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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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舞?你还好吗?”等在门已关起很久的浴室前,已穿好衣裳的信二忍不住出声问。
    过了几秒钟,才传出门把转开的声音。
    “我一直绑不好……”方舞揪著仍旧散乱的浴衣前襟羞怯地说。她躲在浴室摸半天就是为了这个。
    真的很奇怪啊!她看光子姨弄,感觉上就那么几个左拉右扯,一下就把浴衣穿好了,可是她在里头弄了快二十分钟,就是拉不出一点整齐样……
    “过来。”信二笑著对她招手。
    方舞微嘟著嘴巴跨出浴室门。
    “你手压这里,对,压著就好……”
    方舞像孩子似的,傻憨憨照著信二的指示做,他要她手压著她就手压著,他要她转身她就乖乖转身。其实信二并没帮女人穿过浴衣,顶多只能帮方舞弄一个男生式穿法。看著自己在梳妆镜里的身影,方舞白皙的脸颊蓦地浮现两抹红。
    “一看就知道我曾经脱下来过。”
    “后悔了吗?”信二站在她身旁问道。
    方舞摇摇头。“不是后悔,我只是觉得不太好意思……”
    信二微笑。“那么下回还是学学神社那一对,来个不脱衣的做爱。”
    还糗她!方舞娇嗔地轻顶了下他手臂,信二朗声大笑。
    “好、好,我不逗你……”他走到床头柜拿起门钥匙,然后将手朝她一伸。“我们走吧。”
    “嗯。”方舞温顺地将小手搭上,信二稳稳地牵住。
    外头正是庆典散尽的时分,两两成对的情侣们和信二他们俩错身而过,没人对从LoveHotel离开的他们多投予丝毫的注意,只是方舞仍旧觉得害羞不已,对她来说,今晚一夜,已经是她二十多年来做过最大的突破。
    两人坐上ToyotaCamry准备返家之际,方舞忍不住叹息道:“我有一种不枉此生了的感觉呢!”
    听闻此言,一股不太好的预兆倏地浮上信二心头,只是再一想,实在想不出任何一点危险性——大概是因为太幸福了,才会蓦然浮现不安的感觉吧。
    “这句话等我们七老八十再说也不迟。”他转头瞟了方舞一眼,眼眸里写满宠爱。“这世界还有很多东西,是我们还没一起去看过的。”
    方舞垂下头,唇角浮现一抹甜美笑意。“我知道,我只是感觉太幸福了。”
    车子才刚开了一会儿,方舞就不受控制地开始打起瞌睡,连夜来的恶梦加上欢爱后的肉体疲惫,方舞虽然很勉力强撑,但仍旧敌不过睡神的召唤。
    看她睡得那么香,信二舍不得吵醒她。将车开回北屋停好后,他弯腰抱起方舞,甚至就连进家门了,也未曾把她放下。
    “少……”光子姨方唤,就被信二以一噤声动作止住了声音。光子姨点点头,急忙走在前头帮信二开门。
    “菊之间,还樱之间?”光子姨无声地问道。
    信二想也没想就朝樱之间走去。“把小舞睡衣拿来。”他小声吩咐。
    光子姨鞠著躬,轻轻地应了一声。“嗨。”
    “到家了?”
    当信二帮忙方舞更换她身上的浴衣时,她才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信二凑脸轻吻她,轻声表示要她继续睡。“睡吧。”
    “喔。”方舞憨憨地点点头,当信二将她放倒在铺位上,她只翻转了个身,将身上的棉被牢牢抱紧之后,就又跌入黑甜梦乡。
    看著她毫不防备的睡姿,信二很惊讶他生命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出那么大的改变,在一个多月前,他仍然是个无牵无挂,从不需要任何人的寡情男子,但此刻,他才蓦地明了心里惦记著一个人的感觉,竟是如此地深刻、教人满足。
    “我可爱的小舞……”
    彷佛可以感觉封他的低唤,熟睡中的方舞尝试地将身量靠近他,信二轻轻挲挲她脸庞一会儿后,这才拿起堆在—旁的浴衣,将卧房门拉开。
    “光子姨。”
    信二出声唤。“嗨”的一声,光子姨一下从走廊底端碎步跑来,接走他捧在手里的浴衣。
    “吩咐下去,小舞是我的女人,我不许北屋里外任何一个人对她出言不敬。”
    “是。”打从看见少爷抱著小舞回来,光子姨就知道他们两个已成了好事。“对了。”信二正要转身,光子姨像突然问想到似地发问:“那今后,小舞就留宿在樱之间里了?”
    信二转头看了铺位一眼。“这事等她醒来再说。”
    “是。少爷晚安。”光子姨悄然无声地退下。信二重新拉上纸门,回到方舞身边。
    颐长的身体俐落地钻进棉被里,受惊扰的方舞微微睁眼,信二温柔地将她带进怀中,感觉到他沈稳的心跳,方舞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信二…”
    “我在。晚安。”信二亲吻她甜美的唇角,然后伸长手,按掉床边的照明灯。
    当时辰从亥时跨进平时,已纠缠了方舞好几个礼拜的黑影,再度来袭!而此次它扑上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梦中的方舞反抗的念头才刚闪过,侵蚀的黑影竞已来到她身边,宛如嘴巴般,一口将她吞没。
    不!
    被黑影团团笼罩的方舞大吃一惊。就在她惊慌失措问,她突然听见远方传来一诡谲男音——
    “终于啊……”
    是谁?!
    梦中的方舞惊惧地四处张望,可是笼罩她的黑影是如此深合,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方舞在黑影中左突右闯,下管往哪个方向走,就是无法挣脱黑影的控制。
    “谁来救我……”梦中的方舞对著深浓的黑影深处喊著,但很奇怪,不管她怎么卯足了劲大声叫喊,她所发出去的声音,在她听起来,却不过是些细小的嗡嗡声。
    怎么会这样?!
    尖锐的恐惧如针般剌进方舞身体。她该不会:水远都得留在这黑影中了?
    “杀了伊织信二……”
    什么?!
    身处在黑暗中的方舞蓦地拾起头。她刚听到了什么?
    “杀了伊织信二、杀了伊织信二……”诡谲男音有如念咒般,不停地复述这句话。
    这才是诡谲男音吞食掉方舞神智的真正企图,只有彻底隔绝方舞神智与外界的连系,他才能进一步控制方舞的身体。
    “杀了伊织信二……”
    男音在方舞脑中下著指令,原处在熟睡状态的方舞蓦地睁开眼睛,原本灵动灿亮的大眼空空洞洞地瞪视著前方。
    “杀了伊织信二……”
    半敞的纸门透进门外清澄的月光,将偌大卧房里部摆设照得微微发亮。只见方舞娇小的身子从铺位上起身,白皙赤裸的小脚在榻杨米上俏声移动。
    “杀了伊织信二……”
    她空洞的大眼环顾室内,终于墙边木柜上笔筒中,发现一把银色外壳的美工刀。刀子像是磁铁般吸引著方舞的目光,她朝木柜走去,轻巧地抽起美工刀,转过身,有如机器人般硬直的身体缓慢地朝卧铺走去。
    “杀了伊织信二……”
    一阵细微的“噼啪”声响,锋利的刀片滑出银色铝制外壳,正当方舞蹲在铺位边,高举右手,准备朝信二喉间刺去的同时,原本被禁锢在意识底端的方舞意志突然挣脱开黑影的控制,就在那一瞬间——
    不可以!
    方舞扬举的右手臂一滞,白细的左手同时伸出,一把握住锋利刀刀,挡住了攻击。就在疼痛袭上她身体的同时,方舞意志再度回到她身上,正努力与控制她身体的黑影对抗,只见浑身肌肉颤栗,握住刀刃的左手鲜血直淌……
    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当温热的液体掉至信二脸颊,熟睡的信二登时惊醒过来。细长的黑眸先是望见正停在他睑前数寸的双手,在苍白的月光中,红艳的鲜血看起来带著—种诡异的褐光,信二目光调向仍不住颤抖的方舞身上,当她大眼接触到他惊诧的黑眸,豆大泪珠一下滑出她眼眶。
    “你快走——”她神情痛苦的低语。“黑影把我关起来,有个声音,它一直要我杀你,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
    “小舞……”信二一骨碌从卧上爬起。“你先把手拿开。”见她握住刀刀的左手正不住滴著血,信二实在很难想像,它到底刺得多深!
    “不行……”方舞哽咽说道:“是因为痛觉,我才可以脱离黑影控制,我怕我一松手,它就又把我的意志给吃掉……要我伤害你,我宁可杀了我自己……”
    “你不可以!”信二低吼。向来思路冷静,判断迅速的他,竞一时之间想不出应对的方法来。
    虽然说痛觉可以唤醒小舞的意志,但信二知道,这决定不过是一种玉石俱焚的烂主意。他尤怕方舞会在她失去自我控制之前,选择伤害自己,以保他的安全……
    信二脑中浮现一画面——方舞像只破娃娃般,躺在鲜红的血泊之中——
    信二呼吸一停。
    “你快走,我求求你,信二,你快走……”
    “不,我不能走。”脑中可怕的画面催促信二立刻做出决定,他站起身朝左右两侧探看,终于被他发现一物。
    “得罪了。”信二取来男人用的浴衣系带,快速地在方舞手腕缠上八字结,系紧之后再往下压,连著她的手臂,一块紧缠在她腰腹问。接著他低声吩咐:“小舞,可以放手了。”
    “真的吗?”一双哭得湿红的大眼闪过一丝下确定。她不知道那黑影拥有多大力量,有没有可能挣脱开系带的捆缚,再对信二不利?
    “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保护好我自己。”他低头轻轻碰触方舞左手手掌。“所以现在,你把左手松掉。”
    肌肉紧张加上自我意识仍在与黑影的控制力拚斗,正常人很简单一个动作,张开左手,竟也花了方舞好几分钟时间。当她手掌移开,信二取下她握在右手上的美工刀,一瞧见左手掌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他忍不住沉沉抽了口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控制方舞的那黑影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他们怎么能这么狠心?天呐!
    当掌问伤口的疼痛略略消褪,方舞双眼突然闪过一丝异样,她浑身发抖,惊惧地迭声哭喊。
    “信二……我快挡不住了……那个黑影,不,不要啊……”
    感觉就像有只手用力将方舞神智往后推开,一声哀嚎声后,方舞整个人像是被关掉电源的机器人,灵动的大眼再度呈现空茫状态。
    瞧见她骤然的转变,信二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害怕这种感觉,因为此刻正在她身体里的,感觉像是另外的人。
    “杀了伊织信二……”
    被压抑的黑影再次夺回方舞身体的控制权,它命令一下,方舞身体倏地一颤。只是手臂被捆缚在腰际的她重心一失,整个人朝床跌去。
    信二趁这机会拿来系带绑住方舞脚踝,身体被限制住的方舞“空壳”看起来非常痛苦,她扭曲著身体想配合声音做出反应,可是却被两条系带缚住了她所有攻势。
    看著侧躺在床上翻滚得有如毛毛虫的方舞,信二心里一阵揪疼。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救回来的。”
    信二信誓旦旦,但身体早已被控制的方舞,却只是怒瞠著一双空洞的大眼,嘴里一边喃喃:“杀了伊织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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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二一到他书房,头一件事就是拨电话给心理医生——平野隆一。
    “隆一,我是信二,伊织信二。”
    “我管你是何方神圣……啊?你是信二?你怎么会在这时候打来?”
    信二一瞧桌上时钟,短针正指向一点钟方向。“刚发生一件事,我需要你立刻过来。”信二将方才一小时发生的事,在电话里简单说了一遍。
    “给我二十分钟,我这就开始收拾行李。”平野隆一在电话那头表示。
    不到半个小时,光子敲了敲房门。“少爷,平野先生到了。”
    “我去去就来。”信二转头跟光子姨交代。此刻紧关起的门扉里还能依稀听见方舞的叫嚷声。“要是小舞有任何变动,马上过来通知我。”
    “我会的,少爷。”
    信二前脚才刚离开,没一下房间里就突然安静了下来。光子姨瞧了手表一眼,刚好凌晨四点。
    这么久没声音,小舞该不会有事吧——光子姨小心翼翼地将门开了一点缝,只见被绑在方柱上的方舞头垂得低低,奄奄一息的模样。
    在被黑影控制的这一段时间,方舞一直大声吼叫,像疯了似地企图挣脱系带的限制,以至于手腕与脚踝全都布满了黑墨的瘀伤与血痕。
    “好可怜……”光子姨摸摸方舞鼻息确定她还活著,这才松开缚住方舞与柱子的绳子,只是方舞手腕与脚上的系绳她不敢拆,她害怕会有万一。
    失尽气力的方舞就像个布娃娃,绵绵软软到只能任光子姨摆弄。
    “我得快去叫少爷回来——”
    光子姨才刚起身,信二已然领著平野隆一赶回房间,大老远就看见房间门开著,他登时吓得三步并成两步冲进房里。
    “小舞!”
    “没事。”光子姨安抚他。“我是看小舞平静下来,正打算去叫少爷您呢!”
    信二大松口气。
    “啧啧啧……我的天呐!”平野隆一从信二身后步出。他不晓得信二有著极为奇特的“疗愈”能力,所以一看见方舞伤势,他立刻依照医生的本分帮她做了紧急处理。
    碍于平野在身边,信二只能兀自按捺内心的焦急。比起药膏与绷带,他的疗愈来得有用多了。
    “我只能帮她止止血,你最好尽快把她送到医院给外科医师处理。”
    “我会的。”信二回答,然后他转向光子姨,以眼神示意她送平野隆一离开。
    光子姨心神领会。“平野先生这边请。”
    —待房门关上,信二立刻奔至卧榻边,隔著缠裹在她掌上的绷带,他轻轻将她小手含握在掌中,一股暖暖的热流顿时从他叠合的掌心间流出。
    感觉到那股暖意,方舞闭起的眼皮微微一颤。
    信二刚瞧过那口子有多深,他大概预估,方舞伤口至少还要经过三、四回的治疗,才能彻底痊愈。
    方才平野隆一告诉信二,自古以来子时到丑时前这四个小时里面,正是传说中的“百鬼夜行”时辰,所以平野隆一预估,只要方舞捱过这段时间,接下来应该会有一段平静时期。
    没想到还真被平野料中了。
    “你放心好了,小舞,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
    “少爷。”再度折返的光子姨轻敲房门,在门外低语。“我帮小舞带了套干净的衣服来。”
    “等等。”
    修长的手指在她颊上恋恋不舍地抚了几回后,信二才毅然决然起身开门,让光子姨进来。
    “她就麻烦你照顾了。”他得趁小舞安静下来的这段时间,早早查清那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会的。”光子姨点头。
    稍后,信二方踏入樱之间起居室,就听见平野隆一口气开心地嚷著:“终于被我找到了!‘神之巫女’传说与来源回溯。”
    “什么‘神之巫女’?”
    “我是听一个民俗学者说的,刚听你提起方舞的状况,我就觉得耳熟,刚花了时间找,呐!文献就在这。”
    平野隆一将手提电脑转向信二,信二凝眸注视电脑中文件,约莫几分钟过去,他阅读的目光突然停下。
    “‘神之巫女’,据说在日本战国末期被甲贺忍者纳入其分支……”
    甲贺忍者?!信二蓦地记起先前伤害方舞的那群黑衣人,那精悍确实的动作,说他们是甲贺忍者一流,绝不过分。
    而既然跟甲贺忍者有关,信二心想,那一定有个幕后主使——信二念头一转,他突然明白该从哪追查起了。
    “我想到一件事要去查查,文献就交给你处理了,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文献会提及避掉黑影的方法。”
    平野点头。“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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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从底下情报网得到可靠消息,信二立刻驱车离开北屋。结果几个小时后,赶搭头班飞机的帝释却扑了个空。
    “欢迎会长。”光子姨在门口守卫的通知下匆匆来到玄关处迎接。穿著深褐色麂皮外套的帝释在保镳的守护下潇洒走来,人还未到,她就先行了个大礼。
    “不用多礼,嗯,怎么就你,信二呢?”
    “不晓得。少爷天还没亮就离开了,他并没交代他会去哪。”
    帝释的天赋是探知人心思,他一下就从光子姨心中“看”出一陌生女子的身影,支退身边其他人后,他拉著光子姨—问究竟。
    “那女人是谁?”
    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下过帝释的“心眼”,光子姨叹气。只是也不需要她多解释,她念头一转动,帝释随即看了清清楚楚。
    怎么会有这种事?!
    帝释皱眉想了一下,然后吩咐:“打电话给信二,我要跟他说话。”
    “是。”光子姨离开几分钟后折回,她朝帝释摇摇头。“少爷的手机收不到讯号。”
    “继续打,打到它通为止。”见鬼了真是!帝释双眼一瞠。蟠龙五诸天一向就数信二最好联络,掌控所有情报资讯的他,身边手机一向二十四小时开机,什么时候找不到他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