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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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了个大好觉,雷啸神清气爽地爬起来,把自己梳理干净,照了照镜子,满意地给了自己一个大拇指,然后,顶着一张去农奴家讨债的债主嘴脸,一步三晃,朝游唯秋的寝室走去
    不知道他看到他后,会是什么表情,肯定会心慌意乱、满脸通红,哼哼,小样儿,你死定了!
    等着吧,喜欢本大爷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雷啸不知不觉,露出了既邪恶又傲慢的坏笑。
    一脚踏进寝室,却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游唯秋呢?」
    「他回家去了。」一位室友回答从书中抬起头。
    「回家?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没听他提过。」室友摇了摇头,指了指游唯秋书桌上的一个纸箱,「雷啸,临走前,游唯秋整出了这个箱子,说是还给你的。」
    「什么东西啊」
    雷啸走到单人书桌前,随意翻看纸箱中的东西。
    红花油,按摩软膏,他的NIKE背心,护腕,MP3,篮球杂志,还有一块手机的充电板都是他的私人物品,因为总和游唯秋挤一张床,他的私人家当越带越多,差不多挤满了他半个书桌。
    脸色不由阴沉下来
    这小子,在搞什么鬼?又不是男女朋友谈恋爱分手,要归还私人物品,真是的!
    「先留在这儿好了。」
    雷啸觉得很不爽,掉头走回自己寝室。
    掏出手机想打电话给他,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明知自己该道歉,却拉不下这张老脸,玩弄了半天键盘后,雷啸还是悻悻把手机塞回裤袋。
    很快,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是没见到游唯秋的影子,也没听到半点关于他的消息,问谁都说不知道。
    雷啸有点坐立不安,眼皮直跳,心里充满不祥的预感。
    游唯秋是标准的好学生,从来不会无故旷课,还一旷就是一周,肯定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因为自己上次说的那番话?脸上坏坏的笑意早已收敛,雷啸心里后悔不迭。
    也许是自己闷闷不乐、枯坐在寝室的样子才过醒目,隔壁床上的马远哲凑了过来,「喂,雷啸,你怎么了,这几天都顶着张大便脸。」
    「你才大便脸。」雷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心情浮躁地翻看一本动漫杂志,却连半个字都没看进去。
    「游唯秋跑哪儿去了?这几天都没见他的影子?」马远哲又问。
    「我怎么知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雷啸没好气地说。
    「你和他好得就差穿同一条裤子了,你会不知道?」马远哲奇怪地说:「对了,你和沙佩莺也怪怪的,吵架了?」
    「你怎么这么三八?」雷啸摔下书。
    要不是马远哲提起沙佩莺,他都差点忘了,原来他还有位刚「分手」的女友。
    两人并不算正式分手吧,只是他单方面撂下一句气话,从此再没有理她而已。
    这几天,雷啸几次在校园内遇到沙佩莺,后者老是红着眼睛,似怨似艾地看着他。他知道,她在等自己上前道歉,像往常那样哄她开心,可这次不知为什么,他完全没有这个心思。
    真的很奇怪!
    本来和沙佩莺分手,是因为误会她和游唯秋在一起,可现在误会早已不攻自破,游唯秋喜欢的是自己,并不是她,那他早该与沙佩莺和好如初。然而雷啸只要一看到他,脑中马上出现消失踪影的游唯秋,顿时心乱如麻,再也说不出半句甜言蜜语。
    于是,面对沙佩莺投过来的视线,他不是装着没看见,就是借口有事在忙,匆匆避开。
    「你们三个人,肯定发生了些什么」马远哲笃定地说,这小子的第六感有时候敏锐得惊人。
    「你们在说游唯秋?他今天不是来学校了吗?」此时,坐在对面的室友插嘴道:「早上我有事去教导处,看到他正和系主任在谈些什么」
    「什么?他在学校?」雷啸「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我又不知道你急着找他今天游唯秋看上去怪怪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旷课这么久」
    「我去找他。」
    雷啸风风火火,冲到门口时,差点撞上一个人。
    「雷啸,你去哪里抢火啊,我正要找你呢。」来人是游唯秋寝室的同学,手上捧着一只四方形的纸箱,看到雷啸,就把纸箱放到他床上。
    「找我做什么?这纸箱是」雷啸不解地看着他。
    「游唯秋叫我还给你的,你上次不肯要,还留在他那儿,现在原物奉还。」同学笑道。
    「他为什么不亲自来?」
    「因为他已经走了。」同学耸耸肩道:「你和他关系这么好,不知道吗?他退学了。」
    「退学?」雷啸大吃一惊,脸色剧变,「真的假的?你不要开玩笑!」
    「当然是真的,这种事怎么可能有假?他今天来学校,就是为了打一些学分学籍证明。刚才他还来寝室,把行李被子全卷走了。看他很匆忙的样子,连我们说要给他开一个饯行晚会,都说暂时没空,以后再联系。这小子,平时都和我们相处得不错,可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突然旷课,突然决定退学,突然又说要去新加坡真是的」
    这下雷啸再也坐不住了,「他现在人呢?」
    「刚走没多久。」
    雷啸像阵风般冲了出去。
    退学?去新加坡?!
    搞什么,开什么惊天大玩笑!
    雷啸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下寝室楼,穿过操场和绿荫,一路上都没看到游唯秋的身影,他在原地顿了顿,环顾四周,狠狠一咬牙,冲出校园
    离校门不远处,就有巴士站和出租车停靠站,远远看去,一抹熟悉的人影恰巧在他冲出来的一瞬间,弯腰正钻入一辆出租车内
    「游唯秋!」
    雷啸大吼一声,那人怔了怔,迟疑一下,却没有回头,继续坐入车内,雷急了,疾速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拖了出来。
    「你要去哪里?」
    刚才的激烈奔跑,已令雷啸上气不接下气,胸膛剧烈起伏
    好险好险,幸好还来得及,要是再晚一步,他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一想到这里,就难以忍受。
    他的手臂死死抓住他的,用力大到几乎要捏碎它,一阵剧痛传来,游唯秋微微蹙眉,却没有挣开。
    当四目相对,当眸光交缠,当他的脸庞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之处,他的心,在毫无症兆间,突然碎裂,一点点,夷为粉尘。
    为什么,明明已经碎了,心里还是喜欢的呢?
    街上流动的车辆、嬉闹的声音、浮躁的日光,形成流动的生命画卷,从身侧徐徐滤过,包括那些想忘却怎么也忘不掉的话
    ──你是变态吗?
    ──你有病啊!你他妈的喜欢谁不好,干嘛喜欢男人!
    爱有多强烈,绝望就有多深重;过去的相处有多美好,伤害就有多尖锐;喜欢这个人的心情有多纯洁无垢,想逃亡的念头就有多坚不可摧。
    「回家。」
    游唯秋淡淡道,手一动,挣开他的手。
    打破两个世界静止的凝视。
    「为什么要退学?」雷啸再次抓住他的手。
    「别动手动脚的,你不怕被我沾染艾滋病吗?」游唯秋淡淡道,再次甩开他的手。
    雷啸浑身一震,被这句话击倒了。
    「你退学是不是因为我」他哑声道。
    「不是。」
    「那为什么突然退学」
    「并不突然。刚上大学时,就有过这个念头。我的二舅在新加坡定居,他一直邀我去新加坡念书。再说换一个环境,对我妈也好,她可以忘掉所有不开心的事。」游唯秋淡淡道。
    「年轻人,你到底走不走?」等着的出租车司机不耐烦,头探出车窗叫道。
    「对不起,师傅,我马上走。」
    游唯秋打开车门,被雷啸一把狠狠按住,「你说谎!换个环境为什么非在这时候退学?读到一半,就贸然留学,有不少课程可能要重读,这不是一种浪费吗?再说以前从没听你提过」
    事先打算摆出的高姿态和傲慢,早已荡然无存,现在的雷啸,就像一只生怕被主人抛弃的大狗。
    「真的已经退了?能不能挽回?没道理突然退学啊,如果是因为上次的事,我道歉。游唯秋,你是了解我的,有时候,脾气一上来,就会胡言乱语。我是讨厌同性恋没错,可我并不讨厌你只是因为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一时没办法接受」
    游唯秋看着他,微微动容。
    他没想到他会冲出来挽留他,更没想到他会向他道歉,本来已经做好了相对陌路,甚至横眉怒目的心里准备然而,雷啸下一句话,却再次把他打入无底的深渊。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我真的想把你治好。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没办法放任你不管。游唯秋,你一定是和我混太久了,所以才产生不该有的错觉,等会我叫莺莺介绍一堆漂亮女生给你,和她们多相处,你一定会喜欢上她们的!」
    太荒谬。
    实在是太荒谬了!
    游唯秋愕然看了他半晌,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怎么了?」雷啸疑惑地看着他。
    「你以为这是种病?」游唯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知道,性向是先天形成的,可是」雷啸摸了摸头,「也有不少是被后天影响,所以我想,应该能扭转吧」
    「雷啸,你为我着想的这份心意,真的很难得,我非常感激,但是不必了,再见!」
    游唯秋收敛笑容,用力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对出租车司机说:「对不起,师傅,让你久等了,开车吧。」
    司机正等得不耐烦,一听他这么说,立即猛踩油门,车子像离弦之箭,呼啸着冲了出去
    「游唯秋」
    雷啸知道自己似乎又说错话了,只是不明白错在哪里,他不肯放弃,奋起直追,边追边大叫,「游唯秋,你给我回来我话还没说完你他妈的别跑」
    「你的朋友还在后面追。」司机频频后看,忍不住提醒道。
    没见过这么精力充沛的年轻人,都追了快一站路了,还不肯放弃。
    游唯秋看了看左视镜,倒映着他越来越小的人影,那拼命追赶的姿态,让他既生气又好笑,既被深深牵动,又有说不出的心痛。
    为什么,竟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也许,他是真的重视自己,可重视又如何?他的偏见根深蒂固、愚不可及,已经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的他们,难道还能佯装无事,继续相处下去?
    明明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白天不懂夜的黑,而黑夜,又岂能接受白天那可笑的光明?
    太痛苦了
    如果继续留在他身边,实在是太痛苦了!
    「别理他,师傅,我们走吧。」
    「好。」
    出租车司机加大油门,小小的人影,很快变成如蚁般一点,失陷于茫茫人海
    今后不会再见面了吧。
    这张脸这个人
    从此,再也见不到了吧?
    曾经以为,能一直和他做朋友,看着他谈恋爱,也许还能看着他结婚生子,然而没想到,竟连毕业都没有熬到
    游唯秋紧紧闭上眼睛,一片黑暗的视线中,持续传来眼眶热辣胀痛的感觉,好一阵子,都无法消退
    「靠!」
    实在追不上了,雷啸停下,双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如牛,汗水一滴滴自脸颊滑落,他顾不得擦拭,只是恨恨盯着出租车消失的方向
    「妈的喜欢我就不要跑那么快!」!?
    这句话冲口而出,雷啸被自己吓了一跳。
    靠,这是发什么神经?
    这样好像巴不得游唯秋继续喜欢自己一样,他不是想纠正他的性向、给他介绍漂亮女友吗,难道,内心深处,他还是希望
    不可能!
    他用力摇头,甩开这个荒谬的想法。
    雷啸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路过的行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眼光,不客气地打量着这个挡在路中间、一动不动的大男孩,他才缓缓挺起身,耷拉着脑袋,像只被斗败的大公鸡,无精打采地走回大学。
    当天晚上,雷啸没有回寝室,而是抱了一打啤酒,一个人在操场狂饮痛喝,被好事之徒看到,难免大肆渲染,说雷啸是「为情所困、借酒浇愁」。
    风声吹到沙佩莺眼耳中,她又喜又忧,以为雷啸是为了她,于是赶到操场,雷啸正喝得神志不清,一看到她,就一把抱住,口齿不清道:「他走了他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谁?」沙佩莺很奇怪,她不就在他眼前吗?
    「游唯秋他不会再回来了」
    什么嘛,根本不是为了自己!
    沙佩莺很失落,想丢下他不管,却被雷啸死死抱住腰,脱不开身,当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不舍,于是怀着复杂的心情,在操场上陪他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雷啸醒来,看到是她,脸上似有失望之色,又有一点感动。两人相对无语,半晌后,雷啸强打起精神,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对她说:「我送你回寝室?」
    这一次,沙佩莺没有再像以前那样耍性子,点了点头,乖乖被他牵着送回寝室
    两人就这样,重新走到了一起。
    这次和好,和以前无数次和好没有什么不同,却又截然不同。
    沙佩莺发现,雷啸似乎有点变了,一种说不出是好还是坏的转变。
    好的地方是,他十分果断地和蔚思思分手,当着她的面,从此再也没有联络过蔚思思,分得干干净净;坏的地方是,雷啸对她总有点心不在焉,两人在一起时,经常魂游天外,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原来以为雷啸又喜欢上了别的女生,可几个星期观察下来,完全看不到他有半点「出轨」的迹象,只是情绪低迷、无精打采,对什么事都不像以前那样,充满干劲。
    手机照片的事,很快就水落石出。
    当然不是游唯秋,而是蔚思思的男友。因受不了女友背叛自己,所以才偷偷拍下她和雷啸的照片,传给沙佩莺,干脆闹个天下大乱,雷啸得知后,内心的悔恨又深了一层。
    自从游唯秋走后,雷啸身边的男性友人就急剧削减,而他对男生之间的接触,亦变得十分敏感。本来大家在寝室住久了,互相之间难免搂搂抱抱,有一次,马远哲像往常那样,搂住雷啸的肩膀呵他的痒,却被他猛地甩开,大声斥责,「别来碰我,你这家伙搞同性恋啊!」,激烈而夸张的反应,令全寝室的人愕然。
    他本来就讨厌同性态,现在的态度更加露骨,一看到两个男人很暧昧在一起的画面,就脸色脸沉、两眼喷火,简直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如此传统的「卫道士」的形象,让很多人适应不良。
    游唯秋的寝室,雷啸从此再没有进去过。
    只有一次路过,他从窗口瞥了一眼,那张空荡荡的床映入眼帘,让他的心突然痛得抽搐,差点以为自己会窒息而亡。
    游唯秋也没有再出现,最后一次听说,是从系主任口中,他已经顺利办下签证,到了新加坡,继续深造。
    雷啸非常生气,既生自己的气,也生他的气。
    他不是喜欢自己吗?那为什么要避自己如洪水猛兽?他试着打他手机,被告知早已停机,想去找他,却不知道他家中地址和电话,身边的人也没有一个知道,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直到这一刻,雷啸才真正品尝到失去的滋味。
    明明前一秒还在他身边,触手可及,可后一秒,竟无法在茫茫人海,找到他熟悉的温文笑脸,这种强大的反差,让雷啸几乎无法接受。
    怀着郁闷至极的心情,他迎来了大四。
    大四的忙碌,冲淡了所有琐碎的心情,大家都一头扎入了这个生命最重要的分水岭,为毕业后的去向和自己的未来打拚。
    游唯秋的名字,很快遗忘在人们的脑海中。
    时间,一天天过去。
    不久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等雷啸蓦然回首,才发现,他其实从根本上一点也不了解游唯秋,可记忆中,自己抱住的柔韧身躯所残留的触感,又怎会如何清晰?和他在一起时,舒心而安定的感觉,又怎会如此难忘?
    他一直试着寻找答案。
    然而答案,永远是无解的迷茫。
    他只知道,也许,日后千人万人,他再也找不到像他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