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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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滚!」
    「师父……」
    「我不是你师父!」
    「师父……」
    「你敢再喊一次!」
    「师、师父……」
    少年的执拗让任-气到差点翻白眼,很想快马加鞭远离这小鬼,偏偏这飞骓好死不死的跛了腿;想施展轻功脱困,偏偏飞骓太重扛不走,他只能慢慢往前行,由着这小鬼跟来。
    思来想去,全都是这匹笨马的错!任-狠狠的白了飞骓一眼,飞骓只能无辜的低下头,慢慢一拐一拐的走着。
    又不是-愿意的,呜!断腿已够-呕的了,还被说肥,更让-小小心灵受到重重一击,现在又将错全推到-头上来……早知如此,当初皇上在选马时,自己就装病不跑了事,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逞什么英雄嘛!
    飞骓垂头丧气的踽踽行进。
    见任-不再说话,少年心下窃喜,蹦蹦跳跳的跟上他的脚步与他并肩走。
    「师父,我一定会好好侍奉你的,不管你是要吃饭、喝水、洗澡、上茅房,我都会服侍得妥妥帖帖!」
    任-寒着一张脸,打算沉默到底,让少年识趣的离开。不过,显然这浑小子天生少根筋,不会看人脸色!
    少年又开口了:「师父,我们要去哪里啊?」
    「很远的地方,而且很、危、险!」任-龇牙咧嘴的恐吓,要他知难而退。
    听到任-这样回答,少年不以为意的又说起话来:「很危险啊?没关系,再难走的路,徒儿都会跟着你走的。」
    是吗?任-挑起一边眉毛,对少年的胆识稍稍感到佩服。他看向少年,冷淡的目光逐渐柔和起来。
    这小鬼似乎是个可造之材,若不是自己急着去新疆,收他为徒也不是件坏事嘛!
    「因为……」少年随即又天真烂漫的对任-笑开了脸,「师父你有那么厉害的神功,一定会保护我的!所以跟着师父,徒儿不会有危险,你说是不是?」他的小脸上挂满了孩童的无忧无虑,与不知从何而来的完全信赖。
    任-柔和的目光瞬间又转为凌厉,瞪着少年开心的笑脸,任-当下做了决定。
    这小鬼是个麻烦,一定、一定要想办法,让他别再跟着自己!
    ※※※※※※
    任-和那少年此时在安定城内某座客栈。
    「嘶——呼噜呼噜……嗯嗯……好……咳嗯……咕噜……唔……」
    声音停止的-那,四周安静到连老鼠奔过顶上梁柱的声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任-瞪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碗盘,连口饭都还没扒进嘴中。碗盘交叠的缝隙中隐隐可见后面有个黑影在晃动,他放下碗,-起了眼,看着那黑影的举动。
    坐在碗盘后方的少年抹抹嘴,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好饱啊!他已经好久没这么满足过了,肚子中那种充实饱满的感觉,是任何事都不能比拟的舒畅啊!
    无视客栈内众人讶然的神色,少年又伸出手探向一个碟子。
    碗盘的另一头,任-因这个动作而剑眉一挑。这小鬼还没吃够吗?
    打从两人一入客栈坐走后,少年就眨巴着眼用近似渴望的目光望着他,欲言又止;而当自己将菜单递给他,说了句「想吃什么就点。」之后,就瞧见那小鬼神色陡地一亮,劈哩啦啦的将那份单子上的菜名从头至尾复诵了一次……这么说也不尽然全对,因为很多字他也念不出来,但那跑堂的竟也很有默契地将那些菜全端出来了。
    从第一道菜到最后一道菜上来的时间里,少年的筷子从没停过、碗从没放下过、声音也从没停止过,直到那声饱嗝传出,一切才又恢复静止,怎么现在又要吃了?
    从缝隙中,任-看见少年将那个碟子上剩下的一块红烧肉夹起,递给他,「师父,这个给你吃。」
    这可是他在「百忙之中」特地替师父留下来的呢!
    任-的嘴巴微微抽搐了一下。
    「你吃吧!我不饿。」看见少年那种有如乞丐般的吃相,还一直听到可怕的狼吞虎咽声,已够让任-倒尽胃口了。
    难道都没人教过这小鬼吃饭时该有的礼节吗?
    一阵亮光闪过——
    任-敢发誓他真的有看见少年眼中的那抹窃喜。
    然而少年却在一吞口水后又嗫嚅道:
    「徒儿吃饱了,这是徒儿特地留下来孝敬师父的。」
    吃饱?废话,在吃了五碗饭、三盘菜、一只鸡、一碟红烧肉和两条黄鱼后,能不饱吗?更别说这饭钱是他任-付的。孝敬?等这小鬼会赚钱后才有资格说这种话!
    任-没好气的懒懒回道:「你就拿去吃吧!我现在不饿。」
    那道亮光又是瞬间一闪——
    「那……」少年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徒儿就不客气了。」
    没有迟疑,他使将那块红烧肉咕噜一声吞入腹。
    还真快!
    唉……
    任-头痛的揉了揉额角,思索着接下来到底该如何是好。他颀长的身形在高叠的碗盘映衬下,竟显得有些渺小无力了……
    ※※※※※※
    「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在掏钱付了为数可拐的晚饭钱后,任旦无奈的瞪着坐在对面的少年问道。
    两人现在在客栈房间中,纵使天气寒凉,但窗户还是大开,任寒风呼呼灌入。
    少年一某,随即摇摇头,「我忘了名字了。」
    「忘?」任-拿起桌上的酒灌了一口,「父母替你取的名字会忘……咳!」天哪,这是什么水酒啊?让他差点要吐了。
    他嫌恶的伸手欲抹掉唇畔残留的酒渍,我见少年好心的拿来一条布巾往他脸上擦。
    「师父,徒儿帮你擦。」自己好歹得克尽一下为徒的责任。
    任-还来不及拒绝,布巾就抹过他的唇角,留下一道污痕。他连忙抓住他的手低吼:「够了!」
    夺下少年手中的布巾,任-差点又要作呕啊。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脏得很又有股恶臭扑耳,他将布巾丢至一旁,赶紧用衣袖揩净自己唇没的污渍。
    虽然痕迹是擦干净了,但是胸口逐渐升起的怒火与不耐却不减反增,任-按捺住满心不快,又问:「你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这小鬼该不是哪来的逃犯,才不愿吐露吧?那正好,他可以将他往官府一丢了事。
    「我是孤儿,之前收养我的伯伯替我取过名字,可那字好难写,所以久了也就忘了。」
    少年哀怨的瞅着被任-丢弃一旁的手中。为什么师父不接受自己的服侍?这样会让他更无以回报师父喂饱自己的大恩大德啊!
    师恩浩荡,看来,自己一定要一辈子跟着师父,再伺机报答他!
    没察觉到少年心中的执念,任-对他的回答有些愕然。
    「你是孤儿?那收养你的伯伯呢?」该不是死了吧?自己这一间会不会牵动到这小鬼的心伤?瞧他一脸泫然欲泣,任-有些歉疚。
    窗外的秋风不断灌入,将烛火次得摇摇晃晃好一阵。少年想起身将窗户关上,却被任-赏了一个白眼,又乖乖坐回椅子上。
    「伯伯死了一年了。」少年搓着手臂,好冷。「房子也没了。」
    「没了?」
    「嗯!」少年也感到奇怪的搔搔脑袋。「我有天回去,它就成一堆灰烬了。」
    任-闻言也觉怪异。
    「你离开前有做什么事吗?」房子好端端的会烧掉?除了与人结仇,哪来天降大火?
    「有啊!我本来要煮肉汤,生火生了好久,结果居然什么也没吃到!」少年回答得非常气愤,脏到看不清的脸上还明显可见忿忿不平的激动神色,可见这打击有多深!
    唉!任-手抚着额,深觉无力。这小鬼根本是个没有常识与谋生技能的笨蛋,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了。
    自己真的要收他为徒吗?这分明是块朽木,不可雕的啊!算了,明天再说,他现在很累。
    「好了,小鬼!」任-抬起脸。「你该回房睡觉了。」他指指门外。
    少年文风不动。
    「你的房间在隔壁。」任-又提醒。
    少年还是不打算走,眼里悄悄染上一抹怨怼。「师父,你要趁徒儿睡觉的时候,丢下徒儿离开吧?」
    这小鬼在某些时候,倒挺精明的嘛!任-没好气的安抚道:「我不会趁你睡着的时候离开的。」但其它时候就不敢保证了。
    少年还是不信。「既然这样,那为什么我们不能睡同一间?」
    从他刚刚跟着师父的后脚踏进房门时,就一直被赶。两个人睡一间不是比较省钱吗?这其中一定有诈!
    任-被少年怀疑的口吻给弄火了。「你想知道理由?」自己是不想伤他自尊才一直不说的,他竟还敢如此咄咄逼人!
    少年用力点了一下头。
    「好!」任-霍地站起身,将少年用力一把拎起,无视他的挣扎往门外大力一丢。「因为你太臭了,快点回你的房间洗澡,顺便连这条抹布也一并给我洗干净,知不知道、明不明白?」他将桌上的布巾往少年头上一丢,咆哮着将他拉出自己的房间。
    真是够了,没看见自己忍着寒冷也不将窗户关上吗?还不都是因为少年身上那股异味太过刺鼻!还敢说要一起睡,是要把他熏死不成?自己是倒了什么楣,要招惹上这臭小鬼?
    恼火的又拿起酒喝了一口,任-随即又将那渗了水的劣酒一古脑儿的呕出。
    可恶!他忽然有点后悔辞官了……
    ※※※※※※
    夜里,安静无声的客栈二楼,有一道房门被缓缓向外推开。
    一抹人影走出,回身将门轻轻带上后,转身往前跨一步,竟跟跄了一下,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好痛喔!」一声惨叫自地上发出。
    立稳身子后的任-定睛一看:「小鬼?」
    他瞪着蜷缩在地上的少年,不敢置信的问道:「你三更半夜坐在这里做什么?」
    有房间不睡,竟跑来睡走廊,他是哪根筋不对了?
    少年揉揉被踩痛的脚,抬头定是的看着任-好一会儿后问道:「师父,你要去哪里?」语气净是质疑与不信任。
    任-受不了的白了他一眼。「去茅房!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
    他绕过少年,就要离开,脚上忽然一紧——
    「你骗人!」少年紧紧抓住任-的脚不让他离开。师父一定是想要尿道!
    于是,任-隐忍许久的怒火陡地爆发。「臭小鬼,你在说什么?」
    他气得对紧抱住他大腿的少年大吼,残存的一丝善念让他没将少年一脚踢开,可怒气早已如浇上燃油的火焰,越烧越炽。
    什么狗屁倒灶的侠义、什么该死的济弱扶倾,他不干了!连去个茅房都要被怀疑阻扰,当初自己是为了什么帮这个混帐小鬼的?
    对了,是三娘自小灌输自己的江湖道义嘛!但是这小子又没被仇家追杀,也没缺手断腿或身染重病,四肢健全兼消化良好,自己干嘛还要照顾他?
    他要喝酒!他要连夜赶到高昌去,不想当这小鬼的狗屁师父!
    任-恼火的自怀中掏出一堆银票。「小鬼,这些钱给你,就当我任-认栽,付钱了事!」
    孰料少年并没伸手接过,只见他瘪得皱皱的嘴巴动了几下、鼻头吸了吸、身子抖了抖,然后——
    「哇……」惊天动地的哭声划破安宁的夜。「你要丢下我了,你要舍弃我了!」
    客栈的每间房在下一瞬都开了门,一颗颗脑袋探出来,望着在走廊上纠缠不休的两人。
    「闭嘴!」任-连忙要少年停止哭泣,但显然失效。
    「你要用钱打发我,呜……我那么努力服侍你,你为什么还要甩掉我?」少年更加用力的抓住任-的脚。「我哪里不好了?你说啊,为什么要撇下我一个人偷偷离开?呜呜……」
    他不要又被丢下,上一回伯伯也是一声不吭的就走了,自己守着他好久,他都不说话也不睁眼;原本以为伯伯是在气他又偷懒不读书,直到邻居跑来将伯伯硬是埋葬,他才知道自己永远也见不着对他慈祥又照顾的伯伯了。
    他好怕这种不说一声就被丢下的感觉,更怕一眨眼间就再也见不到自己最信赖喜爱的人!
    探出头的众人因为少年暧昧不清的话开始议论纷纷。
    「他们该不是那个吧?」
    「哎哟!真是的,对方还是个孩子,他怎么忍心…真是禽兽!」
    「瞧他,有钱就了不起吗?竟想用钱打发,真是没良心,以后一定遭天谴!」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骂起任-的薄情与寡义,投注在少年身上的却是同情与不忍。
    只见少年兀自嚎啕大哭不止,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话已惹来旁人的侧目与关注;而任-一张俊脸忽青忽白,丢脸到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事。
    算他服了这小鬼,真的是够了!
    他抬腿往房门内跨,少年也被用力拖入。
    「进来!」
    任-反手一甩门,将那些流言蜚语全都阻绝在门外。
    被带到房间内后,少年总算是愿意松手了,但还是哭泣不休。
    任-头痛的迅速找出一条干净的布巾,将它浸淫后,就往少年脸上抹去。「别哭了!」他的哭声真是有够难听的!
    少年又呜咽了几声后,总算是渐渐止住了,只余肩膀微微抖动。他抓着布巾,睁着哭肿的眼睛望着任。
    「师父!」他哽咽的轻唤一声,十足十的可怜。
    「算我输了。」任-长叹一口气,无奈的路下身看着少年。「好,我任-在此正式收你为徒,只求你别再乱叫乱嚷,也别再说些暧昧不清的话了。」
    唉!枉他自认有颗聪明的脑袋,于战场上无往不利,火烧乌揭、断粮拔迦禄,皆是一击就破、胜利手到擒来;但他现在竟会在一个小鬼的哭声中一筹莫展,高举白旗投降,要让俞平与独孤垣知道,肯定笑掉他们大牙!
    少年立即破涕为笑。「师父!」他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很是可爱。
    「那你肯回房睡了吧?」被这小鬼折腾一天,任-真的倦了。
    少年的脸立刻一垮。
    任-只得又让步。「你洗过澡了吧?」臭味没了,应该是有听话洗过了,不过一张脸还是脏兮兮的。
    他拿起湿布巾,将少年脸上的鼻涕眼泪和灰尘全都擦掉,微弱的烛火下出现了一张白净可爱的脸庞。
    任-瞅了他一眼。「你长得还挺可爱的啧!」说完他往床上一躺,打了个呵欠。「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少年闻言也开心的爬上任-的床,在他身边躺好,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此时,任-又缓缓的起身,以极轻极轻的动作翻身下了床——
    给这小鬼一闹,他都还没时间去茅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