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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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火」是一间位于地下室的同志酒吧,地处隐秘。龙蛇混杂,在圈内颇为知名。
    池凯来过几次,这是个寻找床伴和一夜情的好地方。身边招摇而过衣着暴露的男子,擦着呛鼻的浓郁香水,令池凯微微蹙眉,但也有看似十分正常的普通上班族,在角落独酌。
    「我和周文约好了在这里谈。」
    一进酒吧,阿吉就把池凯的右手绕到自己脖上,并用左手环住他的腰,两人如连体婴般招摇过市。
    池凯忍了又忍,才没有把拳头招呼到阿吉脸上。
    「你就不能找个安静点的地方?」
    「周文脾气很爆的,我怕和他摊牌后,他大受刺激不知会做出什么蠢事来,在这种公众场合,料他也不会乱来吧。」
    「既然他脾气这么坏,当初为什么和他交往?」
    「寂寞嘛,刚开始他还是对我蛮好的。但日子一长,他的坏脾气就出来了,小气自私又善妒……再说他有香港脚,晚上睡觉还打呼噜。」阿吉又加上一句。
    「做你的男友真惨。」池凯由衷发出感慨。
    「他在那里!」
    顺着阿吉手指的方向,池凯看到一位男子独自坐在酒吧东角,国字脸,塌鼻,看上去和普通的上班族没什么两样,只是神情颇为紧张,不停以纸巾拭汗,他面前还摆着一瓶酒,已经空了一半。
    「阿吉。」一看到他,男子慌张起身,然而笑意却在看到他身边的池凯后冻结了,「他是……」
    「我的新男友池凯。」阿吉几乎整个人挂在池凯身上,「周文,我早就和你说清楚了,我们个性不合,还是早断早好,我也已经交了新男友,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你……什么时候交了男友?」周文大受打击,不甘心地吼,「你上个星期才跟我说分手,现在不过短短四天,你就交了男友?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是骗我的……」
    看样子周文有点喝多了,双眼赤红,布满血丝,眼神也明显无法聚焦。
    「管你信不信,反正池凯现在是我男友,他又高又酷,对我又好,床上功夫也是一等一的棒。我已经不能没有他了,他也不能没有我。」阿吉说谎脸不红气不喘。
    「我不相信……阿吉,你还是爱我的,你这样只是为了气我,对不对?我知道,我自私又小气,但我发誓一定会改,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你怎么到现在还理不清啊!」阿吉忍不住翻白眼。
    狗改不了吃屎,现在说得再好听都是放屁,日子一长,是那副德性,就还是那副德性。尤其是男人,比女人更固执,绝对不可能改变。
    「听清楚,我再说一次。我爱的不是你,是他!」
    他的手一指池凯,大声喊道。恰好正值DJ换曲,没了音乐,喧闹的酒吧一片沉寂,更显得阿吉的怒喊掷地有声。
    有人响亮得吹了声口哨,三三两两的鼓掌和嬉笑声自四周传来,看来,阿吉已成功地令他们三个成为酒吧聚焦的中心。
    「吻我!」
    阿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扳过池凯的脸,吻了上去。池凯下意识地想一拳捶上阿吉的小腹,却在看到他死命哀求的神色后,咬牙忍住。
    SHIT,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可阿吉这臭小子却得寸进尺,舌尖灵活得像蛇,甚至还去挑逗他的舌头,并用鼻子发出嗯嗯唔唔色情的声音,令他后背寒毛直竖。就在池凯决定如果这小子还不住手,就用膝盖踢他的老二时,阿吉总算松开嘴……
    池凯长长吐出一口气,忍住冲动不去擦唇上的唾液,以凌厉的眼神告诉他:你这趁火打劫的臭小子死定了!
    「池凯?」
    突然,背后传来男子熟悉的声音,他一下子全身僵硬……
    「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啊……他今天真是走了天大的狗运!
    池凯看着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男人,对方的脸色不太好。不,确切说是脸色铁青,和他平时淡定若风、静如磐石的形象大相径庭。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这是同志酒吧,来的都是同性恋,你知道?」
    池凯当然知道,要不然也不会和男人在大庭广众下热吻,但闻宇还是无法阻挡自己像个孩子一样,做着无意义的斥问。
    他实在太震惊了!
    谁都可以出现在这里,唯独不可以是池凯!
    他怎么可能在远近闻名的同志酒吧,和一个男的吻得活色生香?他不是从小就最痛恨同性恋?从小就骂他是变态神经病,甚至到现在不都避他如洪水猛兽?!
    平素沉静收慑的面具道道裂开,他的心脏,就像在高温熔炉里煎煮滚沸,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了令他痛彻心扉的红色。
    这边的麻烦还没有结束,那边又风波迭起……
    看到池凯和阿吉火热的吻秀,原本就喝得差不多的周文更是妒火中烧,「阿吉,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我早就说和你分手,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我和你不可能再继续了。」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的缘故,阿吉才会变心离开我!」
    周文把矛头指向池凯,赤红的双眼尽是恨意。
    他踉跄走到池凯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居然偷偷摸摸抢我的人,算什么好汉,有本事我们打上一架,看到底是谁厉害。」
    「打架?好,我愿意奉陪。」
    池凯冷冷握住他的手,稍一用劲,就看到对方酱红的脸色。他今天心情坏透了,这家伙偏要自动撞上枪口,简直是找死!
    他冷哼,轻轻一推,周文就狼狈地摔倒在椅子上,叮铃匡当连带摔碎数只玻璃杯。
    「凯哥好酷哦。」阿吉兴奋地拍手……
    「够了!」
    池凯厉声喝道,这个荒谬的夜晚,一切都是那么疯狂而莫名其妙,而闻宇深沉幽暗的眼神,更是令他浑身如坐针毡。
    「有一没二,以后不要把我扯到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要是你敢再乱来,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他狠狠指着阿吉,骂完后,又对着闻宇……
    「我是什么人、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是我的自由。我不需要向你解释,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随你便。你的确帮过我们,但这并不是我愿意的。不要再把那些自以为是的好心加到我身上,我他妈担当不起!」
    骂完后,业已暴走的池凯掉头就走,却在刹那听到阿吉的尖叫,「凯哥小心……」
    周文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拎过摆在桌上的酒瓶,嘶吼着朝池凯冲过来……
    「快躲开!」
    只觉身躯被人猛然推开,「匡」地一声,尖叫过后,酒吧一片寂静……
    昏暗灯光下,他看到满地碎片,汩汩滴淌的酒液,闻宇挡在他面前放大的脸,和……他头部殷红的鲜血……
    「喂……」
    闻宇晃了晃,池凯连忙上前,一把接住他。
    「振作一点,阿吉,快去叫救护车。」
    「哦。」阿吉慌慌张张掏出手机……
    「喂,你不会砸一下就翘辫子了吧。」池凯半轻不重地挥着闻宇的脸,试图让他保持清醒。
    闻宇微睁眼睛,酒和鲜血混在一起,在那张俊朗的脸庞上四处纵流,看上去就像午夜的恐怖鬼片……
    「你……」他扯着池凯的衣袖,似乎想说些什么。
    「什么?」池凯低下头,把耳朵凑到他唇边。
    「你……到底……是不是……同性恋?」
    看到怀中人气若游丝的模样,池凯忍了又忍。才没有失控地揪住他的脑袋乱晃一气。
    SHIT,真是倒霉得无以复加的一晚!
    ***
    市中心急诊室,消毒水的气味,充斥整个空间。
    闻宇躺在病床上,脑袋就像被卡车辗过一样,疼痛无比,意识介于清醒混沌之间。他的头部被酒瓶砸破一道长长的伤口,缝了十几针,护士正给伤口进行最后的包扎工作。
    「虽然伤到头部,还好不算严重,也没有脑震荡的迹象。回家后应该会头晕嗜睡,不必慌张,但如果出现呕吐现象,就要马上来医院复诊。」值班医生吩咐池凯和阿吉。
    「谢谢医生。」
    阿吉去药房领完药后,和池凯一起扶着闻宇慢慢走到医院门口叫车。
    「你回去吧,我陪他就可以。」池凯说。
    「对不起,凯哥,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阿吉怯怯地说。
    「你啊,下次交男友慎重一点,别老是找那种丧心病狂的混蛋。」池凯没好气地说。
    「我知道了。你一个人真的没事吗?」
    「废话,你再不滚,我倒要问你,你他妈刚才发什么疯,居然敢对我出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呃……凯哥,我闪先,你好好陪闻先生吧……」阿吉拍拍屁股,顿时溜得不见踪影。
    死小子!
    暗骂一声,池凯扬手招了辆计程车,扶着头部缠着厚厚绷带的闻宇坐到后座。
    「还记得自己家住在哪里?」
    「中山……东路……景苑别墅……B栋十二号……」闻宇捂住头,断断续续地说,看来他的神智还算清醒,只是迟钝。
    池凯把地址报给司机,汽车朝市中心的高级别墅区驶去。
    窗外似乎有雨,细密的雨线宛若蚕线,被午夜橙黄的灯光一照,泼洒出绵密的晶莹。
    许是伤创严重,许是药力发作,闻宇睡意蒙胧,整个人斜向他,脑袋一晃一晃赠着他的肩窝……
    池凯僵坐半晌,终于还是把手环到他肩膀,将他轻轻揽入怀中,让他舒服地靠在自己胸前。
    锁骨处,拂过对方轻微吐息,他低下头静静看他的睡脸……
    陌生,又熟悉。
    宽阔的额头,高挺的鼻梁,优雅的唇角,坚毅的下巴……每一分每一寸,都在告诉他,他早已不是昔日满脸青春痘的丑八怪。然而,他那股死缠不放的气势,仍和以前一模一样。
    一点也学不乖的男人,难道非要被他一次次重创,才会清醒?以手轻触着他头部的绷带,缝合的时候想必很痛,这个男人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自找罪受!
    池凯内心暗骂,嘴里却吩咐司机,「请开慢一点,我朋友头上有饬。」
    「好的。」司机随即减慢车速。
    长长街灯自身后远去,而已经被自己毁掉的童年,零落散乱的心痛,再也拼不出完整的怀念。
    ***
    闻宇一睁眼,就看到了池凯。
    他趴在他床边,很平静地睡着……侧脸对着他,黑发凌乱地覆住额角,睫毛在眼睑下投射一道淡影,嘴唇微微开合……
    一定是在梦中。否则,他怎么可能这么安静地待在自己身边?无辜的孩子气般的睡颜,宁静安详,心疼得令人不敢呼吸。
    他的侧脸,看上去既美丽又寂寞,让他移不开视线。
    忍不住伸手触抚他的脸颊,小心翼翼,这应该只是梦中的梦中、泡沫般的幻影,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然而,这个泡沫并没有消失。
    池凯猛地睁开双眼,倏然坐起,他一向浅眠,再小的动静,都能马上把他吵醒。
    闻宇吓了一跳,坐起来,头部又是一阵钝痛。
    「你刚才在做什么?」池凯以杀人的眼光看着他,靠!他竟敢趁他睡着时鬼摸一气。
    「我是不是在做梦?」闻宇直着眼睛问。
    这家伙该不会被敲傻了吧。
    「我是谁?」池凯面无表情地问他。
    「池凯。」
    「你是谁?」
    「闻宇。」
    「这是几根手指?」池凯摊开自己的手掌。
    「五个。」
    「想不想吐?」
    「还好……就是头有点晕……」
    「那就好,你暂时死不了。」池凯硬邦邦地说,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下去。」
    闻宇把水一饮而尽,看来他是渴了,池凯把枕头搁在他腰后,让他坐得更舒服一些。
    「昨天晚上……你送我到医院……然后一直陪到现在?」闻宇按着头,断断续续地回忆起昨天的情形。
    「你个笨蛋,没脑子啊。早告诉你我的事不要插手,现在自己搞成这样,我可不会感谢你。」
    「对不起。」
    「道歉有个屁用。」
    「那么,谢谢你一直陪着我。」那双微笑的眼眸,藏着深不见底的温柔,「我们合好吧,看在我为你搞得这么惨的分上,别再生我的气了。」
    「你活该,每次都是这样,我又没叫你帮我。」池凯避开他的视线,「好了,反正你也没死,我回去了。」
    他有点受不了目前怪里怪气的氛围。
    「不会吧,你要扔下我不管?」
    「我又不是医生,在这里也顶不了事。你还是打电话给亲友,让他们来照顾你。」
    「可是他们都很忙,我想不出谁能抽空陪我。如果你不介意我饿死在这里的话,就走好了。」闻宇可怜兮兮地按着头部伤口。
    「这听上去像威胁。」
    「那……我的威胁成功了吗?」闻宇微微笑了。
    「靠!」
    回答他的,是池凯一句不甘愿的粗口。
    ***
    三十分钟,厨房一直持续着乒乒乓乓的巨响,闻宇正担心自家厨房会成为二战后的废墟,想忍痛下床察看时,一脸郁闷、灰头土脸的池凯,一脚踢开卧室的门。
    「吃吧。」
    他的脸色不太好,喘着粗气,粗鲁地塞给他一只碗、一只汤匙。
    「这是……粥?」
    闻宇拿汤匙拨弄着碗里,这是一团黏糊糊灰扑扑的不明物体,散发着刺鼻气味。
    「废话,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长这么大,池凯只会煮泡面,第一次煮粥,能煮成这德性已是相当不错。他对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
    「哦。」闻宇觉得现在最好不要去摸老虎屁股,他屏住呼吸,乖乖吃了一口……
    「怎样?」池凯不免有得意之色。
    闻宇瞬间变色,由青转红,再由红变白,脸颊怪异的抖动着……终于忍不下去,他飞快拿过水杯,一口吐到了里面,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头部又是一阵钝痛……
    池凯给他吃的不是粥,而是毒药吧。真是恐怖的厨艺!
    「我就不信难吃到这个地步。」
    池凯抢过他的碗,舀了-勺塞进嘴里,一秒后,「噗」地一声吐回碗里,立马冲向浴室……
    听到里面哗哗的水声和漱口声,闻宇轻笑出来,很可爱,虽然他一直对他凶神恶煞粗言恶语,但就是很可爱。
    半晌后,池凯才从浴室出来,死猪不怕开水烫,他认命了。
    「我只会煮泡面,但你家又没有,怎么办?」
    折腾到现在,他自己也已经很饿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冰箱里应该有番茄、生菜,火腿片,奶油乳酪,能帮我拿过来吗?还有流理台右上方的橱子里有一叠方形白面包,烤箱也在旁边,一起搬过来吧。」
    「你想做什么?」
    「做我们两个人的晚餐。」
    「就在这里?」
    「对。」
    ***
    把烤箱搁在床头柜上通电后,闻宇做了几片简易吐司。
    先让池凯帮忙把番茄切片,烤两片吐司,把番茄、火腿肉片、生菜铺在面包上,撒一点胡椒味,涂上奶油乳酪,把它放在烤箱的平盘上,短短几分后,一片金灿灿芳香四溢的CHEESE吐司,便出炉了。
    国外几年,闻宇早已学会填饱肚子的简便方法,既快捷,又营养丰富。
    「味道怎么样?」
    闻宇笑眯眯地看着狼吞虎咽的池凯,他把餐桌搬到他卧室,自己坐在他床边,虽然时间地点都不太对,但闻宇此时深刻感受到,迫切想和自己相爱的人在床上共进早餐的心情。
    「还行。」池凯很贱地回答他。
    「这次只是小试牛刀,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会让你好好尝一尝我的真实厨艺。」闻宇更-地说。
    池凯正在喝水,差点喷出来,还有下一次?
    「在国外多年,十分怀念家乡菜,不是没有中国餐馆,但总是没有那种味道。后来就学着自己做菜,一开始笨手笨脚,渐渐也就乐在其中,变成一项兴趣,为此闲暇时还特地去学烹饪课程,意大利菜、泰国菜、法国菜,都学了一点,不过大多是三脚猫的水准……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都可以做给你尝尝……」
    做给他尝?这话怎么听怎么令人毛骨悚然。
    「开玩笑的,你可不要当真。」闻宇仿佛一眼看穿了他的内心,「真的要做的话,我只会做给自己的恋人吃,她是只小馋猫。」
    「你有恋人?」池凯抬头看他。
    「有啊。」
    「那你受伤,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她?」
    「她出差去了,不在本市,要一个月后才能回来。」
    果然,在听到他有恋人后,池凯的表情明显松懈多了,然而闻宇的眸色却黯淡下来……
    「你不问我是男是女?」
    「吃完了,我来收拾一下。」
    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池凯把将手上的吐司悉数塞进嘴里,埋头收拾起来。
    闻宇不说话了,只是沉默看着他的身影。
    好不容易才换来此刻的独处,好不容易才能维持目前的平静,上天知道他多庆幸自己能得这样的重伤,他不该说这些蠢话来破坏眼前的一切。
    可那些沉默的、深埋在心底的杂草,却在他的舌头疯狂滋长,一天比一天茂盛,一天比一天苍郁,铲不尽烧不绝,如果再不吐露,就会令自己窒息而亡,而如果真的吐露了,就只能换来他的鄙夷漠视,从此相隔陌路。
    从此,重回先前的历史。
    可是,还是忍不住,真的只是忍不住而已……
    等池凯清洗完碗筷,回到卧室时,闻宇已经躺回床上,双目紧闭,似乎睡着了……
    他坐在床边,凑近察看,一缕碎发落在他的绷带上,他伸手替他拂开,却在触及时被他轻轻握住……
    「你的手很凉。」
    「我刚洗过碗。」
    还没等他抽出,他就率先放开了他。
    双手的接触只有短短一秒,他的高温,叠在他的冰冷上,一瞬。
    「你是不是同性恋?」
    这个问题终于还是来了!在那双沉静眼眸的注视下,池凯觉得自己几乎无所遁形。
    「不是。」
    他断然否认,没有一秒的犹豫。
    自从家庭剧变后,他对女性就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恐惧和回避。他并不以自己的同性恋身份为耻,也能坦然接受世人异样的眼光。全世界都知道他是同性恋也没关系,只要不是他。
    唯独他不可以!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暗火』?还和阿吉……」
    「阿吉要我帮忙,演戏给他前男友看。」
    原来如此。
    就算他说是,他也绝不会相信。他明明这么厌恶同性恋。不过,依池凯的性格,能这么帮一个人,想必和阿吉交情匪浅。听肖石说,他在「流星屿」虽然有点冷漠,但对人都是彬彬有礼,从来不会恶言相向。
    除了他外,他对其他人似乎都很好,作为特例,他是否该为自己开心?闻宇不禁苦笑。
    「你是不是?」池凯忽然问道。
    「我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其实,我正式交往的几个对象,都是女孩子。」闻宇看着他,笑了笑,「也许你不相信,但我的确还蛮喜欢和女孩子在一起的,她们很可爱。昨晚去酒吧,只是因为好奇,最后发现我果然不适应那里,本来已经要走了,谁知却看到你……」
    命运真是讽刺,国中时,他骂他变态死同性恋,没想到现在,真正变成变态死同性恋的却是他自己。
    池凯觉得喉咙干涩。
    「小时候,我曾经喜欢过一个男生。」闻宇凝视着他,眸光幽深,「如果,那时候他能接受我的话,我大概会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吧,所以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的真正性向。」
    池凯注意到,他用的是「曾经」。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没节操,更讨厌我了?」闻宇复问。
    「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
    「是啊,你一直很讨厌我的。」闻宇不以为忤,只是微微一笑。
    池凯没有说话,唇角却抽动了一下。
    「今晚……你会留下来陪我吧。」闻宇看着他。
    「啊。」
    并非关心,他只是还没到想让他死的地步。
    万一他不在,他一个人是昏沉沉,把卧室外的阳台当厨房,爬上去掉个血肉模糊怎么办?他可不想第二天在电视上看到他脑浆迸裂的尸体,这一定会成为他今生最大的噩梦。
    「池凯,你其实是个好人。」
    「你脑子被敲坏了吗?」
    「如果真的坏了,你是否会一辈子陪在我身边?」
    「别说蠢话,睡你的觉去。」
    「拜托,在我真正睡着前,请待在这个房间里。就算要走,也至少等我睡着了再走。」
    「那我要抽烟。」池凯避开他的视线。
    「请便。」
    按他的指示,池凯从抽屉拿出一包烟,走到卧室的落地窗前,打开一道缝,边抽边把烟雾吐到外面。
    但,仍有淡淡的烟草味,渗入房内……
    闻宇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与平时不同的气息,两人没再说话,只有点燃的烟头,在暮色中微微闪烁……——
    变态,别挡在我面前,你想找死啊,警告你,要是再敢靠近我一步,我就宰了你!
    他还记得自己儿时经常骂他的话,其实,真正成为变态的。是他,而不是他。
    直到此刻,池凯才意识到,当初他伤得他有多深多重。他该负责、该道歉吗?虽然是孩子之间肤浅而无心的气话,但也许正因为年纪太小,所以伤害也更深。
    然而时光无法倒流,即使能,难道他们之间就会有所不同?如果还能再来一次,他确信,他依然会狠狠伤他。这是个无止境的恶性循环,就像从天而降的诅咒,他身边的每个人,都不会幸福。
    说不定,他的存在,才是真正的万恶之源。如果他消失了,大家是否能快乐一点?
    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领悟人生不过是一出荒谬丑陋的戏码,爱和恨最终都是无尽的孤独。于是他选择了这一生独行的道路,无须任何人的陪伴,即使这个男人出现,即使他的眼神那么温柔,即使他的心脏时不时悸动,也不可能政变任何东西。
    这颗心如果要暴毙,就让它暴毙吧!
    他不在乎。
    自己和这个男人之间,不可能有任何结果。
    池凯蹙眉倚在落地窗上,暮色令他的侧脸显得悒郁肃穆,极具沧桑的男人味,他一根接一根,发狠似的抽着烟,直到他身上的手机,突兀响起……
    他连忙接听,顺便看了一眼,闻宇似乎并没有被吵醒,他快步走出卧室,来到客厅。
    「阿吉?」
    「凯哥你在哪里?我去过你家了,你不在。」果然是阿吉的声音,听上去略带哭腔。
    「我在闻宇的公寓。」
    「凯哥我能不能过来?」
    「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都是周文那个混蛋……我不想再提了,凯哥,我很害怕,我想到你身边来……」
    「好,那你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