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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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日。
    李皓与望雪双双骑在马上。
    “曾见过长安城夜景吗?”他在她身后问。
    望雪看着他摇摇头。她唯一一次进长安城是她九岁时候,光一个东市就把她累得筋疲力尽,爹爹什么时候带她离城回家她全无印象。
    “我带你去。”
    两人在山脚屋宅换乘了马车,驾车者自是李皓忠心的随扈石子,马车辘辘前行,李皓在车里跟望雪解释长安城大致分布。
    “待会儿去的地方俗称‘外郭城’,夜里会行宵禁,不过你放心,该准备的通行文件石子身上都有,不会打扰我们。”
    “行宵禁——”望雪好奇。“那夜晚营生的酒坊茶店怎么做生意?”
    “不出坊门就成。”
    聊着聊着,石子正好将马车驶进朱雀大街,李皓掀开窗帘要她探看,只见一座座赭红色坊门关上,门里却是灯火通明。
    马车停驻地点城西的大兴善寺。这知名庙寺和望雪长年待住的竹林大宅有些异曲同工,同样是林荫处处、幽静无人的修心之所。
    支开石子,李皓牵着望雪在寺园里悠闲逛着。早些时候住持已吩咐底下沙弥替两人点上数十盏灯笼,隐隐约约的黄光将庭园映得如梦似幻。
    望雪停下脚步注视眺望前方,幽暗池水边有条古木栈道,底处有座悬着灯笼的尖顶凉亭。
    他牵着她走向凉亭,望雪看见亭中方桌上摆了架古琴。
    “为什么带我来这?”
    “想让你开心。”
    李皓知道望雪心里还在懊恼伤害了柳青岚,所以刻意带她一游大兴善寺,只希望美景能博她一灿,让她舒心。
    望雪怎不明了李皓用心,只见她甜蜜一笑,伸手轻拨桌案上的古琴。“这把琴是?”
    “你应该知道我颇通音律——”李皓坐下双手一拂,铮铮琴音宛如玉珠散落,清脆悦耳。“知道一首诗名叫《关雎》?”
    她摇头。
    “我吟给你听。”李皓双手再次拨动琴弦。望雪曾和礼仪师傅学了两年琴艺,目的是为了增进吟诵经文时的韵律。在她认知,琴就只是一个搭配工具,可一放在李皓手里,它却摇身成了艺术。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每一句诗间,李皓总会轻拨琴弦搭配,他声音浑厚低沉,古琴声音尖细,混在一块非但不觉突兀,反而有股说不出来的豪迈韵味。
    望雪听出了诗句里的热烈情意,脸儿不禁红了。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笔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唱罢,望雪开心拍手。“真好听!”
    “还有呢!”李皓又吟。“冻云宵遍岭,素雪晓凝华。入牖千重碎,迎风一半斜——”他突然停手。“猜猜我吟的诗名叫什么?”
    望雪想了一下。“跟雪有关?”
    “聪明。”他点头。“的确是跟雪有关,而且,还跟你有关。”
    她一眨眼。
    “诗名就叫《望雪》。”他再拨琴弦。“再猜,这首《望雪》谁写的?”
    “你?”
    李皓大笑。“错,是当今皇上,想不到吧?”
    的确,望雪回想皇上方正严肃的面容,实在很难想象他会吟出“素雪晓凝华”这等细腻诗句。
    他之后又弹拨了几首轻快的曲牌助兴,望雪被他撩起兴致。“换我。”
    李皓惊讶道:“你也会?”
    她神秘一笑。“你刚唱的曲我没一首听过,但我也有你之前从没听过的东西。”
    望雪坐定,手指压住琴弦,吸口气后出第一个音。
    她吟的是每日早课时颂的梵文“大吉祥天女咒”,南无佛陀,南无达摩,南无僧伽,南无室利摩诃提鼻耶——听着她虔诚熟稔的诵吟,原本闲散而坐的李皓不禁撑直了身子,黑夜中身着白衣拨琴的她秀丽非凡,刹那问李皓脸一白。
    “够了。”他突然按住琴弦,望雪吓了一跳。
    “怎么了?”
    他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或许是处在佛门圣地吟唱经咒缘故,方才,他仿佛看见望雪被一群白衣飘飘的天女环绕,当真有种她吟唱完之后,她也会跟着消失在他面前的惊恐错觉。
    他一摸额角,满头冷汗。
    “你脸色不好呢。”
    望雪走到他身边,他仿佛是想确认她存在似的,执起她手将自己脸埋在她手心。“答应我,永远留在我身边,什么地方也不要去。”
    “我会到哪儿去呢?”望雪亲吻他眉心,虽然不清楚他为何焦虑,但她非常确定他需要她的保证。“岚姊柹不是说过我们俩日后会在一起,而且,我还能帮你生个小娃娃呢!”
    是啊,李皓缓过气,脑海浮现她描绘的画面。“小娃娃,昨夜我忘了问你岚姊姊那娃娃是男是女。”
    “是男是女很重要吗?”
    “我只是想要一个跟你同个模子印出来的小女娃,”他轻挲她脸颊。“我猜想你小时候一定可爱极了。”
    没想到她却嘟嘴摇头。“可是我想要男娃,最好能跟你长得一模一样——我想小男娃如果像你,一定很俊。”
    想不到一向有默契的两人会在生孩子这事上出了岔子,李皓做了个挤眉弄眼的怪表情。“照你这说法,看来咱们以后得多多留在床上努力——唉呦!”望雪给了他一拳。李皓佯痛叫着:“你打我!”
    “讨厌啦!”望雪娇嗔。“佛门胜地,你净在那儿提什么床上努力——”
    “我有说错吗?”他亲亲她脸颊。“我不努力怎么能让你生出娃娃,而且你刚还说要一男一女……”
    “够了,”望雪捂住他的嘴。“羞死人了!”
    “好、好,以后咱们只做不说……”
    “你再说!”
    李皓大笑搂紧她腰,随即飞身跃回马车。她说得对,佛门胜地,他心里想的事的确不好在此地上演。
    “石子。”李皓唤。“走了。”
    “来了。”石子远远拎着灯笼跑近,一坐稳拉紧缰绳,四匹马拉着马车轻快离开大兴善寺。
    门帘子掩住的马车中,两人甜蜜吻着。
    顾忌前头还有石子在,望雪开始还有些放不开,可在李皓锲而不舍哄诱下,她逐渐忘记先前坚持。
    “腿打开,对,慢慢的——”他调整她臀让她缓缓坐下。
    望雪感觉他缓缓挺进深处,此刻感觉是如此亲密——且邪恶,她突然记起马车外正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她吃惊一呼,他俩竟然在街上欢爱!
    “噢……天……”
    “反正外头又没人。”李皓轻轻挺动,一边亲吻她烫红的脸颊。他就爱看她在欲望与理智间挣扎的表情,纯洁中又带着一股微妙的娇艳,如此扣人心弦。
    “我发觉不管怎么要你,都觉得不够——”望雪融化似地软挂在他怀中,李皓一侧身让她半靠在座位上。
    稍晚,当李皓送望雪回竹林大宅,头一沾枕,原本睡去的望雪突然醒来。
    “怎么?”
    “我想起一件事——岚姊姊说的男子,你说你认识?”
    她说的是刘武。李皓点头。“我大概明白柳姑娘要我留意什么,我今早本想找我爹问个清楚,他刚好不在。”
    “你搁心上就好。”望雪点头。“对了,我猜皇上近期应该还会过来大宅,我已经写好字签,要是你来没见到我,就到我先前藏玉佩的地方找找。”
    “好。”他亲亲她脸颊。“你早些休息,我明晚再过来。”
    “路上小心。”她依依不舍地轻拉他手。
    “我知道。”李皓一笑,拎起斗篷跃出窗门。望雪坐起身眺看,直到他身影融入夜色里,她这才卧回床上休息。
    殊不知一场风暴,正逐渐朝两人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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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夜,易容装扮的曹亲王李明走进长安城外的念佛寺。他今日前来,是为了履行对刘武的承诺,聘雇杀手杀害“竹林圣女”。据他所知,这念佛寺里住了一个武功极高、手段狠厉,江湖人称“虹艳仙子”的杀手——莫虹影。
    颓坏的庙门看起来似无人住,可当李明照规矩在佛前供桌上摆上一锭金子,手方离开,一尘拂突然扫向供桌,再看,金锭已消失无踪。
    “施主所为何来?”庙堂中传来一冷冰冰女声,李明抬头四望,却是不见踪影。
    李明对着蛛网四布的庙堂一揖。“在下龙不二求见‘虹艳仙子’,不知‘虹艳仙子’可否现身一晤?”
    “龙不二?”穿着红色锦袍,手持白尘拂的莫虹影轻盈跃下,露了一手她最自傲的轻功——“行云流水”。
    化名“龙不二”的李明惊艳地看着眼前女子——莫虹影年约三十,一双勾魂凤眼与她身上红衣,增添了她举手投足的冶艳风姿。
    她绕着李明身子转了一圈。“你这身打扮——与你的名字,实在不相衬。”
    她小小的讥讽李明没放心上,他只是掏出钱囊往供桌上一放,银两相互碰撞的哐当声教莫虹影眼睛倏亮。
    “龙某有话直说,我是来委托‘虹艳仙子’杀一个人。”
    莫虹影挑眉。“说。”
    “竹林圣女。”李明自怀中取出刘武给的地图,莫虹影一晃身点燃庙堂蜡烛,她接过地图仔细打量。
    “这个竹林圣女是何来历,功夫如何?”
    “她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不,应该这么说,她厉害的地方,不在于功夫。”李明将他所知关于“竹林圣女”种种事迹,一五一十吐露。
    莫虹影蹙眉看着地图,如此玄奇的事她还是头回听说。
    “虽然她没有功夫,但当今圣上安排在她周边护卫的能手倒是不少,我只有一个要求,杀了她,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方式。”
    “酬金?”
    李明掏出一叠银票放下。“这里是一千两,加上钱囊里的金子,共是一千三百两,这只是订金。事成后我会再奉上三千两银票酬谢。”
    “成交。”莫虹影一扬手取走银票,还有桌上钱囊。李明后退了一步,只见她尘拂一挥吹灭灯烛,同时也消失在李明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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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正午,李明风尘仆仆赶回王府,才刚在佣仆伺候下用完午膳,李皓已闻讯闯了进来。
    “爹,孩儿有话问您。”
    “坐。”李明放下手里的茶盅说话。李皓摇头。
    “不,我站着说话就行。”他顿了一下。“爹,您当真执意起兵篡夺皇位?”
    李明一瞪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劝您三思。”李皓昨儿动用他江湖上人脉搜集了不少刘武的一些事迹,越听他越怀疑刘武怂恿他爹起兵造反的用意。“孩儿发现这位刘师叔不简单,根据孩儿听来的消息,这位刘师叔除了是您的师弟外,他也跟先前被控谋反惨死的齐王,交情匪浅!”
    李明一睇儿子。“你以为那消息我不知道?”
    李皓皱眉。“爹既然知道,为何还——”
    “他利用我,我也可以利用他。”李明推开椅子走到李皓面前。“皓儿,你到现在还不明白爹的苦心?”
    “我的确不明白爹为何对皇位如此执着。”李皓坦言。“论荣华富贵、权势,爹虽不是第一,但已胜过他人许多许多。”
    “你希望我安于我的亲王之位?”李明冷哼。“你知不知道,在爹年轻时候,明明有机会成为太子,当年我娘——巢刺王妃深受皇上宠幸,皇上本欲立她为后,却被魏征——那可恶的魏征,用一句不合礼仪谏止!”
    这事一直是李明的心头恨,他泄愤地揪住桌巾往地上一掷,满桌茶盅盘碗登时碎了一地。明明龙位就近在眼前,他却无能靠近!
    李皓注视地上残迹,心里隐隐觉得忧惧。他从不知道外表斯文内敛的爹,内心竟然藏着如此深猛的——愤懑!
    “我只是要回属于我的东西,何错之有?!”李明瞪视李皓。“你说!”
    李皓叹气。他如何说服一个已被权势蒙昏眼睛的人,而且这人,还是生他养他的爹。
    但他仍旧得试,试着将他拉回正途。
    “爹,我能理解您的不平不满,但您有没有想过,您一举兵——将会害多少人家破人亡?”
    “别再拿你娘你妹妹出来说嘴!”
    “孩儿说的是外头百姓。兴兵举事最终受苦的还是他们,您当真有济世安民一国之君胸襟,就该为百姓,而不是为了自己着想。”
    “你这个孽子!”李明一揪李皓衣领。“竟敢教训我!”
    父子俩几乎是脸贴脸互瞪着对方,李皓毫不退却。李明恼恨看着自个儿儿子,反了反了,当儿子的竟敢用这种像是可怜又像是失望的眼神,看着他这个做爹的!
    “什么济世安民一国之君胸襟,你有没有想想外头多少人之所以能安身立命,还不是因为我的关系?为了成就我的大事,牺牲他们几条性命,何过之有?!”
    “爹!”
    “闭嘴!”李明一放李皓,同时举脚踹飞一旁梨花木制的圆凳。“该杀就杀,该毁就毁,你再挡我,小心我连你一块杀!”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李皓娘亲,也正是曹亲王妃姜氏匆匆跑进厅房,她泪流满面推开对峙的两人,她转头对着自个儿丈夫低吼:“你怎么可以这么说?皓儿是我们孩子,是我们曹亲王府唯一的命脉啊!”
    “什么命脉!”李明甩袖转身。“当初皇上为了夺得皇位,不也杀了自个儿兄长弟弟,更上逼太武皇帝退位——”他回头一睨李皓。“正好你娘也在此,我给你最后机会,你是要选择点头参与我的举兵大事,还是选择离开曹亲王府,从此父子恩断义绝?”
    “亲王!”姜氏吃惊扑向李明。“您当真要举兵兴事?”
    “这里没你说话余地!”李明不耐推开妻子,一双眼一直定在李皓身上。“说,你的选择是?”
    “皓儿?!”姜氏哀叫。
    李皓一望泪如雨下的娘,还有执迷不悟的爹,他深吸口气,表情艰难地吐出两字。“离开。”
    “天呐,怎么会这个样子……”姜氏摇晃地哭倒在地。
    “好,我这二十多年,算是白养你了!”李明铁青着脸指向厅门。“你现在就给我滚,就当我李明从没生下你这儿子——”
    李皓没等他吼完,一转身,踏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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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一黑,喝得醉醺醺的李皓,凭着记忆飘进望雪房中,还没开口就把她扑在床上,发狂似地亲她抚她,弄得她满身都是酒气。
    望雪直觉知道一定有大事发生,否则内敛自制的李皓不会有如此失魂突梯之举。她配合地躺在他身下任他摩挲揉蹭,直到心头寒意被她温柔拂散,李皓才翻身躺卧在她身边。
    她拢拢被他扯乱的衣襟,拉来薄被将两人身子盖上,直到现在望雪都还没开口说上一句话。
    李皓看着她。“怎么不问发生什么事?”
    她怜惜地轻抚他脸颊,稍稍长出的青髭摩着她手心。一向颇重衣着外表的他,当真不曾在她面前出现如此不修边幅模样。
    “你想说你就会告诉我,不说,就表示你还没准备好开口。”望雪心想,搁在他心头的事一定相当折磨他。
    “是我爹的事。”他翻身将她揽进怀里,能被人如此理解信任,感觉实在温暖。
    望雪早先已看见李皓爹——曹亲王意图举兵谋反,但之前还只是“意图”,没想到不过几曰,“意图”已成了“确定”。
    “我爹一定会尝到苦头,”李皓猛一揉脸。“从皇上过往事迹就可发现,他对龙位的执念绝不亚于我爹,你想一个会弑兄杀弟逼迫亲爹退位的人,怎么可能重蹈当年太上皇的覆辙?”
    他说得没错,虽说望雪才与皇上见过一面,短短还不到一刻钟时间,但他锐利精明的眼神早说明他绝对不是昏庸颟预的君王。
    “我担心我爹,我猜想我爹下场定会和之前承干太子、魏王他们一样。”未举事即被皇上发现,最后惨遭流放,客死异乡。
    “真的想不出其他法子,劝说你爹改变主意了?”
    “有。”这答案李皓早想过,也差一点做了。“只要杀了刘武,让我爹失去援助,他一定得打消念头。”
    凶残的字眼教她身体一震。
    “不忍心,对吧?”李皓苦笑,眼里露着哀戚。
    “我只是想到他也是有妻有儿——”她沉重地吁口气。“皓,你真的打算杀他?”
    “我很想——但就是下不了手。”李皓挲着望雪头发低喃他下午做了什么。“刘武儿子成亲得早,现下已有个一岁大的娃娃会呢呢哝哝喊他爷爷——”
    那是李皓从没见过的刘武模样,刘武的精明冷酷在小娃儿面前完全融化,当他看见刘武抱着小娃娃呵痒玩笑,握在手里的暗器怎样就是发不出去。
    他苦涩一笑。“我爹常说我妇人之仁,他说得没错。”
    “谁说妇人之仁不好?”望雪抗议。“我就喜欢你这样,我最讨厌那种只为自己着想,却视他人性命如无物的‘英雄豪杰’。”
    李皓一讪。“瞧你,把‘英雄豪杰’说得像狗屎一样。”
    她一吐舌头。“我就是讨厌那种人……”
    “我知道,”他亲亲她脸。“我会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路。总之我答应你,绝不轻取任何人性命。”
    “那——你真的打算依你爹说的,不回家去了?”
    “嗯。”李皓翻身下床倒了杯冷茶喝下。“我有一个很坏预感,得尽快将我娘和妹妹接出来,你不用替我担心,即使我失了十六小王爷身分,还不致饿死的。”
    望雪知道,他以“曹皓”为名经营的生意赚的银两,早已够他下半辈子吃喝不尽。
    “要是我看得见你的未来——就好了。”她心疼的是他的心,李皓孝顺,虽然表面装得一副叛逆不羁的模样,但望雪知道他爹赶他出家的举动会让他多难过。“至少能帮你一点忙。”
    “我从没这么想过。”李皓摇头。“我一直记得你说的,你之所以看不见我的未来,是因为我们的命运交缠在一块——你说,我怎么可能放弃与你命运交缠的机会,去换一个提早窥知的机会?”
    “但是……”望雪叹息。
    李皓亲亲她额。“别想了,你不是说过,不想把相聚时间浪费在叹气上头?”
    望雪点头。
    “那就走吧+”他抓来斗篷帮她穿上,随后环住她腰,悄无声息地跃出窗棂。
    一早天方露鱼肚白,大宅佣仆们纷纷起床洒扫内外,负责打水照顾菜园的蓝衣哑巴妇人“翠桃”,正拎着木桶准备打水,暗地潜入竹林大宅的“虹艳仙子”莫虹影,悄声接近妇人,毫不犹豫扭断妇人脖子。回头确认四下无人,莫虹影拖着蓝衣妇人藏往柴房。
    不久,易容妆扮成妇人模样的莫虹影重回井边打水,鸟声啾啾的大宅看来仍和往常一般。
    莫虹影一边工作一边留意佣仆对话,虽说那个“龙不二”给了她详细地图,可一当靠近才发现,这宅第占地之广,戒备之森严,实不是她一个陌生人可以任意走探的地方。
    正午,宅里大小佣仆全到厨房门边领食,莫虹影低调地混杂其中,饭刚吃完,一总管模样的中年妇人在四名婢女簇拥下走来。莫虹影沉默地躲在暗处注意,等着探听“竹林圣女”居住的院落。
    “大伙儿先听我说——”总管嬷嬷宣布。“方才皇上送来口谕,说明天未时三刻会来大宅见圣女,吃过午膳就快回岗位工作,晚点我要一一检查。”
    “哑巴翠桃。”总管嬷嬷话锋一转。莫虹影低头步出行列。总管嬷嬷手指旁边四名婢女。“你帮她们把水抬上圣女房里,再像上回一样拖拖拉拉碍了时辰,小心五个人都处罚。”
    真是无巧不成书,莫虹影薄唇一勾。她正愁不知从何探知圣女所在,她就自个儿送上门来。
    “是。”婢女们齐声喊道。吱吱喳喳领着莫虹影到厨房,稍后五个人拎了桶热水爬上“回”字型大宅南侧,莫虹影暗地留心方位。
    宅里佣人都知“翠桃”是哑巴,在她面前向来口无遮拦。
    “嗳,你们猜皇上这回过来,身边还会不会带着武娘娘?”走在最前头的婢女突然说话。
    跟在她一旁的婢女嘻笑一声。“说不准噢,瞧武娘娘黏皇上那股亲热劲……”
    “不过话说回来,这圣女还真是倒楣,每次皇上一来她就得被关进庙庵,要我可受不了……”
    “你小心点!”走在莫虹影跟前的婢女一嘘。“等会儿被圣女看见你怎么想她,包管你吃不完兜着走!”
    那“圣女”如此神通广大?莫虹影眉心一皱,暗暗将她们的对话搁心上。不久五人来到“圣女”闺房,为首的婢女突然将水桶放下。
    “喂,翠桃,帮我把水拎进去,动作快点。”她不知死活地使唤莫虹影。原来她刚才说了“圣女”坏话,这会儿正心虚地不敢入内看“圣女”眼睛。
    真是好大胆子,这丫头竟敢指使她做事——莫虹影默然听令,只是心里也下了一个决定,她“虹艳仙子”岂会默默捱人欺负?她心里冷哼一声。这丫头死定了!
    一进房间,瞧见一个年轻丫头坐在床沿等待。这就是“圣女”?莫虹影分神一望,这么一个小丫头会有什么窥知过去未来的能耐?
    “请‘圣女’更衣。”
    听见这句话莫虹影退出房间,下楼时悄悄掏了几颗黑角子丢往墙角。一早至今她已趁工作之便四处藏了不少。这混着硝石、木炭与硫黄的黑角子“逼日”,正是莫虹影的拿手绝活——也是江湖人称她“虹艳仙子”原因。凡她所到之处,无不被大火吞噬消灭!
    只消一簇火焰——
    但一回庭院,莫虹影瞧见一批批带刀护卫将大宅里外团团包围,顿时决定稍缓动手。人越多火越容易被灭,也越不容易全身而退,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