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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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须臾,樊康与水清乘着民家好心出借的马车返回将军府。
    府里婢仆早在灯笼贩子的报讯下得知经过,一见马车抵达,无不过来探问:“大人、夫人,您俩没伤着哪儿吧?”
    “没事。”樊康招来水清的婢女。“银花,你先送夫人回房;全秀,我们直接到书斋去。”
    “不——”一路不怎么说话的水清突然打岔。“我不要紧,我也想一块去书斋。”
    “但你脸色不太好。”他一直以为她受了惊吓,脸色才会惨白惨白。
    她连连摇头,在她还没吐实之前,她不想放弃任何与他相处的机会。“求您就依我一回,不亲眼瞧瞧您伤势,我不可能安心的。”
    她很少要求他什么。他瞧她一脸坚定,点点头,遂了她心愿。
    “你搀我。”他伸手向她。
    她毫不考虑钻进他臂弯,牢牢搭住他腰杆。“小心点——”
    回到书斋,樊康被她小心翼翼搀坐在椅子上。全秀已打点好换药的什物,包括一桶温水,全全备妥在桌上。
    “我来。”她帮忙脱去他身上的长袍跟里衣,露出他黝黑精实的身躯。
    一见他裹在伤口的绑布沾满了红血,她手指滑过他厚实鼓起的臂膀,难过叹道:“一定很疼吧?”
    “没你想的疼。”他伸出没伤着的手轻碰她脸颊。“真正让我觉得害怕的,是听见全秀惊喊时,看见马车载着你失控地往前冲,我那时只有一个念头,要是没办法保护好你,我当真叫该死了。”
    “别这么说。”她按住他嘴,不想从他口中听见那个字。“您是将军,身分特殊,跟我比起来,您的性命重要多了。”
    他摇头,他不接受这种衡断。“对我来说,一个没办法保护好自个儿妻子的男人,不配叫男人。”
    但是——她泫然落泪,她不是他真正的妻子啊!
    “怎么哭了?”他牵住她手,朝一旁的全秀使个眼色。
    全秀悄悄关门退下。
    他说:“重点是你安然无恙,这点伤,再过几天就好了。”
    “我先帮您换药。”她吸吸鼻子,拿来湿布打湿他手臂脚上的绑带。
    换药的动作她看全秀做过几次,加上手巧,一直没弄疼伤口。
    揭露出来的伤口,不管几次仍旧让她触目惊心,她心疼地打开白瓷罐子,沾了厚厚的紫玉药膏柔柔敷上。
    她要永远记得,眼下伤口,是她所爱的男人——为她捱的。
    “我会不会太用力了?您疼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她边抹药边提醒。
    “我倒觉得你看起来比我还疼。”他眼睛一直黏在她脸上。
    “怎么可能!”她刚开口,眼泪便“啪哒”滚落,她赶忙抹去。“受伤的人是您……我在想您刚才奋不顾身赶来救我的样子,想到那些动作,会怎么扯痛您的伤口……”
    “就说你比我还疼。”他怜惜地抹去她眼泪。“我不过是身疼,你却是心疼,我知道心疼有多难受。我可以对你发誓,今后除非必要,不然我绝不轻易涉险,我不想再让你伤心落泪。”
    他总是这样,处处替她着想,处处关心着她——水清再一次悲从中来。
    她好卑劣,怎么可以欺瞒这么好的他?
    “怎么回事?我原意是想安慰你,你怎么会越哭越凶了?”
    他手一伸,想拉过来好好吻去她眼泪,她却摇着头后退一步。
    “我先帮您包扎好伤口,然后,我有一件事要跟您坦白。”
    瞧她慎重的——他满头雾水地点头。
    待帮他重新穿好衣袍,她突然走到他面前,双膝跪了下去。
    “清儿?!”他吃惊地喊:“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不……她蜷着身子不肯站起。“您就让我跪着,我没有资格站着跟您说话,我骗了您,我不是真的杜冠梅。”
    樊康呆了一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什么叫——你不是真的冠梅?”
    “我不是真的杜冠梅。我真名叫水清,我是冠梅的表姊。我是代嫁的,我骗了您……”
    她哭泣着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吐露,说话时她不敢抬头看他表情,但眼角余光瞄见他不断握紧又放松的拳头,可以想像他此时的惊愕与不可置信。
    搞了半天——他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是个赝品?!
    “为什么?”他没办法接受这是事实。“为什么杜家要这么做?”
    “府里的人听说大人伤重,可能不久人世,再加上……冠梅似乎心有所属……”
    “岂有此理。”他愤怒拍桌。想到自己竟一路被人蒙在鼓里当傻子耍,他实在吞不下这口气,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们竟敢联合起来欺骗我!”
    “水清知错——”她深深磕头。“求您网开一面,不要怪罪舅舅舅母,我愿意承受一切责罚。”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他猛一搔脑袋,在书斋里烦躁地踱步。“当初这门亲是我爹订下,我是为了完成我爹的遗愿,结果你们竟联手骗了我们——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慌住了。”她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像在狡辩,但她还是努力解释,即使他不会再相信。
    “我一直以为我嫁的是一个病弱将死的将军,当您揭开我盖头,我看见您,我就傻了。我真的考虑过坦白告诉您真相,但婢女们都说,万一被您知道,您一定会生气追究,然后连累到我娘,我不能连累到我娘……”
    他想起来了,新婚当晚,她确实一副心魂不宁的样子,但他那时没想那么多,只当她个性比一般人羞涩腼腆罢了。
    望着她捂脸痛哭的姿态,说他不心疼是假的,但他心里还是有气,他还僵在被欺瞒的那一点,难以释怀。
    “既然你那么担心你娘,现又为什么不怕了?”
    她猛吸口气。“我没办法再骗您了……刚才我看见您跟小宝说话的样子,我就知道,再不把真相告诉您,我不配为人了……您对我那么好,打自见到我您就对我百般呵护,不但帮我辟了绣房,带我去赏荷,看花灯,甚至不顾自己的伤,拚了命跑过来救我……”
    所以她良知尚未泯灭,他对她的好,她全都看在眼里,也苛责在心里。
    想到这里,樊康气消了那么一点。
    “我知道我罪证确凿、罪孽深重,实在没资格跟您多说什么——”说到这儿她突然一拜。“但我求您,求您无论如何不要怪罪舅舅一家,还有我娘……”
    “你要一个人扛下过错?”他居高俯视她。
    “是。”她毫不迟疑。
    “即便我说要砍你脑袋、戳瞎你眼睛,或打得你一辈子坐卧不能,你还是要扛?”
    “扛。”她用力点头。
    “为什么?”这他倒不理解了。俗话说蝼蚁尚且偷生,她却毫不考虑偏往死里钻?是真觉有愧还是别有居心?还是以为听她这么表明后,他就会心软不予追究?
    “我知道我伤害了您。”她泪湿的脸上绽出凄绝的笑。伤害他让他难受,一定是她这辈子最最不愿见到的事,但是,她还是做了她最不想做的事。“如果责罚我能稍稍缓解您的怨愤,我愿意。”
    望着她表情,他都快弄不懂她到底是怎样的人了。见她头一眼,她惊恐得像只怕生的雏兔,一吓就掉泪,可真该害怕的时候,她却又勇敢说她愿意一个人承担瞒他的大罪。
    樊康从她清明的眼神看出她不是在说谎,她是真心的,她是真心因为骗了他,让他失望难过,想做出一点弥补。
    他一向重然诺,但眼下,他心里却呼喊着一个有违他信念的决定——
    将错就错吧,反正你也在爹娘牌位前发过誓,说要好好照顾她一辈子。
    但是,他心里另有一个声音质疑——
    爹的遗愿怎办?爹当初希望你娶的是杜家千金,可不是她的表姊啊!
    为什么要让他遇上这种事?樊康搔乱了头发。明明是桩喜事,他们却偏要掺进隐瞒与背信。若他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混过去也就罢了,但是,并不是那样的人。
    那她怎么办?他一瞟她缩成一小团的身影。如果他真按爹的意思回头去娶真正的杜冠梅,他又该怎么处置她?
    他知道自己早就深深爱上她了,即使她骗了他,违背了他的信任,他还是喜欢她,喜欢这个笑容羞怯的甜美女子。
    苦恼。他当真应该派人把真的杜冠梅抓回来?望着不住摇晃的烛火,他迷惑了。
    “我不知道……”果断如他,此刻却一反常态的犹豫不决。“我需要一点时间想想。你回房去吧,在我想好之前,我不会去打搅你。”
    她眼泪就在这时落下来了,又急、又沉,一下染湿她前襟。
    对照片刻前两人亲匿的相处,此刻他的冷淡,直像把刀凌迟着她。
    她心好疼好疼,却怪不了他。
    是她的错,她如果能在初见他那时告诉他真相,事情不会变成这样,他现在更不会因为她的隐瞒,而震惊难过,无所适从。
    她眼下的心痛,是她该受的惩罚。
    “对不起,全都怪我——”哭喊了这么一声后,她蒙脸踉跄奔出书斋。
    当晚,樊康如他先前说的,没回两人新房。
    他独自在书斋坐了一整夜。
    水清把事情说清楚后,一些细细碎碎的疙瘩,就全兜得拢了。
    为什么一个富家千金却没有一般小姐的娇蛮脾气;为什么杜家派来的婢女,会比她这个主子更颐指气使;为什么她会有一手好绣功;为什么每次他唤她“冠梅”,她总会一脸惶惑、惊愕不安……
    他想起那一晚,她怯怯地要他改唤她“清儿”——想到这儿他心痛了下。经过一夜细想她说的每字每句,他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怪她。寄人篱下,本就有许多难言的苦,尤其她又是个姑娘家,还有一个体弱需要费心照顾的娘,要换作是他,他也想不出其他比点头答应代嫁更好的法子。
    难不成真要她流落街头,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贫困生活?
    既然能这么想,为什么还坐在这里,不回房去看她?
    心里的声音质问他。
    樊康揉按作疼的额际,现已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而是他应该如何处置爹的遗愿。
    不可能丢下她不管,这点他十分确定。整个晚上光想日后再也见不到她,他内心的疼,远比他当初捱的箭伤还痛上无数倍!
    正如他对她表明过的,他早在揭开她盖头那一瞬间便爱上了她——这份感情并不会因为知道她不是真的杜冠梅而有所改变。
    他看见的就是她,就是那个有着怯生生眼眸,外表看似脆弱,但内心却有着坚毅灵魂的小小女子。
    但爹的遗愿怎么办?
    这一声问一自他脑海跃出,他又一次抱头呻吟。他不知道,不知道到底是该听从内心的情感,放过杜家,留下水清;还是该彻底执行爹的遗愿,娶回真正的杜冠梅?
    将军府另一角,独守房里的水清,也是一夜没睡。她回房支走了银花跟绣红,也不让她们帮忙更衣,就这样穿着昨晚上的衣裳,眼睁睁地瞪着摇曳的烛光发呆。
    眼角的泪,一直无声地滚落。
    她脑子不停追溯两人的过去,想自己是如何心惊胆颤地嫁进将军府,是怎么惊愕地发现别人口中病危的将军,其实是个四肢健壮、威猛过人的勇汉子。她想起头晚自己还不小心磕痛了膝盖……
    她手指轻滑下右边膝盖,沾泪的小脸绽了抹又疼又苦的笑。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两人一同分享的点滴,就连疼痛,回忆起来也是甜蜜幸福的。
    只是一想起樊康吃惊震撼的表情,两串泪水再度沾湿她的脸。她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她不断抹着眼泪。
    她怎么忍心伤害自己所爱的男子?在享受过他无限眷宠与怜爱之后,她回报他的,竟是这样的难堪!
    她罪该万死!一点也不够格被原谅。
    她很有自知之明,更也不敢奢求樊康会对她宽容——她又不像小宝,欺骗与顽皮过头之间的差距,她怎么可能不懂。
    他极可能遣她回玉河镇,带回真正的冠梅,因为他是个孝顺又重然诺的男人。她很清楚他爹的遗愿对他的重要性,但是……她按紧疼痛不已的胸口,为何她就是心痛不已?
    心痛,不是他会娶回真正的冠梅,而是她再也没法守在他身边。
    或许天一亮,他就会下令要人送她回去了。
    有那么瞬间,她多渴望冲出房门,去跪求、毫不知羞地恳请他留下她,哪怕为婢为奴,只要能在他身边多待片刻,她也毫无怨言。
    只是——她想起他的感受,要换作是她,被人这样彻头彻尾欺骗了后,还会想看到对方吗?
    不……
    不水清抑不住啜泣的声音,就算他愿意勉为其难接受,她也不能这么伤害他。
    能让他好过一点唯一的办法——她蒙住泪湿的小脸,知道只有自己离开,一辈子再也不见他。然后,或许日子久了,他能在冠梅的陪伴下,忘了曾被她瞒骗过的痛。
    “对不起。”珠子似的珠泪自她指缝间溢出,染湿了她茜色的红裙。
    如果抱歉可以抚平他被背叛的难受,那她愿意说上百次、千字……乃至他释怀为止。
    一整夜,水清就来回游走回忆与自责中。眼前的红烛,一点一滴逐渐烧融,最后“咻”地一声,烧没了。她却没看见似的,依旧独坐在黑抹抹的深夜里。
    接着,天亮了。
    微微亮起的天际将房里染上一层朦胧的光,忽然能瞧见自己的手了,她抬头,才发现竟已过了一晚上。
    肿胀到酸疼的眼眶连眨眼都觉艰难,她按按眼角,忽然想起答应要缝送樊康的斗篷,就只剩下那么一点。
    她得快去完成——她想着。要不回到玉河镇,她就再也没机会拿给他了!
    她慌张起身,不意一晚上未移动的双腿僵得她使不上力,“咚”地跪倒在地。
    好痛!以为早已干枯的眼睛竟然还挤得出眼泪——水清边揉着腿肚一边苦笑。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踉跄搭着桌脚站起,拖着脚步打开门,惊动睡在小偏房的银花和绣红。
    “夫人……”银花赶忙来搀。
    “不用了。”身分揭穿了,水清哪好意思再以夫人自居。“我只是要到绣房——”
    “但您这样子——”绣红跟银花面面相觑,她们从没见过水清如此憔悴衰弱的模样。
    “真的,我没事的。”推开银花的手,她撩起裙摆跨过门栏。
    邻房,就是她的绣房。房里长桌上还搁着靛蓝色的斗篷,她缝制它可花足了巧思,她一面绣着清清爽爽的松纹,另一面,则是刺上眈眈虎视、正伏低身准备一跃的黄额猛虎。
    做此安排,是她心惦着樊康说过的话,他会把这斗篷带到边关上,所以里边她纳了厚厚一层棉,这样冬令天冷,才能抵御塞外风寒。栩栩如生的猛虎是让他上战场时穿的,一则是威吓,一则是希望他趋吉避凶。至于里边清爽的松纹,她想,他可以平常时披着——如果他现在还愿意披她绣的斗篷的话。
    就差最后一点了——她一落坐椅上,立刻捻紧绣针,有条不紊缝合最后一排针脚。
    就在两人分隔两处,苦思不得其解当头,御史夫人——也就是樊湘芩,大早得知樊康昨晚发生的意外,赶紧搭着白府的马车过来探查情况。
    进门一见全秀,她劈头就问:“将军跟夫人呢,起来了没有?”
    全秀恭敬回答:“回禀御史夫人,大人在书斋里,至于夫人,小的不清楚。”
    “什么叫不清楚?”樊湘芩手环腰质问。
    想当然她不清楚昨晚上水清同樊康说了什么,她以为他俩昨晚一定是处在同一房睡的。
    “难道将军晨起时你没注意?”
    “回禀御史夫人……”全秀顿了顿才说:“昨晚大人没回房睡。”
    樊湘芩一听还得了,身一扭立刻朝书斋奔去。
    “去外头候着。”她吩咐随身婢女,接着推开书斋门。“樊康,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全秀说你昨晚没回房?”
    听见姊姊声音,已经够烦的樊康头越疼了。“大姊……”
    “说,干么一个人睡书斋?你跟‘冠梅’吵架了?”她边说边朝弟弟身上看了眼,四肢俱全脸上也没磕伤,看样子应该没事。
    樊康不想拐弯抹角,直接答了。“她不是真的‘冠梅’。”
    “啊?”樊湘芩一愣。“你在说啥?我怎么都听不懂?”
    “我在说,她不是真的‘冠梅’,她叫水清,她是杜冠梅的表姊。”
    樊湘芩好一会儿才听懂他的话。“你的意思是……咱们接错人了?”
    “不是我们的错,是杜家刻意隐瞒。”樊康把昨晚水清的话,依样回溯了遍。“……简直像一场闹剧一样。”
    “所以呢?”樊湘芩眨眨眼睛。“你说这么多,意思是想回玉河镇娶回真正的杜冠梅,是这样吗?”
    “并不想。”樊康深深吸口气说,在自家大姊面前,他没必要隐瞒。
    “因为你喜欢水清?”樊湘芩一语中的。
    “我是喜欢,但是——”他揉揉一脸未睡的脸。此时他双眼满是血丝,常修得干干净净的下颚,也冒满了青髭。“这跟爹当初希望我做的——不一样!”
    樊湘芩这才懂了,为何弟弟一脸焦虑。因为内疚,他在内疚他可能无法达成爹的遗愿。
    “其实,我不是那么在乎你的妻子,到底是真的杜冠梅还是水清。”樊湘芩直视樊康,吐露令他略感吃惊的话。
    “我以为——”
    樊湘芩打断他。“重点是你成亲了,而且看起来,你似乎也挺乐在其中的。”
    樊康点头。不可否认,跟清儿相处这十几天来,他一直是欢欣愉快的。
    “那就够了。”樊湘芩看得很透,虽然她没见过真正的杜冠梅,但从杜家拿水清的娘来当要胁这点看,不消多想也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亏杜家还是水清的亲生舅舅跟舅母,在抓人当替死鬼这一点,真是毫不客气。
    樊湘芩是这么比较的,一个是温柔憨厚的水清,一个是会耍计逃避责任的杜冠梅,呆子也知道该挑谁!
    樊康皱眉,不懂大姊怎么这么容易就放弃了爹的期盼。“爹呢?他的交代你不打算守了?”
    哎呦!樊湘芩拉了把椅子坐下。“骂你木头还真对不起木头,你脑筋怎么就转不过来?你以为爹帮你订了杜家这门亲,真是看在杜冠梅这个人温柔敦厚、娇美可人?他只是希望樊家有后,希望你身边有个伴,有个人能照顾你。既然水清你喜欢,你们俩也都拜了堂、一块跪过爹娘了,将错就错没什么不好啊!”
    听着姊姊开明的言词,樊康心头燃起一簇火光——所以说,他真的可以放下爹的交代,放任自己留下真正想要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樊湘芩顿了顿。“现在重点可不在你我身上,而是水清。人家当初是因为担心她娘没地方栖身,才不得已嫁进咱们樊家,现在事情戳破了,难保她不会想回江南。”
    这话,樊康一听就知道姊姊是故意吓他的。
    “清儿不会的,我很清楚,清儿喜欢我。”有些事,光眼睛看就能明白了。要是她不喜欢他,她怎么会从开头的惊慌惧怕,变成近日的娇柔悦纳?
    还有她昨晚的眼泪,他看得出来,真正让她心碎的,是因为发现自己伤害了他。
    “那你还等什么!”她一拍樊康完好的手臂。“还不快点去安慰人家,你昨晚一晚没回房,以她的个性,不哭瞎了眼睛才怪。总而言之,那个丫头,不管叫冠梅也好,叫水清也好,姊姊认定她是我弟媳妇就对了!”
    樊康终于回复了好心情。“看起来水清那梅花衫子送对了。”
    “啧。”樊湘芩一啐。“你以为我那么势利眼,一件衫子就能收买你姊姊的心?”
    “我知道,要不是水清温柔善良,姊姊也不会那么中意她。”
    “那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樊康一笑,抓起拐杖,奔出门去了。
    樊湘芩望着他背影笑骂:“这才像话。”
    樊康先回房,没看见水清。银花跟绣红立刻上来禀报夫人一夜未睡的消息,还有,她们整晚一直不断听见房里传出伤心的啜泣声。
    “她人呢?”
    “去绣房了。”银花说。“我们劝她稍作休息,夫人不肯听。”
    这傻子,樊康心疼。一晚上没睡,又哭了一夜,双眼肯定痛死了,她却还傻乎乎跑去绣房工作。
    樊康推开虚掩上的木门,就见她微弯着背脊,专注手边的工作,正要开口喊她,她却突然放下缝针拿剪子修掉最后线头。
    浑不知房里多了个人的水清,用力甩开斗篷。
    樊康一见那磅礴大气的猛虎绣,心就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