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眼定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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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FF,你这一天过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你呢?」
    「糟透了!」
    「发生了什么事?」
    「公司来了个新上司,横竖跟我不对眼。」
    「阿飞,别那么孩子气,千万不要搞僵和上司的关系。」
    「我知道。但我就是忍不住,一看到他那张脸我就觉得不爽。」
    「呵呵,他长得有这么讨人厌?」
    「倒也不是,我只是讨厌这种跟自己生活在两个世界的家伙,高不可攀的样子。OFF,为什么人会有背景出身阶层资历之别?为什么不能人人平等从同一个起跑线开始?」
    「也许……命运本身就是不平等的吧。」
    「可我不相信命运,我只相信自己。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我就对自己说,你一定能做到!我想成为顶尖的财经分析师,我想站在这个城市的最高点,俯瞰这片土地,想让那些昔日把我踩在脚底的人,都以羡慕嫉妒的眼光仰望我,就像我现在不得不仰望他们一样!OFF……你会不会觉得可笑?」
    「不会。阿飞,你的梦想总是让我感动。」
    「可是……有时候我又会忍不住怀疑自己,真有这个能力吗?」
    「阿飞,你还很年轻,你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忍耐和努力。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只是时间问题。」
    「OFF,谢谢你。」
    跟OFF的谈话,每天晚上都在进行着,每谈一次,我就觉得更了解OFF一分。和OFF聊天总是那么愉快,让人如沐春风,在OFF面前,我可以任意嬉笑怒骂,不必顾忌别人的眼光。
    忘了和OFF是怎么熟识的,我们都是MACD期货论坛的VIP成员,我四处灌水发帖做虚拟实盘,OFF则像神隐的大侠偶尔现身,跟几张帖,从不多话,却字字珠玑。
    我知道OFF一定是位非常优秀的职业操盘手,水准远在我之上。于是我厚着脸皮不断发短讯「骚扰」,并渐渐套来了MSN帐号。从此,每晚深夜的聊天,成为我一天最期待的节目,不管多累,总要在和OFF聊几句后,我才能安然睡去。
    和OFF聊天的话题百无禁忌,甚至触及潜藏在我灵魂深处,从未与人分享的东西。
    我不知道OFF的性别,可能是男,也可能是女,不知道OFF来自何方,更不知道OFF有着怎样的人生,可在内心深处,我不止一千遍地想象OFF的模样。
    OFF是那么温柔、沉静、淡然而聪颖,她一定是位美女,千里挑一的气质美女。
    就像空气一样,OFF在我心底的某个地方,静静地潜藏着。只有在夜里,那些寂寞的无处可去的夜里,我才会把它偷偷放出来,面对真实,面对痛楚,面对那些我一个人独处时不敢去正视的心灵黑洞。
    甚至有时候,我还在下意识地期待这份痛楚。因为灵魂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是最纯净的,没有任何伪装。
    ***
    闹钟传来尖锐的噪音。
    凌飞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鸡窝发,睡眼惺忪,从被子里伸出手,想按开关,却不慎将它一把扫到床底下。
    闹钟翻了几下,尖声变成有气无力的暗哑,持续折磨着凌飞的耳膜……
    翻了个身,他闭着眼睛,从枕边摸到眼药水,扒开眼皮滴了两滴,冰凉的液体顿时将酸涩感驱除,也赶走了睡意。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一脸倦意地爬起来。
    自从进入丰泰后,凌飞每天早上八点上班做日(本)盘,十点半开始做香港恒生指数,同时观察国内市场,直到下午五点,然后回家稍事休息,或干脆在公司里解决晚餐,把一天的盘面分析一下,等到晚上九点半再开始美盘交易,直到凌晨一、二点,或干脆通宵。
    如此下来,一天只睡五、六个小时,非常辛苦,却感觉很充实。
    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凌飞揉着眼睛,打开房门,睡意朦胧地往前摸……
    厨房有动静,传来泡面的味道,那股独特的气味令他五官皱成一团,「池凯,你又要煮泡面了!少吃点泡面会死啊,真搞不懂你,除了泡面还是泡面,口味一直都是牛肉,换都不换,你就不能弄点别的东西吃?」
    站在厨房里的男子,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五官俊冽冷漠。
    他是凌飞的「同居者」,相处六年的好友池凯,目前在一家名叫「流星屿」的休闲酒吧上班做服务生。
    两人合租一间简陋的小公寓,倒也过得相当自在,平时因作息不同,碰面的机会很少。
    「我只会泡面。」
    削薄的唇形,淡淡吐出这几个字,池凯把煮好的泡面端上桌,倒了一点辣椒粉,搅拌几下,一脸认真地吃了起来。
    「真受不了你。」凌飞盯着他半晌,放弃了游说他吃一些健康食品的想法,从冰箱里拿了罐优格。
    「洗完脸刷好牙再来吃东西。」池凯看着他。
    「不要。吃完再刷也一样。」凌飞舀一勺优格放进嘴里,咽下后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昨天几点睡的?」池凯问他。
    「两点吧。」凌飞又打了个呵欠。
    「在研究你的期指?」
    「不,在跟人聊天。」
    「谁?」
    「一位网友,应该是个美女吧,嘿嘿……」凌飞露出傻傻的笑容。
    「你在搞网恋?」
    「只是聊天而已。」凌飞叫道。
    「哼。」池凯从鼻子里轻哼一声。
    「喂,你什么意思?」凌飞不爽了。
    池凯冷冷看他一眼,「有空找个女人,随便上街钓,或去酒吧泡都好,总之还是搞个活生生会动会笑有胸部的女人比较有建设性。」
    「我不是钓不到,只是没空。何况就算是搞网恋又怎样,喜欢上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也是可能的嘛。」凌飞瞪着他。
    「哈,我还喜欢上一从从未见过面的狗呢。不是我说,搞不好你的大美女其实是个七老八十性变态有暴露狂的秃顶老头。」池凯眉毛都不抬,径自呼呼吸着面条。
    「你……」凌飞真想一拳砸飞眼前这个不通人性的家伙,「你这家伙,难道就没有半点对人生美好的幻想吗?」
    「幻想?幻想天下掉下一百万正好砸到我头上,还是小矮人拉着白雪公主的马车降落在面前?」池凯喝完最后一口顺汤,站起来,「我可没空做白日梦,好了,我上班去,你出去锁好门。」
    「喔。」
    打开门,池凯顿了顿,「阿飞,钱是赚不完的,身体却是你自己的,不要每天都搞得这么晚。」
    「五十步笑一百步,你自己不也一样。」凌飞笑道。池凯就是这个性子,明明担心他,却不直说,偏要绕圈子。
    看看时间差不多,凌飞匆忙整理完毕,关上门,位于丰泰大厦那处没有硝烟的战场,正等着他冲锋陷阵。
    于是他加快脚步,朝着旭日升起的地方,疾步走去。
    ***
    一脚踏入办公室,就碰到不想见的人。
    「凌飞,早啊,今天也很勤奋嘛。」张新华冷笑着凑上来打招呼。
    「早。」凌飞淡淡看他一眼。
    「算你本事。不知道你和经理怎么说的,反正现在如你所愿,你可以一个人单干了。不过希望到最后不要哭着鼻子回来,让大家看笑话啊。」张新华不无讽刺的说。
    「放心,我还没这个本事,短短半天就可以把二十万保证金击穿。」凌飞冷冷回了一句。
    「你……」张新华顿时涨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走着瞧!」他抛下一句,悻悻走开。
    在其它同事沉默的视线中,凌飞拉着椅子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电脑荧幕。
    他知道自己年轻气盛的样子肯定让很多人看不过眼,想要讨人喜欢的话,他说话的口吻应该再缓和一些,态度再柔软一些,没必要和张新华起冲突,并和其它同事维持必要的热络,有空再拍拍上司的马屁,就能皆大欢喜和乐融融……这些他都一清二楚,然而他做不到,也不想做。
    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一是一,二是二,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即使明知这样的个性,或许会成为职业生涯的最大障碍,他也不想改变。
    儿时,自懂事起,凌飞就没有见过父亲。
    每次追问父亲下落时,母亲总会告诉他,「爸爸外出做生意去了,」直到初中和人打架,对方父母上门来告状时,一句「不愧是杀人犯的儿子,打起架来这么凶狠」,才让他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一直生活在虚妄的谎言中。
    从那时起,他就决定了要做一个明白的人,该爱就爱,该恨就恨,该怎样就怎样。他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在亲人的眼泪和善意的谎言中,建筑从不存在的天堂,而这种善意到头来只会带给他深深的伤害。
    池凯常说他个性太主观倔强,「过刚易折」,而他只是想遵循真实的自己,真实地活着。
    这样也不行吗?
    忽然,桌上的电话打断他的思绪,他接起电话,自报家门,「丰泰期货,凌飞,请问您哪位?」
    「凌飞先生吗?你好。」
    「是李总啊,您好。」
    这是他的客户之一,李长江,长江塑胶集团的总裁,在他这里开了个户,专门炒作香港恒生指数,投资额五十万港币,是中户之一。
    「请问有什么事?」
    「嗯,是关于香港恒生指数,我今天看了一眼,恒指一直在涨,可我记得你给我沽空,没问题吗?」
    「放心吧,李总,我知道分寸。」凌飞知道他并不相信自己,也不急于解释,反正事实会说明一切。
    「嗯……这个丰泰的金字招牌,我还是信得过的。」
    听筒中,对方的声音有些犹豫,「总之,一切都交给你,凌先生,请替我小心照看。」
    「没问题。我打算这几天就平仓,然后把盈利资金打到您的银行帐上。」
    「那就拜托了。」
    「不客气。」
    凌飞搁下电话,作为一个新手,客户的不信任是常见的,万事起头难,只要做出成绩,慢慢建立他们的信心,就好办多了。他手上的客户并不多,所以每个他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对待,不敢有丝毫疏忽。
    电脑荧幕上,香港恒生指数曲线奋起直飙,已从八六○○点一路暴涨到一二七八五点,恒指最近一直动荡不安,风险很大,显然是主力在利用大众心情做多。
    据自己的技术分析,凌飞觉得,第一阶段从八六○○涨到九五○○是合理反弹,但第二阶段从九五○○拉升到一一○○○点开始,进入第三阶段,持仓开始大增,多头主力操控,令大众不得不相信只有做多才能赚钱,从而引发了指数不断跃升。
    第四阶段,不是目前凌飞所经历的阶段,从昨天开始恒生指数狂涨,短短一个交易日,就上场了一五○○点,而且行情还未结束,也难怪李总会按捺不住打电话给他,但凌飞相信自己判断。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若没有更强有力的空头对手,多头就会在疯狂的拉升中逐步布空,换仓成功后,市场将势必转为空头市场。
    于是他再加单,下了五十手单子,每手五万港元,再加上原先的十五手,共为六十五手,总价值为三百九十万港币,保证金为三十一万二千港元,由比率百分之八结算而出。
    「凌飞,你把宝全押上了啊,这么猛!」
    有人看到他的持仓量,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这是和他同一期考入丰泰的同事乔原海,比凌飞大五岁,五官平平,身材矮胖,追求利润的劲头像头牛,圆脸上的酒槽鼻,因兴奋而红彤彤的,脾气甚佳,是鲜少的几位和他比较处得来的同事。
    「不押不行啊,好机会千载难逢。」凌飞笑道。
    「没问题吗?恒指看来气势如虹,你却要反其道行之?」
    「赌一赌我的运气吧。」凌飞耸了耸肩。
    「你小子够猛,每次看你操作都吓得我一身汗,我说你啊,就不能选几个稳涨稳跌的期种来炒?期货本身就已经够高风险,你还要选高风险中的高风险,不怕吃多撑了?」乔原海好心劝诫他。
    「高风险,才有高利润。否则同样的心血花下去,只赚那么一点点,实在划不来。」凌飞微微一笑。
    「年轻就是好啊,做什么都充满干劲。」乔原海忍不住感叹。
    这时,交易部门口出现一行人的身影,欧阳冉首当其冲,跟在他身后的个个西装革履、衣冠光鲜,约在四、五十岁左右,表情老成持重,举止稳健,一看便知是成功的商界人士。
    「看到了没,他们都是欧阳冉短短几天吸引来的客户。」乔原海俯在他耳边低声说:「穿深蓝西装的那个,是NOKIA亚太区的首席执行官,最右边那个,正和欧阳冉讲话的,是宝洁公司老总,都是来头不小的人物,这些人全是金融衍生产品的热衷者,总投资额至少上亿。」
    凌飞忍不住挑了挑眉,「看来欧阳冉很有个人魅力嘛。」
    「别忘了,他在纽约交易所摸爬滚打了好几年。听说他十几岁就会看股市行情,上大学时,就是华尔街的兼职交易员,年薪加佣金上百万美元。据说自炒股起,他老爸就没有给过他一分钱,念书娱乐的费用全是他自己挣的。」乔原海性喜八卦,早将自己上司的业绩套得一清二楚。
    「这么厉害?」
    没伸手向家里要过一分钱的二世祖,还真少见。
    「他最厉害的地方是只赚不赔,不管行情怎样,小行情赚小钱,大行情赚大钱。这家伙是天生吃金融这碗饭的,看到他,我才明白,的确有天才庸才之分啊。」乔原海不无感叹。
    「只赚不赔?怎么可能?」凌飞忍不住笑了一声。
    「是真的,有人专门研究过他的交易,他的交易快得惊人,对行情的捕捉更是准确得无法让人相信。」
    「他到底有多大?」
    凌飞支起下巴,远远凝视着欧阳冉……
    这个男人有一张雕像般的侧脸,就算不做期货,做模特儿什么的,也能发展得不错吧,若能抹掉脸上那种令人生厌的高高在上就更好了。
    这世上的确这有这种人,天赐的外表与本钱,无论哪行都能耀眼出色。与其说是天才,不如说是命运之神特别眷顾他们。
    「三十一吧。」
    「比我大五岁。」凌飞内心一动。
    「你还年轻得很,还有大把的日子和他拼,说不定有一天,你也有他的成就。」似乎知道凌飞心里在想什么,乔原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凌飞只是淡淡一笑。
    有他的成就?
    不!他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
    「经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凌飞强挤笑颜,打了个招呼。
    欧阳冉点点头,算是回应。
    只有他和欧阳冉两个人,电梯的空间很宽敞,但凌飞却觉得异常燥闷,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今天你一天都没有照镜子吗?」
    凌飞愕然转头,欧阳冉的确是在对自己说话,而不是别人。
    「呃……没有啊……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凌飞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他每天都像在打仗,哪里有空注意仪容,再说堂堂大男人,照个屁镜子!
    「头发翘起来了。」欧阳冉抬手,比划着头顶右侧方位。
    凌飞下意识抓了两把,可能是睡糊涂了吧,随便套件衣服就出门了,他的发质极硬,一不留神就会像鸡窝。
    欧阳冉从公文包里摸了两下,掏出一面小镜子给他,「自己看看。」
    「哦。」
    还来不及暗笑,一个大男人居然也会带小镜子,凌飞就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头顶像三毛般翘着两簇发丝,看上去滑稽可笑……
    老乔这家伙,肯定看到了,怎么也不提醒我?
    凌飞暗暗埋怨着,抓了两下,丝毫不见它服帖,于是干脆「呸呸」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往头发一抹,哈哈,果然软下来了。
    一抬头,就看到欧阳冉直着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凌飞顿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止,在举止优雅的对方面前有多粗鲁……
    「呃……谢谢经理。」他讪讪地递还镜子,看看对方铁青的脸色,又加了一句,「我今天晚上会洗头洗澡的。」
    「你最好这样。」
    欧阳冉的声音听上去,似乎一字字从牙缝中挤出,电梯到达底层,门口一开,他就急不可耐地逃了出去,仿佛他是传染病毒似的。
    凌飞瞪着他的背影,在心里砍了他七刀八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