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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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斜倚在门框上,说着话,流下两行泪,又坚强地擦干。电脑里放着我带来的罗大佑的《超级市民》。她身高大约一米七,很瘦,胸脯像小小的百合花般隆起。容貌一般,嘴唇最好看,颜色红润,形状优美、俏皮。看不出变性前做为男人“他”的样子。
    寂寞喉咙
    这么晚的夜
    居然开始下雨
    我盯着桌子上的照片
    她在里面无谓地看着我
    总有什么能证明她就是我
    我已经忘了当时的表情和心态
    我像是漂浮在照片里
    没有什么能证明当时笑的是我
    你总能找出时间的空间的破绽
    抑或时间空间的破绽
    矛头清晰地指向我
    请把用过的东西还给我
    请把偷走的时间还给我
    是什么让我活的如此不鲜明如此摇晃
    是什么让当时的我作出那个无辜的表情
    第一节
    我遇到了全城大堵车,那几天雪下得很大。那天晚上巴拨还在办公室工作。巴拨那时很想辞职,他说他单位里很多人都是傻逼。巴拨平时也不说什么话,别人都认为他什么都不懂。有一次一个同事给朋友打电话聊到何勇的歌词:“我想踏着单车带你看那夕阳……”后一句说不出来了。巴拨边上网边语气淡然地吐出:“我的舌头就是那美味佳肴/任你品尝。”
    巴拨说自从那一回后同事们再也不敢小瞧他了。
    更多的七十年代的“艺术青年”喜欢张楚。张楚于他们是个情结。那种小知识分子、小感伤、小发泄。哼哼,虽然张楚也影响过我们,对于八十年代的少年,张楚已于我们无关。既不够High,也不够酷。看到还对张楚一代耿耿与怀的人,我们不屑。还在喜欢张楚代表着故步自封和不合时宜。八十年代的少年,长着塑料的眼睛。
    我比平时多花了一个小时才到了巴拨的公司。见到他我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放下书包去上厕所。我们站在车站等车时,巴拨给我背了一句诗,他说这句诗才是真正的豪迈:“从我的眼中流出的不是泪水/而是冰雹/击打着这个世界。”听完这句诗,我高兴地抱着车站旁的铁柱子转了个圈,巴拨像惊呆了一样,半天才兴奋地说:“我操,真是好傻逼哦,我以前也抱着柱子转圈来着。”这个下大雪的晚上,所有的公共汽车都晚点,我们等的夜班车足足晚了一个半小时。
    一个夜晚,我在网吧和一个陌生的女孩聊天,她说她是首师大的学生,而我当时正好就在首师大附近的网吧。很快我们就见到了。很普通的一个女生,有一点点的不自然和内向。想来我也如此,有一点点的不自然和外向。我们推着车走到一家学生的咖啡室。她不吸烟,但我让她也点上一支。后来我们聊到了青春,原来她也认识青春。她说起曾件在杂志上看过青春的两句诗“至少我们还有回忆/至少我们还有母亲织的毛衣。”我说我没有回忆,但我有母亲织的围脖,我每天都戴着它。我不知道她是否也知道我也认识青春,但是无所谓了,在多年前的每一个寂寞的夜晚,我原意和任何人聊天。
    我把青春约了出来。我们还坐在他的大学里。那个大学正对着国贸大厦,校园小得可怜。我还穿着那件长牛仔大衣,蓝色的帽子,脱了衣服就是白衬衫。帽子里漏出粉红色的短发。青春背着大包,里面是最新一期的《芙蓉》杂志。他看见我,向我招招手。我飞快地向他跑去。我和巴拨的事在网上已经传开,相信青春也听说了。我们一句也没谈起巴拨,好象他不是我现在的男朋友。青春像以前一样给我买来咖啡和糖,我们坐在学校的小卖部边上,周围有一些和我们一样喝咖啡聊天的同学。
    青春说他想退学上班。我说我和你正好相反,我想上学。晚上我们到学生食堂吃饭,我说我晚上想去你那里,青春不置可否。我们还是手拉着手,走出校门,青春对我说了一句高地上某人的话:“我们越孤独越没有朋友越要尊重自己。”他的意思是,我现在和巴拨在一起,就不要指望再乱搞了,尤其是和他。我承认我想和他回去,也许是想逃避和一个人的固定关系,这让我窒息。可我也没想要非发生点什么,我只想今晚不回家,去干点别的,也许是喝酒,也许是聊天。他却跟我来这一套。我感到万般羞愧。感到对不起巴拨也对不起青春。我真想当场晕过去,我晕过去还好,我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那张信誓旦旦的脸。呼啦啦刮着的风。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今天比昨天更空了。
    我坐在这里,等巴拨的电话。我好无聊啊,小说我一个字也写不下去,诗也是,我的例假还没来,也许我已经到了才思枯竭的那一天。我想和巴拨说说话,我呼了他无数次,一直无法和他联系上。后来巴拨说,他身上没钱打电话了。我想我应该再找一份新的工作,支付我每天出去上网的网费。我觉得自己有点写不出东西来了。我想试试考中戏,也许以后能多挣点儿钱。
    周五三点和抑果约去对外经贸大学谈诗和八十后的事情,那天下午天气阴霾,有阵阵冷风。晚上我们又去了网吧。
    我总有一种孤独的感觉,这让我无论和谁在一起都能清晰地体现出来。我不知道巴拨对我好不好,如果好他能一天都不给我打电话,从来都不来我家吗?和巴拨认识几个月了,他从来没来过我的家。我多希望能让他看到我的家,我的屋子。也许他不太适应来别人家。算了,这种想法我还不想和他讨论。我感冒了,也许是得了流感,不太清楚。给网上的一个人打了电话,没想到那个人周围还有好几个朋友。光头磊打来电话,他问我是不是在网上给五五五写过一首诗,我说是。不过应该没什么人看到。
    小左来到北京,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那天晚上我和李小枪一起去见了他。我们约在军事博物馆地铁站。那天风很凉,很大。我们站在已经就要关门的地铁站口,瑟瑟发抖。我们看到一个戴着帽子和眼镜的个子高高的家伙,这就是小左。小左请我们在永和豆浆吃晚饭聊天,吃完饭我们不知道该去哪儿,我给另一个写诗的朋友儿歌打电话,他说到我这里来吧,我这里有电脑,可以上网。我们就到儿歌的公司去上网。小左给我看“壶说”里的一些诗人的诗集,他说他喜欢的好诗,给我留下印象的是一首叫《鸟人》的诗,最后一句是:“可是,鸟人说,别看我,我是鸟人!”我跟小左说这首诗真好。我让李小枪也来看这首诗。我们还一起念了儿歌的一组诗,一边念一边笑,儿歌让我们搞得很尴尬。很快就到了天亮。我们到楼下吃饭。一夜没睡,我们都晕乎乎的。吃完饭小左带我去他住的宾馆。李小枪独自坐车回去了。看着他有些孤独的身影,我想起他曾经认真地看过我的小说,并在上面划线提意见,我有些心酸,想着和他的友情即将不存在,我们一点点地看着它陷落、消失。
    小左住在一家宾馆的标准间。有一个女孩和他一起住,她白天上课去了。我们洗了澡,看着电视,然后躺在床上聊天。“我有一种,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的,强烈感觉。”小左慢慢地对我说。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就接着说下去“——米兰。昆德拉。”
    过了一会小左又说:“我们结婚吧——艾伦。金斯堡。”
    我们哈哈笑起来。我们走路都一边牵着手一边蹦蹦跳跳,像两个孩子。下午去吃饭时在一家书店里看到了一本《七十年代下的蛋》的书,我同时在里面看到了李旗和凉的。凉的还是那种忧郁的表情,有我最喜欢的细密、多情的睫毛和杏核样的像孩童般的眼睛。我想我和凉的并非别人所解释的“仅仅是身体关系”,从我来说,我一直是喜欢着他的。我无法进入他的世界,正如李小枪无法进入我的世界。我感到心脏的深处不动声色地抽搐了一下。外面射进书店最最透明的阳光,冬天的阳光。仿佛击中了我。
    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我一直没有把和小左见面的事告诉巴拨。
    我的例假终于来了。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我又有些失落。好像永远失去了最爱的东西。那个东西从来没有存在过。我有些自虐地想让一个小生物在自己体内生长,然后再除掉他。我真是疯了。我是不会生孩子的。这辈子都不想。也许正是因为明知道不可能有,才幻想一下。起码我和巴拨是相爱的。
    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这两个人很容易恐惧对方。他们害怕对方突然变了。当发现的时候,就晚了。我和巴拨走在深夜吃完饭的回去的空荡荡的小路上,经常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害怕突然一个人消失不见。我们经常自己吓唬自己。一回到没有足够暖气的小屋里,我们就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忙着到院子里打水洗脚睡觉。巴拨的小屋被我们两个弄得很乱。垃圾筐里扔着手纸、空的方便面塑料袋、用脏了的卫生巾和矿泉水瓶。床上到处是书和衣服。巴拨和我那时正做着突然发财的黄金梦。他开始买足球彩票。我知道巴拨很喜欢足球。有好几次,他都说很有可能猜中,直到后来也没有猜中过。
    “我有一种,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的强烈感觉……”
    巴拨满脸感动,还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又说:“米兰。昆德拉。”
    巴拨跟我说过上大学时,他有一个同学和他很谈得来,是个男生,平时很孤僻。后来来到北京和他联系过,他们约在一个地方见面。结果见面时那个男的变成了女的。巴拨毫不惊讶,什么也没问。后来还是他那个同学对他的沉着发生了很大的好奇,直接告诉他他变性的事情。“他变性肯定是因为我。他肯定是爱上我了。”巴拨说。
    听巴拨给我讲完,我半信半疑,但还是觉得这是真的。巴拨就是一个过红绿灯都“胜似闲庭信步”的人。没有什么能改变他的从容、冷静。我们有着同样不相上下、不容怀疑、完美无暇的智商。所以那天我也见到了巴拨的变性女同学。
    她斜倚在门框上,说着话,流下两行泪,又坚强地擦干。电脑里放着我带来的罗大佑的《超级市民》。她身高大约一米七,很瘦,胸脯像小小的百合花般隆起。容貌一般,嘴唇最好看,颜色红润,形状优美、俏皮。看不出变性前做为男人“他”的样子。她一下子就看出了我和巴拨的关系,对我既礼貌又冷淡。我也是。但愿她不是为了一个男人而变性的,那样就没什么意思了。我们出去吃饭,她说现在有一个人正在追求她,但她看不上。她说那个人没什么素质。
    “你都说他没素质了,那个人就肯定没什么素质。”我忍不住刻薄地说。巴拨小声笑起来,捏了捏我的手。
    在西二旗,我们吃了一顿饭。那个女人,很做作。她在冬天穿得很少。我们点了三个菜:水果沙拉、鸡蓉玉米汤、宫爆鸡丁。她和我男朋友喝酒每一次都要说“干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那个女人,我已经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了。她不断地提起要去自杀或让巴拨杀了她。我简直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如果巴拨真的杀了她,我们会不会在她的尸体前呕吐不已?我说我还是先走吧。女同学看了看腕上的表:“现在还早,才7点半多一点儿……”我终于忍不住了:“如果你学过相对论,你应该知道,时间并不是一个小时六十分钟这么简单……”
    我经常和潭漪在QQ上聊天。在每次的常规问候:“小逼!”后,我们就开始打情骂俏。比如说,我问:你做了吗?他就反问:你湿了吗?
    嗯。做了。潭漪这次出乎意料地老实答道。湿,见到你的名字立马儿湿。我刚打完这句话,就看到潭漪说“做了一夜”,感到很不舒服。过了几天,潭漪问:今天你做了吗?做了。怎么样?还成不错。噢……男诗人有些伤心。女诗人也问:你呢?也做了。做了一夜。男诗人飞快地打出一句话来:上帝说,为了让你们都不伤心,你们两个做一次吧。“也就是说,我们要是做爱,首先要经过上帝允许,是这样么?”
    我和巴拨的第一次分手是由于我们对一些诗歌的看法问题,也许事情还不仅仅是看法问题这么简单,它暴露了我们并不相同的诗歌观和性格。我们的问题就是常常见不到面,活动的大多数场景是在网上。语言是误会的根源,于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他对另一位诗人的评价让我心生嫉妒。而那个人是我的一个朋友。我做不到对朋友诚实,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巴拨欣赏别人。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和虚伪。在我的聊天室,我气急败坏地让巴拨以后不要再发那些让我产生复杂感觉的帖子,巴拨说:“每个人都有发言的权利。”是啊,每个人都有发言的权利,但你也可以不用。我说,那就这样吧。分手分手。随即在论坛上发了一个贴子,让巴拨把我留在他那里的东西寄给我。巴拨立刻回了帖,他说不希望我难过。我真正想看到的是他的挽留,于是我又发了一句:你少在这里需情假意。巴拨立刻急了,他说了很多,他说你说说,我什么时候虚情假义过?这句话让我稍稍有些不安。巴拨确实不是虚情假义的人,事实上,更多的时候,他认为没有虚情假义的必要。那天我们都有点发疯,他在“诗江湖”贴了一个帖子,对他的一个朋友说:事情真的会越来越糟糕。我则在各个聊天室里疯狂聊天,我在“花瓶聊天室”中看到一句话,有人说:你是一个摇滚青年,隐隐约约我喜欢摇滚,虽然模模糊糊我不知道什么是摇滚。我看到这句话立刻流下泪来。
    李小枪一直坐在我身边。我是在他家上的网。李小枪在我发和巴拨分手的帖子时说:“你真的考虑好了吗?虽然你这么做我很高兴,可我不希望你难过。”
    那天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家睡,我住在了李小枪那里。我不时跑到厕所擦眼泪。我不希望李小枪看到我流泪。在他面前我是坚强和果断的。我怎么了?我居然控制不了自己。我和李小枪并肩躺在他的小床上,我们一动不动地睡去。半夜我醒了看见他坐在桌旁抽烟,他说要一个人静静。我知道他在控制自己不去碰我。
    我半醒半睡直到天亮。我恍惚觉得巴拨也在经受煎熬。我再次昏昏沉沉地睡去,不知道自己做得是错是对。下午我给巴拨公司打了一个电话,不知道说什么,就是想听听他的声音,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巴拨声音低沉,我说我是春无力啊。他沉默了一下。接着说,怎么了?我……我脱口而出:我下午去找你吧。好吧。巴拨说。
    巴拨下班后我出现在他面前。他看上去疲惫不堪。连衣服都显得污秽、没有光泽。我们站了大概一秒钟,然后我走过去抱着他。他没动,好像没反应过来,既而也抱着我的腰。我们和好吧。我说。“你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有多难过和失望。”巴拨说,“我一晚上都没睡。”巴拨认真地看着我说:“只此一回。下回如果还这样,就真的没意思了。”我说我也很伤心,我甚至不敢一个人再在午夜走回家的路,我是睡在李小枪那里。巴拨说:“李小枪?”我说:“是。”
    李小枪问春无力你用的香水是什么牌的?就是你那瓶红色的,你那天留在我枕头上的香味儿特别好闻,我喜欢这种味儿,特甜,你以前也留下过同样的味道。
    和好以后我们和以前没什么区别。这段感情看起来遥遥无期,中间没什么惊喜和幻想。我现实地发现巴拨确实是个很闷的人,和他坐公共汽车时我忍不住要挑衅:“你怎么不说话啊?你真无聊,我特烦。”当然事后我又要和他道歉,在看电影时我们还情深意切,要走时我们就因为吃不吃早点又吵起来。其实也是我一个人在吵,巴拨气愤地沉默着。除了李小枪,没人容忍我莫名其妙的情绪化。巴拨也意识到我的喜怒无常,这可能是我对我们关系不满的讯号。
    很快我和巴拨就真的分手了。这次是他提出来的。还是在聊天室里。在网上分手总是让人感觉有些不认真和轻率。自从那天晚上看到他发在论坛上的要和我说一些东西的帖子,我就觉得不妙。或许就是要结束了吧?前几天见面时我们刚吵过一架。他不是能忍受得了我脾气的人。他送我到地铁站时我好像又心生讽刺地对他说了些什么,说完之后我就后悔了。巴拨面色转暗,然后说:我走了。就走了。接下来的几天内我们也没有打过电话。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严重到我们不得不离开对方,从此再无联系。
    我进了聊天室。巴拨正在那里等着我。他见我来了,第一句话就说:我不想和你谈恋爱了。
    真好。像我一样的直接。谢谢你巴拨,你把我们在一起生活过的日子称之为“恋爱”,让我很感动。这对我是一种安慰。
    我说:好的。
    好的。好的。好的。我是如此的孤僻和被动。基本上如果到了非表达不可的时候,如果已经有人做出了结论,我的回答只是:好的。是的,这样也好,那样也好,我还能怎么样呢?我还能改变什么呢?我一面掩饰着我的无奈,一面痛快地飞速打上“好的”二字。
    巴拨说他会把我放在他那里的东西还给我,也让我把他的东西还给他。我说:好的。打完这两个字后我浑身无力,这次我很沉默,再也说不出什么。
    从网吧回家后我“哐”地往床上一躺,起身时把一个杯子打碎了。那个杯子正好是我最喜欢的又是唯一的一个玻璃杯子,是一个朋友坐了几十个小时的车从他家乡带来的。如果今天没有和巴拨在网上说话,那这真像一个和巴拨分手的预兆。可是如果事实发生在预兆之前,预兆又能说什么?我收拾了碎片,扔到了垃圾袋中。后来我想上厕所又懒得经过客厅,就在垃圾袋里撒了一泡尿。用污秽掩盖掉已经逝去的美好,是多么正确的态度。
    潭漪在QQ上对我说,你知道吗?巴拨说,你就连例假没准时来都是先告诉我,他还是通过我知道的。
    (01:27:16)小左与【春无力】说:最少也难受的时候可以用物质填充。
    有道理。我不再相信热情能解决什么问题。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夜夜都有梦。
    在14岁我失去蓝草的那天,我就明白,我以后注定会失去我爱过的每一个人,他们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离开了我。可我不能后退,我回不去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巴拨,同时我见到了青春和凉的,他们和住在通县的一所楼房中。我给巴拨带去了他的衣服和书,回去的时候又拎走了我的衣服和书。巴拨穿着那件我熟悉的圆领长T恤,我们没怎么对视。我同时看见这三个和我有过关系的人,他们同居一室,正在吃饭。这种感觉比较搞笑,好像他们成立了一个“受害者联盟”什么的。我很饿,但不想吃,只是抽了几支烟。我很快就走了,临走时谁也没说话,可能他们也和我一样松了口气。青春送我出门,他说,你不和大家打个招呼?
    不用了。
    巴拨仍然在我QQ的好友名单上。但我们基本不说什么话。巴拨的头像经常是暗着的,有一天突然亮了:你果然不善良。
    此话怎讲?
    你是不是和小左做爱了?那时我们还没分手。
    没有啊。
    事实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我觉得很奇怪,我怎么就长成一个不善良的人了呢?在成长的过程中,我真的长的连自己都不认识了么?坐在凳子上我想了一下,我的惊讶逐渐变成了愤怒,我的愤怒这次大于我的惊讶。我不明白他的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巴拨,既然你说了,我就告诉你:我绝对就是这么好的人!事实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可如果事实是你所想的所听的我就不知道什么是事实了。事实是你们家的,事实,事实它不是我的。
    我觉得心里堵得慌,我从网吧跑出去给巴拨打电话,我听到了他阴郁的声音,突然特别想念他。说着说着我就哭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我只想多说一会儿,慢点挂上这个电话。也许,因为这件事,我才有了一个给巴拨打电话的机会。我才能听听他的声音。
    巴拨也说了一些什么,意思好像是我没必要这么费力解释,反正……他说的对。但我就是想解释明白。我又去质问小左,小左被我说急了,他说,如果那天我主动要和你发生什么的话,你会拒绝吗?!
    我一下子冷静过来。我说,对不起小左。是我的问题。
    是的,如果那天小左坚持要做爱,我肯定不会拒绝。虽然这件事没有发生,但巴拨的感觉是对的。
    我自我逃避地不再想上网,我不想看到任何话语。但我还是看见了巴拨说他不想了解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人被了解了都是丑陋的。人的好绝对不在于他(她)的品质、情操、道德等等一系列类似的东西,人可能在某件事上是好的,但一个人不可能是好的。人是好的还是坏的对另一个人都不重要。引导人生活的是事件,并不是某个结论,结论不可靠,我不会下结论。一地鸡毛,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该好就好该坏就坏。我说的都是陈述句,对你对其他人我都没其他感觉。一件事情我说出来错的你就反对这件事情就完了,一件事情延伸到另外一件事情或者更大程度上的延伸正说明了在此时此刻你是没什么意思的,最好是没什么可说的,如果你一定还要说什么,也是一地鸡毛。一地鸡毛的意思就是说什么都没有一点点意思。不要拿什么虚无主义来说一个人,我就是这样没意义。
    几天后巴拨给我家打过一个电话。他说,你要想想,你以前的经历有很多都是自己的问题。你不要光怪别人哦,你要想想你自己的所作所为。这句话刺痛了我。我强忍着立刻挂掉电话的冲动,听完巴拨的电话。
    我站在北京的街头,幸好还不太冷。也不像大力同志说的那样“恶狠狠”的。
    今晚在酒吧。我已经好久不去酒吧了。我喝了许多酒。中旬又有他们的两个朋友过来,也都是写诗的,他们的名字很多写诗的都应该知道。他们来了,我们又叫了酒喝。还有一种茶,非常好喝,我想这茶里有一种童年的味道。
    我当时想起和小丁一起在楼道里抽烟聊天,很快乐,虽然我们身上都没什么钱。我在想我一定要混出来。我想有钱,因为有钱就能去天津找潭漪他们玩,因为有钱就能去杭州玩,因为有钱就能去国贸买我喜欢的衣服,因为有钱就能办我们自己的刊物,还因为有钱就能买我喜欢的唱片,因为有钱就能买我想看的书,因为有钱就能去新东方学英语考托福,因为有钱就能天天上网,我他妈的一定要混出来一定要混出来!!!
    我低着头喝酒。我的心沉甸甸的。想到巴拨,我真不知道是什么导致我们分手了,不由自主就感觉有点想哭。我躲到了厕所,厕所脏乎乎的,流下了两滴泪出来。然后擦干泪水,告诫自己要节哀顺变,“你就是诗歌孔繁森,你就是诗歌焦裕禄”。但我还是没什么脾气,什么叫清醒,我他妈这就叫清醒。
    聚会结束时,他们给了我打车钱。这更坚定了我以后一定要混出来的决心。我在想如果下次再出来,前提是我得有自己打车回家的钱或者有地方住。写诗是精神,生活是物质。我和我们的大多数同志已经将两样弄混了。完全的本末倒置便我们的生活悬空。这几天我就是想解决一下这个问题。奇怪,我现在心情平和得很,那些冲动一瞬间已经消失了,也许下一秒钟会再出现,但现在是消失了……
    我意识到自己的一些问题。这些时间我用来解决问题。我们在黑暗中写作,只有忍耐和坚持。
    诗歌是重要的,但一定有什么是比诗歌还重要的。我在找这个更重要的东西。我还就不吃饭了怎么着,你怕我饿死么?我还就绝望了怎么着,你怕我堕落么?我还就无情无义了怎么着,你怕我没有朋友么?我还就不断抽烟了怎么着,你怕我咳嗽么?我还就夜不归宿了怎么着,你怕我睡在大街上么?我还就只穿内衣了怎么着,你怕我冻着么?我还就盲目冲动了怎么着,你怕我没有什么资格么?我还就天天呆在床上痴睡了怎么着,你怕我忘了理想么?我还就不知道生命的意义了,你怕我陷进哲学么?我还就上不了网了怎么着,我是如此乖觉,我还就滥交了怎么着,你怕我不再有美丽的容颜么?我还就天天狂抽了,你怕我变成石头人么?我还就这样下去了,你怕和我一样没有前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