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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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筱惠开始用「狗狗」称呼小狗,也开始喂牠吃饭。
  她还会问狗狗「吃饱了吗?」、「好吃吗?」之类的蠢问题。
  晚上我们在阳台聊天时,筱惠总是将牠抱在怀中。
  「应该要帮狗狗取名字了。」筱惠说。
  狗狗的毛色以白色为底,掺杂着黄褐色,很难用传统的颜色命名法。
  我和筱惠只好想些名字,但想了几天,所想到的名字都不甚满意。
  直到第一次抱着狗狗去打预防针时,才决定把牠取名为「米克斯」。
  两天后再改叫「米克」。
  米克是隻活泼好动的公狗,常常在房间裡跑来跑去,精力十分充沛。
  有时我嫌牠吵,便会斥责:『米克!安静点。』
  「米克是狮子座,活泼好动是牠的本性。」筱惠立刻回嘴。
  『米克是狮子座?』我很纳闷。
  「米克是在8月出生的呀,当然是狮子座。」
  『不。我的意思是狗也有星座吗?』
  「星座学是利用天体的位置来解释人的性格和命运。如果星座学可以
  适用于地球上的人,那麽狗当然也适用。因为狗也在地球上呀。」
  我看着筱惠和米克,完全不知道该说什麽。
  为了训练米克不能在房间内大小便,我不得不施加一点暴力。
  筱惠看到我打米克时会很心疼,总是阻止我,甚至一把抱走米克。
  在她的干扰下,训练米克便毫无成效,米克依然在房间内大小便。
  有天早上我起床时,发现裤子竟然湿了,我吓了一跳,莫非尿床了?
  但我不可能尿床,而且我早已过了青春期,也不会在梦裡遗失了什麽。
  后来才发现那是米克的尿。
  『如果妳要把米克抱上床一起睡,就得让我训练牠到阳台大小便。』
  我指着裤子上那滩尿渍,神情有点严肃。
  「好吧。」筱惠抱起米克,似乎怕我打牠,「不过你不可以打太重。」
  『我会轻一点打,妳放心。』我说,『妳只要忍耐几天就好。』
  接下来几天,我只要一逮到米克在房间内尿尿,便当场打牠。
  筱惠总是别过脸、摀住耳朵,不敢看也不敢听牠的哀叫声。
  然后我用卫生纸擦乾牠的尿,再将卫生纸团放在阳台角落。
  到了第四天,米克终于知道要到阳台上放了一堆纸团的地方大小便。
  筱惠很宠爱米克,喂食和洗澡也都一手包办。
  当她发现米克的碗内还有剩下的食物时,便会抱着米克,
  把剩下的食物放在掌心,让米克慢慢舔着她的手掌。
  米克在洗澡时很安静,偶尔会举起前脚,露出腋下,让筱惠刷洗。
  筱惠总是一面帮牠洗澡,一面哼着歌。
  洗完澡后她会拿吹风机吹乾牠全身每一根毛,不管是白色还是黄褐色。
  毛吹乾后,米克便会兴奋地在房间内绕圈子,然后在筱惠的脚边磨蹭。
  米克的出现或许激发了筱惠的母性,于是筱惠把米克当儿子般对待。
  筱惠开始对米克自称「妈妈」,并把我称为米克的「爸爸」。
  于是在牠的认知裡,「米克」是自己,「妈妈」是筱惠,「爸爸」是我。
  记得第二次带米克去打预防针时,当晚米克竟然出现了过敏反应。
  米克全身发痒,满脸都是红疹,拼命用后脚勐抓脸,抓出几道血痕。
  筱惠又慌又心疼,整晚抱着米克不睡,并朝牠脸上勐吹气希望能止痒。
  「米克乖,不要乱抓。」她几乎快哭了,「妈妈吹吹就不痒了。」
  第二天筱惠请了假,早上带牠去给兽医诊治,下午也在家陪着牠。
  因为心裡还深埋着小黄离去时的痛苦记忆,所以我很努力控制情感,
  不断提醒自己米克只是宠物,决不能把牠视为亲人。
  但当我对米克自称「爸爸」时,才惊觉这是一条不归路,我回不去了。
  我无法再单纯扮演主人的角色,因为米克早已成为我的亲人。
  米克不知不觉间进入我和筱惠的生活,牠是家裡的一份子,无法排除。
  狗长到一岁多,就是成犬。米克也不例外。
  由体型看来,米克是中型犬,体重约15公斤。
  但即使米克已是成犬,牠仍然保有狮子座的活泼好动本性。
  平时我会陪牠在阳台追逐、拔河、丢棍子,还有空中接球。
  拔河是牠的最爱,牠咬住旧衣服一端、我抓住另一端,互不相让。
  偶尔我会带牠到公园遛遛,当牠知道要出门时,总是兴奋地又叫又跳。
  如果狗的世界裡也有乐透,那麽米克的反应就像中了乐透头奖。
  可惜这城市对狗并不友善,很多公园禁止狗进入。
  《精武门》裡,上海租界内的公园挂着「狗与华人不得进入」的牌子。
  李小龙看到后,很气愤地一脚踢掉。
  「米克。」筱惠也很生气,「咬掉牌子,告诉他们你不是东亚病夫。」
  我只好骑机车载着筱惠和米克,到20分钟车程外的公园。
  米克坐在机车上时,前脚会抓住机车手把,昂头挺胸,意气风发得很。
  我常说牠是骄傲的狗。
  但即使在不禁止狗进入的公园内,我们牵着米克散步时,也会遭白眼。
  「真不知道为什麽会有人那麽讨厌狗?」筱惠皱起眉头。
  我不禁笑了起来。
  「你笑什麽?」
  『妳以前也跟他们一样。』我又笑了笑,『别介意了,我们散步吧。』
  米克不是宠物犬,牠具有现代很多宠物犬已失去的看家和护主的本能。
  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米克总是立刻跑到门边警戒,甚至会低吼。
  我和筱惠白天都得上班,但我们不再担心家裡遭小偷。
  因为我们打从心底相信米克,牠比最先进的保全系统还值得信赖。
  有个假日下午米克拼命朝楼下勐吠,怎麽阻止牠都没用,我很纳闷。
  隔天才知道住楼下的房东,家裡被闯空门。
  朋友们来家裡作客时,米克总是很凶,我得紧紧抱住牠以免牠咬人。
  由于米克是长毛犬,毛茸茸的很可爱,又有双看似无辜的眼睛,
  朋友们总想趁我不注意时偷偷摸牠一下,于是惨剧偶尔会发生。
  例如筱惠的同事便被米克咬了一口,送去急诊室缝了三针。
  有次我和筱惠带着米克坐在庭园咖啡店时,有位妇人擦撞到我们桌角。
  米克立刻冲上前咬了妇人左腿,她当时穿着牛仔裤,牛仔裤竟被咬破。
  事后我连声道歉,也陪着那位妇人连续三天到医院治疗和检查。
  自从养了米克后,我和筱惠就没办法去度那种要过夜的假。
  因为只要我们当中有一个人还没回家,米克就会一直在门边趴着,
  静静等着我或筱惠回家。
  虽然有所谓的宠物旅馆,但筱惠不想让牠在陌生地方的铁笼内过夜,
  宁可放弃度假。因此米克间接帮了我们省下一些钱。
  碰到农曆春节时,筱惠得回她老家过年,我只好带米克回我老家过年。
  我妈因为曾养过小黄,所以很想亲近米克,但米克根本不理她。
  在我不断劝说与我妈的努力下,过了几天后牠才勉强让我妈喂食。
  年假过完后,米克第一眼看到筱惠时,总是歇斯底里地叫个不停。
  好像分别几十年的亲人突然重逢一样。
  关于未来,已经不只是我和筱惠的事,米克也包含在内。
  从28岁那年开始,我总共参加一年一度的高考二级考试三次。
  第一年平均分数差了5分,第二年平均分数只差1分。
  差1分其实也不算是只差一点点,因为差距在1分内就可上榜的人,
  大概可以从我家楼下排到巷口的7-11。
  原以为第三年应该可以考上,但结果差了1.5分,反而退步。
  第三次落榜那天,是我30岁那年年底,我即将迈入31岁。
  30岁快过完了,我仍然一事无成,连个稳定的工作也没有。
  我的心情很糟,但不想让筱惠察觉以免她担心,
  便告诉她我想一个人带着米克出去走走。
  我骑着车载着米克到很远的公园,然后在那个陌生的公园走了一圈。
  找了张椅子坐下后,开始思考着未来在哪裡?
  继续考下去?还是放弃高考,另外找个稳定工作?
  『米克。』我低下头看着牠,『你觉得呢?』
  米克抬头看着我,没出声音,只是坐在原地静静陪着我。
  我大约坐了一个小时才离开公园,再骑车载米克回家。
  「了不起不当公务员而已,不必太难过。」我一进门,筱惠便开口。
  『妳知道了?』
  「你只有在心情很差的时候,才会丢下我,一个人带着米克出门。」
  『抱歉。』
  「其实你落榜了,我反而很开心呢。」
  『啊?』我很惊讶。
  「你知道吗?」筱惠说,「公务员如果贪污,罪会很重。」
  『我当然知道。』我很纳闷,『可是这和我落榜有关吗?』
  「如果你考上公务员,你可能会犯贪污罪。」
  『胡说。』我很笃定,『我不可能贪污。』
  「你自己当然不可能。」她说,「但为了我,你可能会贪污。」
  『妳把我当吴三桂吗?』
  筱惠笑了笑,走到我身旁,直视着我。然后说:
  「万一将来我得了一种很严重或是很奇怪的病,需要花几百万元治疗。
  如果你那时是公务员,你一定会想办法贪污几百万让我治病吧?」
  『这……』我一时语塞。
  「但我宁可死去也不愿看到你为了我而犯法。」她笑了笑,
  「所以你没考上公务员最好,这样我就不必担心了。」
  虽然筱惠举的例子很无厘头,但我知道她的用意只是为了安慰我。
  『我……』我突然觉得心有点酸,『我很抱歉。』
  「不用抱歉呀。」她说,「只要你娶我就好了。」
  『我会的。』
  「我要你完整地说。」
  『筱惠。我会娶妳。』
  「好呀。」筱惠笑得很开心。
  我辞去大学裡的工作,反正研究助理的工作性质既不稳定也做不长。
  而且我老闆明年就从学校退休了,他一退休我还是照样失业。
  我积极找新工作,也向以前的同学打听哪裡有缺?
  很幸运的,31岁那年新春,我进入了一家颇具规模的工程顾问公司。
  这公司的营运一直很好,制度很健全,待遇也比一般公司高。
  我相信只要肯努力,这工作可以持续做下去,一直到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