯轻松地说,"如果你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那我们的那个打赌就不知道谁赢了。算了,不多说了,但是我不会轻易改变我在家禽问题上的观点。我下了五英镑的赌注,我还是觉得我吃的那只鹅是从农村来的。"
  "嘿,那你可就输掉了那五英镑,这绝对是城里的鹅。"这位老板说。
  "不可能。"
  "我说绝对是。"
  "我不信。"
  "我从当小伙计就接触它们,没有谁会比我更清楚了,我敢保证那些送到阿尔法酒店的鹅全是城里的。"
  "你怎么让我相信你?"
  "那好,咱们打个赌吧。"
  "我不想赢你的钱,我敢保证我是对的。不过为了使你不再过于自信,我愿意用一个金镑和你赌。"
  货摊老板不怀好意地说。"比尔,把账簿拿过来。"
  那个叫比尔的小男孩取来了一大一小两个账本,大的账本封面到处是油。比尔把它们拿到灯下。
  "喂,固执的家伙,"货摊老板说道,"刚才我觉得我的鹅都卖出去了,不过在收摊前,你会发现我们原来还有一只鹅没卖掉,瞧这个小账本。"
  "怎么了?"
  "上面记着卖鹅给我的人,乡下人的名字都在这一页,总账的页码就是他们名字后面的数字,那一页上记的都是他们的账户。喂!找到用红墨水写的那一页了吗?那张名单记着卖鹅给我的城里人。对!找到第三个人的名字吗?她叫什么?"
  "奥克肖特太太,布里克斯顿路117号——249页。"福尔摩斯念道。
  "没错。接下来看看总账吧!"
  福尔摩斯按着他指的翻到了其中一页。"是这一页,奥克肖特太太,布里克斯顿路117号,蛋类和家禽供应商。"
  "看看最后记的一笔账。"
  ""12月22日,二十四只鹅,进价七先令六便士。""
  "对,没错,接着看下面那行。"
  ""卖给阿尔法酒店文蒂盖特,卖了十二先令。""
  "你现在认输了吧?"
  歇洛克·福尔摩斯装出十分懊悔的样子,极不情愿地拿出一枚金镑硬币扔给了老板,带着一种无法形容、不知是喜是怒的表情走开了。走了一会儿后,他在一盏路灯下站住,再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华生,教你一个办法,当你想向那种满脸胡子的人打听一件事,而他又无论如何不想告诉你,那么最好和他打赌,"他说,"我敢保证,刚才就是咱们直接给他一百镑,他也不可能像和他打赌那样把账本拿出来。噢,华生,我们已经胜利在望了,这真出乎我的意料。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那就是我们什么时候到这位奥克肖特太太那里去。从那个暴躁的家伙的话里,很明显可以听出,还有人和我们一样急于知道此事,所以,我想……"
  福尔摩斯还没说完,从我们刚刚离开的那个货摊上传来一阵喧闹的吵闹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往货摊一瞧,有个很丑的小个子男人站在货摊前面。老板布赖肯利奇挡住货摊的门口,挥舞着粗壮的拳头恶狠狠地瞪着那个受惊的小个子男人。
  "别再来找你的鹅了,烦死我了!"他喊着,"如果你还不快滚的话,我就叫我的伙计放狗咬你,别再我面前再提你的鹅了,老家伙!你叫奥克肖特太太来和我说,这里没你什么事儿,我的鹅是从她那里买的。"
  "虽然你是从她那买的,可是我的鹅也在里面呀!"那个小个子无奈地说。
  "好吧,去叫奥克肖特太太来和我说。"
  "是她叫我来的。"
  "噢,那你找普鲁士国王要你的鹅去吧,这不关我的事。快滚吧!别再烦我了。"他凶狠地靠近那人,吓得那小个子男人撒腿就跑。
  "哈哈,我们可以不用到布里克斯顿路去了。"福尔摩斯小声对我说,"走,瞧瞧这家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我们在闲逛的人群中快步疾行,福尔摩斯很快就追上那个小个子男人,朝他的肩膀拍了一下。那个人转过来,惊讶望着福尔摩斯,脸色苍白憔悴。
  "你是谁?你找我有事吗?"他不安地问道。
  "不好意思,"福尔摩斯微笑着说,"我刚才凑巧听到你和货摊老板的谈话,我想我能解决你的难题。"
  "你?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要干什么?"
  "我叫歇洛克·福尔摩斯。知人所不知是我的爱好和专长。"
  "这件事你知道些什么呢?"
  "不好意思,我清楚整件事。你着急地想找到布里克斯顿路的奥克肖特太太卖给布赖肯利奇的那只鹅。你找的那只鹅后来卖给了阿尔法酒店文蒂盖特先生。后来他又送给了他的俱乐部会员亨利·贝克先生。"
  "哦!先生,你真的能解决我的难题,"小个子男人激动兴奋地举起双手喊着,"您无法理解我是多么高兴碰上您。"
  歇洛克·福尔摩斯叫了一辆马车。"那样的话,你不觉得在这么冷的天在这种地方说话是活受罪吗?咱们找个舒服点儿的地方再谈吧,"他说,"不过在我们离开这里之前,我很想知道我帮助的人到底叫什么。"
  小个子男人想了一会儿,向旁边看了一眼,说道:"我叫约翰·鲁宾逊。"
  "不,不,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实姓吗?"福尔摩斯微笑着说道,"和人交往用化名不太好。"
  小个子男人脸色马上由白转红,不好意思地说,"我的真名叫詹姆斯·莱德。"
  "这就对了,世界旅馆的侍者领班。咱们上马车吧!我马上就告诉你你急于知道的所有事情。"这个小个子男人用他喜忧参半、既担心又期望的眼神看着我们。这种表情是那种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的人所特有的。随后他紧张不安地默默地跟着我们上了马车,从他急促起伏的胸脯我们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极度紧张。过了半小时,我们回到了福尔摩斯的家里。
  "到了!"我们走进屋子时,福尔摩斯高兴地说道,"这么冷的天最令人向往的是温暖的炉火。你觉得冷吗?莱德先生,这把藤椅是给您的。在解决你难题之前,我要先换双拖鞋。噢,现在可以了,你很想知道那些鹅现在怎么样了吧?"
  "是的,先生。"
  "我觉得你应该直说你最关心的是一只鹅现在怎么样了。我猜那只鹅长着白色的羽毛,尾巴上有一搓黑色的羽毛。"莱德高兴地叫了起来。"啊,先生!"他喊道,"您知道它现在在哪里吗?"
  "它在这呆过。"
  "这里?"
  "对,它的确是一只举世无双的鹅,我很能理解你对那只鹅的关心。它死后留下的蛋竟是颗美丽罕见的蓝宝石,我把它存在这里。您瞧。"
  小个子男人站了起来,却无法站稳,只好用右手抓住了壁炉架。福尔摩斯打开他放宝石的地方,拿出那颗蓝宝石,莱德呆呆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颗闪着美丽光芒、灿若寒星的蓝宝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别再演戏了吧,莱德,"福尔摩斯严肃地说,"扶好了,别摔着,莱德,要是不小心会跌到壁炉里去的。帮他坐回椅子去,华生。给他喝点白兰地,要不然他还不敢坦承他干了哪些好事。好了,现在看起来还行。他这么瘦,看起来这挺可怜。"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色通红,站了一会儿又坐下了,紧张不安地盯着福尔摩斯。
  "这个案子的每个细节我都已经很清楚了,因此也不用你来告诉我什么。不过,为了这件事情画上完美的句号,你最好回答我的一些问题。莱德,你怎么知道莫卡伯爵夫人的蓝宝石?"
  "是凯瑟琳·丘萨克告诉我的。"他吞吞吐吐地说。
  "哦,是伯爵夫人的女仆。这颗美丽罕见的宝石对你一样充满着巨大的诱惑,在你之前它以同样的吸引力诱惑了不少人犯罪;但是,你也就有这两下子。莱德,你这个狡猾的狐狸。你很清楚霍纳有盗窃的前科,所以警察很容易会怀疑到他。那么你做了哪些手脚呢?你和丘萨克一块在伯爵夫人的房间里设计好圈套。你们想办法把霍纳叫进伯爵夫人的房间里,在他离开后,你把首饰匣撬开,接着马上惊呼发现房间被盗,使霍纳这个可怜的人被捕。然后你……"
  莱德立即跪在了地毯上,抱住福尔摩斯的双脚哀求道:"看在上帝的分上,放过我吧。如果我可怜的父母知道以前从未做过坏事的我竟然做出了这种事,他们会悲痛欲绝的!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我对上帝发誓。噢,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法庭!看在上帝的分上,您放过我吧!"
  "回到你的座位上去!"福尔摩斯大声说道,"现在你倒知道求我放过你了,你可曾考虑到可怜的霍纳稀里糊涂地就被带到法庭上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马上从这里消失,先生。那他也就会被无罪释放。"
  "哼!我正想说这些呢。但是在这之前,我想听听你偷了宝石后怎么做的。你老实说,你怎么把宝石藏到那只鹅肚里,那只鹅为什么又会被拿到市场上去卖?若想让我放过你,除非你如实招来。"
  莱德用舌头润了润嘴唇。"好的,好的,先生,"他说,"我带着那颗宝石逃走的最好机会是在霍纳被捕以后,可是我担心警察随时会怀疑我。我在旅馆里没找到一个保险的地方,于是就假装有人要我出去办事,乘机跑到了住在布里克斯顿路的姐姐家。她丈夫叫奥克肖特,她以养鹅为生,在路上我觉得好像每个人都盯着我似的。因为过于紧张,尽管天气寒冷,当我到达布里克斯顿路时,已经汗流浃背了。姐姐看到我脸色苍白问怎么了,我说我们旅馆刚刚发生了一起宝石盗窃案让我心情不太好。说完后我马上来到后院,点着了一根烟,考虑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我的朋友莫兹利,是个刚在培恩顿威尔服刑期满的盗窃犯,我曾和他讨论过如何偷东西并销赃,觉得他信得过,因为他有些把柄在我手上,于是我决定到基尔伯恩去找他。如果和他说这件事,他一定会有办法帮我把宝石卖出去的。不过怎样才能安全到达基尔伯恩呢?我回想起了我到达布里克斯顿路来的路上紧张害怕的心情。我怕什么时候就会被逮捕,遭到搜查,万一这样的话,他们很容易就在我的背心口袋上找到那颗宝石。那时我刚好在鹅棚里,突然想到把宝石放到鹅肚子里,这样就可以绝对安全地到达基尔伯恩。
  圣诞节前姐姐曾表示过要送我一只鹅作为圣诞节礼物。姐姐一向说话算话,所以我可以现在就把这只鹅带走。我从姐姐的鹅棚里抓到一只尾巴上有一道黑边的大白鹅,撬开它的嘴,用手指尽量深地把宝石送进鹅肚里。宝石很顺利地到了鹅肚子里,那只鹅吞了宝石之后挣扎着拍打着翅膀,我姐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便走到鹅棚里来看个究竟。我正想和我姐姐说没什么事时,那只鹅拍打着翅膀从我手中挣脱了。
  "杰姆,你干吗抓那只鹅?"我姐姐问道。
  我说,"我挑挑哪只鹅最肥,好向你要圣诞礼物。""噢,"她说,"给你的圣诞礼物我早就准备好了,就是那边那只叫杰姆的鹅。我这二十六只鹅,杰姆给你,我自己留一只,剩下的就卖出去。""谢谢你,姐姐,"我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要刚才抓到的那一只。""杰姆比你刚才抓的那只重得多,"她说,"为了你我对杰姆特别关照。""不过我还是喜欢刚才那一只,我想现在就带走它。"我说。
  "你愿意哪只就哪只吧。"她有点生气,"刚才是哪一只呢?""就是白鹅。尾巴上有一道黑的。""噢,你带走吧。"就这样,我宰了那只鹅,然后带走了它,跑着到了基尔伯恩。我把所有事情和莫兹利说了,相信他在这种事上是靠得住的。他非常乐意帮我,于是我们持刀拿出鹅肠。可是,在鹅肚里根本找不到蓝宝石,我想一定是抓错了鹅。我丢下鹅,马上赶回我姐姐家,可是鹅棚里的鹅都没有了。
  我喊道:"麦琪,那些鹅呢?""已经卖了。""卖给谁了?""考文特园的布赖肯利奇。""是不是有一只鹅和我挑选的那只一样,尾巴也带有黑道?"我问道。
  "是的,那两只鹅连我都分不清。"听了她的话后,我拼命地跑到布赖肯利奇那里,然而在我到那之前他已经把鹅给卖了,至于卖给谁了,今天我们的谈话你都听到了。他每次都是那样,我姐姐担心我因此而快要发疯了,有时候我自己也这样觉得。而现在,尽管我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可我已经做了这种事。愿上帝原谅我吧!愿上帝原谅我吧!"他把脸埋在手里,痛哭起来。
  久久地,房里一点声音也没有,除了他的抽泣声和歇洛克·福尔摩斯用手敲打桌沿的声音。突然,福尔摩斯站了起来,用力把门打开。
  "滚出去!"他说。
  "什么,先生?!上帝保佑您!"
  "别让我改变主意,滚吧!"
  那人什么话也没说,夺门而出,迅速消失在我们面前。
  "哈哈,华生,"福尔摩斯一边说着,一边把烟点着了,"警察局现在还没有来向我请教我对这件案子的看法,如果霍纳现在又被误判那就得另当别论了;但是这个家伙是不会再在警察和法院面前出现了,霍纳最终还是得被释放。咱们放过他也就等于救了他——经过这一次他就再也不敢干什么坏事了。要是把他交给警察的话,那他只能在监狱里当一辈子罪犯了,更何况,现在一般对罪犯从轻处理。我们这次能这么快就把这件事解决了,算是对我们有幸碰上这些线索的报答。华生,如果你对这一类问题还感兴趣的话,只要你按一下那个门铃,一个同样与家禽有关的案子就会摆到我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