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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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俱乐部门口,阮冬妮立即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初夏的夜里没有半丝风,但已足以让她驱逐胸口的恶心不适和头部的晕眩感。
    感觉舒服许多后,她抬眼望向马路,准备叫出租车。谁知才张望了一下,原本低垂着头的阮芷芸忽然抬起头往旁一撇,瞬即呕出一摊秽物,好死不死地,正好有个男人走过她身旁--
    「搞什么鬼啊!」一声隐隐含怒的低咒立时响起,男人昂贵的长裤和皮鞋全都沾上了酸臭的秽物。
    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阮冬妮登时呆傻了眼,扶着软成一摊泥的母亲怔愣地看着男人脚下的污秽狼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卓斐然浓眉紧蹙地望着自己沾黏着秽物的裤脚与皮鞋。他一向自律甚严,对于那些没办法控制自己而沉溺于酒精中的人没啥好感,喝酒喝到醉甚至呕吐,于他而言,是一种愚昧、不知自制的行为。
    酸臭的味道令他忍不住皱眉,神情也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一抬头,便立即射去冷怒的眼芒。
    「小姐,-吐了我一身,打算怎么处理?」冰冷的低沉嗓音让人不由得生畏。
    阮冬妮微微颤了下,而后缓缓抬起脸,面对男子忿怒质问的脸。
    「对、对不起……」除了道歉,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那个……呃……我会赔偿清洗的费用--」
    「是-?」卓斐然惊讶地看着她仍显慌措的脸蛋。这么晚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视线随即转移至委靠在她身旁的女人,眼里带着疑问。
    他的话引起她的注意,她有些困惑地望住他:「我认识你吗?」眼前男子确实有些面熟,不过,她实在记不起来曾在哪儿见过。
    「我们曾见过两次面。」一见是她,方才的怒气迅速消褪,只是微微皱眉地盯视着她。他自认为不是个会让人轻易忘记的人,尤其他还曾对她伸出援手,可她竟然对他完全没了印象。
    「是吗……」她努力思索了下,这时的阮芷芸又突地惊醒过来,猛然推开她,摇摇晃晃地走至路边再度呕吐起来。
    「妈,-还好吗?」她随后奔过去扶住母亲,在她吐尽肚腹里的酸水后,悄悄地递上面。
    那一声妈,解开卓斐然心里的疑问,却也教他眉间皱折不觉又加深了几分。
    阮芷芸接连发出几声干呕后,整个人往旁倾靠过去,身体的重量几乎全落在女儿身上。阮冬妮吃力地撑扶住她,有些困难地移动脚步。
    卓斐然看不过去,走向她,先是取走仍握在她手上的面纸包,大致清理了一下自己的裤脚和皮鞋,随后目光转向她,说:
    「-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送-们回去,我的车就停在前面而已。」
    说完,没等她响应,人已经大跨步往前走去。
    面对这突然转变的情况,阮冬妮着实愕愣了好一会,等她回神过来,一辆白色的BMW已经停靠在她身前。
    「上车吧。」卓斐然降下车窗,微倾过身对着她说。
    她动也不动地,神情多所犹豫。
    「-放心,我不是坏人。」他以为她担心的是这个,特地解释一下。「那天在精品店我们见过面,在那之前,我还曾救了-一次,记得吗?」
    经他这么一说,她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在哪儿见过他的,但是,她依然站在原地,看似没打算接受他的好意。
    卓斐然下意识地皱眉,不明白她还在犹豫什么,最后索性下车走到她身旁,二话不说地打开后座车门,微带命令的口吻说:「上车!」
    邵冬妮微抿着唇,迎视他略带不耐的沉肃脸庞,淡淡地说:「我怕会弄脏你的车。」
    「这-下用担心,车子脏了,我会让人清理。」他的脸色和缓了些,不再多说什么,直接接过阮芷芸将她安置于后座,谁知软绵绵的身体一接触到座椅立即躺平。
    「-坐前面吧。」没让她有开口的机会,他轻握着她的手肘,为她打开车门,让她坐进驾驶座旁。
    待车子驶上大马路好一会,始终静默无言的阮冬妮才想起自己还没告诉他地址。「那个……呃……先生,我们家住荣星花园。」
    「我知道。」卓斐然的目光平稳地直视正前方。「-母亲常常喝醉酒吗?」
    他突来的问话令她微怔了下,但也只那么轻轻一下。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侧脸望向车外霓虹闪烁的街景。她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回答他的问题,不管他是出自于关心或是好奇,更何况她没有习惯与别人谈论和自己有关的事。
    她的沉默让他忍不住挑眉。「-一向都这么安静吗?」
    她的反应只是转过脸瞅着他,仍然不发一语。美丽的大眼睛像嵌在窗外夜空中的星子,黑黑沉沉地闪着幽光,看似什么情绪也无,却又深得让人不自禁想往里探看。
    卓斐然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孩,他自己已经算是个话少的人,没想到她比他还静默少言。十六岁,该是洋溢着青春欢笑的年纪,而她美丽的脸蛋却鲜少有表情,彷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牵动她的情绪一丝一毫。
    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一股烦闷,他莫名地微微恼火起来,禁不住语带轻讽地说:「小女孩,想要扮成熟,-还早得很,十六岁就该有十六岁的样子。」
    话刚出口,他随即被自己吓了一跳。他的情绪一向不容易有高低的起伏,脸上也经常性的没什么表情,惯以理性的思维处理事情,但碰上这不过见过三次面的女孩,他久违的脾气竟被激起。
    本以为她仍会静默地不置一词,没想到她却出人意料地、一脸专注地注视着他,还认真地问:「你认为十六岁该是什么样子?」
    他着实愣了一下,她看他的眼神没半点虚矫,也非故做天真,那瞳底淡淡的迷惑好似真的在追索一个答案,真实地传递她心里的疑问。
    「我以为-应该知道。」他轻笑了声。「看看-周遭的同学吧,他们身上会洋溢着青春的光彩,快乐的时候尽情欢笑;心情不好时,情绪会表达在脸上,渴望找朋友倾诉,-呢?-也同他们一样吗?」
    阮冬妮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而后不自觉地轻蹙起眉,喃喃道:「原来我真是个怪胎啊……」她忽地抬眼看他,朝他耸耸肩,颇带点无奈的意味,说:「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以后大概也改不了了。」
    她的眼神坦率无伪,唇边勾起一抹轻缈的笑,那笑有几分惹人爱怜。
    卓斐然心湖蓦然一动,微微怔忡。她笑、她皱眉、她的声音与神态,有着水一样的清幽淡柔,带着一点风的飘忽随性,明明是一个荏弱的女孩,却又显露着坚韧的气质,撩乱了他的眼,也彷佛撩动了他的心。
    但她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啊!
    他猛然收住心海的潮骚,回复无表情的脸孔。他怎么可能对她产生不该有的情愫?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呀!
    然而,不知怎地,虽只相遇三次,他对她竟然荒唐地滋生一股爱怜心疼的诡异感觉,有种想将她纤细娇小的身子包覆在自己怀里的冲动,心底那股莫名的保护欲和占有欲诡谲地纠缠住他,实在教他惊心。
    「-不应该到刚才那种场所去的。」强抑住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他淡淡地接口说。虽然凝着脸,微蹙的眉眼却泄露着内心的温柔关心。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那个地方她去过不少次了,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对于他的话不免感到好奇。
    「俱乐部的性质很复杂。」他试着简单说明。「很多不宜的画面和现象不是-这样的女孩该面对的。」
    她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你认为那个环境会污染我,带给我不好的影响?」她的口气有些好笑地。「我不认为那个地方和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那里面的人和我一点也不相干,他们在做什么我也不感兴趣,谈不上影不影响的。」
    他微微挑眉地看她一眼,她的回答多少让他有些惊讶。
    他知道她早熟,却没想到她能做到抽离自己的地步。是什么样的因素造就了她这样的个性?他以为这个年纪的女孩大多带着新奇闪亮的眼张望世界,但她没有,她美丽深邃的眸底一丝那样的光芒也没有。
    「成熟懂事是一件好事,但是……」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我猜,-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吧?」凭直觉地说出口。曾经,他也是那样的人。
    她没什么表情,也没响应,只是轻轻地垂下眼睫。
    朋友啊……
    她从不刻意隔离自己,只是自她懂事以来,她就是这个样子了。习惯了独来独往,身边多了个人便觉麻烦。一个人时,爱往哪走就往哪走,不必顾虑到别人的意愿,不须等待,不须勉强自己配合。她是真正自由的,不像母亲,应该很自由的她,却像被绑在一处似,不敢走远、不敢飞离,就为了一个男人。
    因着情的牵绊,所以不自由!朋友之间的情亦如是,别人的期待毕竟与自己不同。
    「-有要好的朋友吗?」他干脆直接地问,忽然想起那天在精品店前陪伴在她身边的男孩。他,是朋友吗?或者,更进一步,是她的男朋友?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即使微乎其微,他胸口竟莫名地有些闷涩,微快地。
    「我可以不回答你这个问题吧。」她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冷淡的距离。
    卓斐然觉得心口像被刺了一下,她大概觉得他问得太多了。
    也是,今晚的他确实有些反常,竟学牧云一样做起好事来,这跟他的个性大相违背,他一向不管别人的闲事,却偏偏对她有种放不下的经心。
    接下来一路上,他没再开口说话,只是专心地开着车,眉头却始终微凝着。
    对于阮冬妮的身分,卓斐然其实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
    她的母亲阮芷芸是邵明远的情妇之一,还是个小有名气的绘本作家。据他所知,邵伯父除了正妻之外,还收了两房小姨太,其余外面的女人多半是短暂的交往,但是阮芷芸例外,她是邵伯父豢养最久的女人,还为他生下了阮冬妮。
    然,尽管如此,邵伯父的风流情事依然不断,最新一任女伴即是「香柏」精品店的女主人。
    邵家与卓家算是世交,两家时有往来,要知道这些事并不困难,而且,邵伯父也从不遮掩隐瞒。虽然不苟同他私人的感情生活,但在商场上,他确实是一个值得学习的老前辈。
    送阮冬妮母女回到居住的公寓大楼后,他二话不说地抱起仍昏昏沉沉的阮芷芸走进大楼里。
    阮冬妮赶紧跟在他身旁,替他按下电梯。
    一直到进入主卧室,将阮芷芸安置于床上后,正准备起身的卓斐然冷不提防地被扯住了手臂,跟着「哇」地一声,一股腥臭的酸水猛然往他陶前倾吐。
    见状,他下意识地皱眉,却没推开昏沉不觉的肇事者。
    阮冬妮惊愣了下,随即奔进浴室取来一条毛巾,接过阮芷芸半仰的身体替她擦着脸颊。
    稍作处理之后,她转向卓斐然,难得地表露出内心的情绪,带着深深的歉意一连迭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她无措地看着他一身的污秽狼狈,直觉地伸出手替他擦拭胸前的污渍。
    只是,不管她再怎么擦拭,那酸臭的味道与碍眼的黄渍依然去除不掉,她的眼神不自觉地露出几许懊恼,还有着那么一点稀有的慌张。
    「别擦了。」静静看着她好一会,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这件事不应该由她来做,更不应该是她来面对、处理这样糟糕的情况,真正应该感到抱歉的是她的母亲,而不是她。
    他相信这不是第一次她面对这样烂醉的母亲,那时候的她多大?现在的她也不过才十六岁呀!无法抑制地,他为她感到怜疼,也感到忿怒。
    「我自己清理就行了,-这里有没有可以让我替换的衣服?」
    因为极力控制着情绪,他的声音有点紧绷,脸部线条也显得冷硬。今晚大概是他二十八年来的生命中最教他生气发火的一次。
    阮冬妮呆愣了一瞬,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没忽略积聚在他眼底的忿怒,她以为他会发脾气,可他没有。换成是她,她不以为自己会有这么好的修养,八成会皱着眉二话不说地转身离开,没有人会耐得住这么倒霉的事,不是吗?
    「呃……我父亲的衣服你应该穿得下。」稍稍回过神后,她赶紧走到衣橱前翻出一件衬衫和长裤递给他。「外面还有另外一套卫浴。」
    接过衣物后,他看了床上的阮芷芸一眼。「-不必招呼我,-母亲也需要-帮她清理一番。」说完,他越过她走出房间。
    床上的呻吟声很快地拉回她的注意力,她轻轻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开始每回母亲喝醉后一贯的处理程序。
    待阮冬妮忙完走出房间时,卓斐然已经一身清爽地等在客厅里,倚着壁橱站立着。
    她走近他,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半垂着眼思索着该怎么跟他道歉及道谢。
    「呃……那个,先生……」她的双手不自觉地互绞着,眼睛盯着他赤裸的大脚掌和露出一小截的脚陉,长裤显然短了些。
    「我叫卓斐然,和-父亲很熟,-可以叫我一声卓大哥。」他在她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时开口道,然后自皮夹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至她眼前。「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情可以打电话给我,-一个女孩子深夜出门太危险了。」
    对于自己难得的好心,他已经不想去深究原因。
    是不舍,也是心疼吧。与她也算有那么一丁点关系,她还小,不该承受这些,而他无法不管她。
    她只抬眼看了一下,并没接过名片。「我想……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淡淡地笑了笑。
    卓斐然忍不住皱眉,气恼地伸手抓住她的小手,坚决地将名片放在她手心里,沉声道:「不管-再怎么早熟,-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开口请人帮助没什么大不了,不要逞强!」
    阮冬妮注意到了他隐隐散发的怒意,微愣地抬起脸瞅着他。他很高,她得仰着脸看他,近距离之下,他的脸庞是那么地刚硬沉着且严肃,镜片下的眼瞳是两潭固执深黝的黑洞。
    随即,她微微恼怒起来,惯常没有表情的脸兴起了一丝叛逆,她昂着脸,圆瞠着眸与他对视。
    「我没有逞强!」
    她讨厌他一再地提及她的年纪,十六岁又怎么样?她可以照顾自己、照顾母亲,也一直做得很好。而他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凭什么管她那么多!
    一丝惊讶闪过卓斐然眼瞳,他微微挑高一眉瞅着她,没想到自己竟能激起她的情绪。她静默倔强的表情为她白皙美丽的脸庞添了些许生气,不再显得那么漠然飘忽。
    见他没有松手的意思,她开始挣动了起来,想甩脱他箝住她手腕的大掌,却怎么也甩不开。
    「你放手!」声音不若往常那么平稳。
    他的眼眸紧锁着她,非但没有放开,还忽然一把将她拉向前。
    「要我放手可以。」他的声音不自觉和缓下来。「但-得答应我收下这张名片,留着它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必要时,总用得上。」他几乎是劝着她了,语调和神态却不自在地带着一丝紧绷。他不懂得如何哄一个小女孩听话。
    阮冬妮微微怔了下,他的眼神仍然固执地盯住她,却少了方才的霸气和专断,令她不自觉地服从,呆呆地任他执起她的手,将名片重新搁回她手上,然后缓缓地以自己的大掌包覆住她的手,让名片牢牢地贴握在她掌心里。
    「记住,不管发生任何事,-都可以打电话给我!」
    然而,她终究没打电话给他,即使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这一天,放学回家后,客厅里空无一人。她习惯性地走到母亲的卧室里看一下,房间整理得很整齐,一样没看到人影。她并不以为意,母亲偶尔有事会出门,但一定都会在晚餐前回来。
    先洗好澡做功课的她,一直到肚子饿得受不了时,才抬眼看了下时钟。
    七点半,已经超过平常晚餐的时间。
    她只得到厨房先找东西填肚子,这才发现饭厅里已摆着几道丰盛的菜肴,而且都是她最爱吃的。
    她吞了吞口水,忍住想动筷子的欲望,想等母亲回来再一起享用。于是嚼了几片饼干,喝了一杯果汁,稍稍止住饥饿感后,才又回客厅里看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阮冬妮再次自书本里抬起头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的事了。
    她讶异地盯着时钟看,以往母亲如果在晚餐前赶不回来时,总会打个电话告诉她,但今天,她竟然一通电话也没打!既然都已经准备好晚餐了,她有什么事非得急着这个时间处理?
    愈想愈困惑的她,忍不住拨了母亲的手机号码--
    「很抱歉,这个门号已经取消,请查明后再拨!」
    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语音内容,她以为是自己拨错了号码,于是又重拨了一次。然而,得到的还是同样的响应。
    放下话筒后,她呆呆地怔了好半晌,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母亲如果要换手机门号,应该会告诉她一声才对呀。
    不知怎地,她的心莫名地慌了起来,连续又拨了两通电话,绿萍阿姨和出版社的编辑小姐都说好几天没跟母亲联络了,唯一的可能只剩下她那总是「忙碌」的父亲。
    正犹豫着该不该找他时,电话铃声却于此时突然响起,她惊跳了下,随即抓起话筒。
    「喂!」
    「冬妮吗?我是爸爸,-妈妈在吗?」话筒里传来邵明远的声音。
    刚听到是他,她多少感觉松了一口气,不必为了要不要打电话给他而踌躇难决。可随后他的问话,却教她一颗心更加感到不安,母亲没和父亲在一起,那么,她会去哪里呢?
    「她不在,你找她有事吗?」
    「也没什么……」语气里有些欲言又止。「-妈妈她,给我留了一通简讯,我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想跟她确认一下。」
    沉浸于自己思绪中的阮冬妮,没留意到他话中略带保留的语气,只淡淡地回了句:「如果没其它事,我要挂电话了。」她现在心里想的都是母亲现在人在哪里,实在没心思去理会他。
    话筒那端静默了会,她皱了皱眉,没等他响应,径自挂断电话。
    所有母亲可能联络的人都不知道她的行踪,实在太古怪了!母亲的朋友不多,又因着自己敏感且不欲为外人知的身分,所以从不与人太过接近,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可以询问。
    坐不住的她,站起身在屋里踅来踅去,不自觉地走到阮芷芸的房间门口,视线不经心地往房内瞥了一眼,正想转过身再走回客厅时,一股不对劲的感觉倏然窜过她脑子,她很快地又回头望着整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房间。
    母亲是个有洁癖的人,总是把家里打理得非常整洁……但是,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母亲的房间似乎变得太过空旷了,像是少了什么东西似……
    忽然问,她瞪大眼眸,惊疑不定地冲进房里,摆在床头柜的书本全不见了,只留下几帧与她的合照,而梳妆台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她看到了桌上躺着一封雪白的信,彷佛在向她昭告着什么。
    她怔了一瞬,想伸出手云,却又因莫名的恐惧而迟疑不决。
    足足过了一分钟后,她才拿起信封拆开,抽出里头的信仔细阅读起来。
    给我最亲爱的孩子:
    冬妮,当-看到这封信时,妈咪人已经在飞机上了。
    请原谅我不告而别,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妈咪怕自己会舍不得离开-!但是,现在的我,实在无法带着-一起走。妈咪已经迷失了好长一段时间,不想再继续过这样的日子。
    这些年来,妈咪一直过得很不快乐,我想-应该感觉得出来。为了和-爸爸之间的一段感情,妈咪失去了好多东西,但到头来仍是换不到自己想要的。妈咪一直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可原来,我也只不过是众多女人中的一个罢了!人们眼中看到的那个自信慧黠的我,不过是个空壳。
    眼看着青春岁月一年一年的过,爱情到最后只剩下一份空虚和无谓的等待,是何等伤人又讽刺的事,妈咪都快不认得原来的自己了!
    要承认自己的失败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啊!但妈咪不想再做无谓的坚持,也不想再证明什么了,唯有-开过去,我才能重新找回自己,重新拾取一段幸福。妈咪要告诉-,有一个人等了妈咪两年,还记得我曾跟-提过的彼得吗?他是一位值得信赖与依靠的好男人,最重要的是,他爱我。
    冬妮,-是妈咪的女儿,也已经大得足以懂事了,应该能明白妈咪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抉择,-会祝福我吧?!
    至于-,妈咪将-交还给-的父亲,-毕竟是他们邵家的血脉,相信他会为-做好妥善的安排,给-更好的生活环境。
    餐桌上的菜肴,是妈咪特地为-烹煮的,都是-最爱吃的,这是妈咪最后能为-做的一件事。短期内,我不会回来,答应妈咪,-会好好照顾自己。
    爱-的妈咪
    阮冬妮怔愣了好半晌,困难地吸收着信纸上所昭告的讯息,母亲清秀的字迹清晰可辨,令人迷惑的是信的内容。
    无法置信地,她眨了眨眼,再一次将信的内容读过一遍,然而,不论她看了多少次,信里的一字一句不曾改变,残忍地宣布着她被母亲遗弃的事实。
    母亲竟然丢下她决绝地离去!
    她放弃了对父亲多年来的感情,也放弃了她这个女儿……
    她实在无法相信会发生这种事!太突然了,突然得让她措手不及,事前完全没半点征兆。
    有一股冰寒像针砭一样,丝丝缕缕钻透进她的心,巨大的、荒漠的空白占据了她的脑海,教她无法思无法想,整个人像掉了魂似。
    但如果真掉了魂就好了,无所觉心就不会痛,可现在的她,就连呼吸都会感到疼痛。
    她不想相信地摇了摇头,勉强走到衣柜前打开它--如预期中的空空如也。
    呆立了半晌,她缓缓滑坐于地,靠着床铺发起呆来。
    是她做得不够好吗?母亲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了?!她想证明什么,她会努力照她的话去做呀!就算没有父亲,她还有她呀,她们母女俩一直以来不就这么紧密相依着吗?
    而且,既然要离开,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她可以体会她骄傲的心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明白她想离开这里重新开始的心情,她愿意陪着她呀!从小到大,她始终都陪在她身旁呀!
    可她却-下了她,狠心地自己一个人走了,留下她孤零零的……
    说不出自己此刻心里的感觉,她应该要大哭一场的,干涩的眼眶却怎么也流不出一滴泪来。
    从一开始的震愕、难以置信,而后悲伤难过,渐渐地,有一股忿怒像涌泉般冲破她向来淡漠无谓的心,她冷着脸忿忿起身,冲进饭厅将一桌的菜肴全扫落于地,碗盘碎裂的匡啷声响在沉寂的夜晚里显得惊心动魄地骇人,一地的狼籍如同此刻她纷乱杂陈的心绪。
    发泄完毕后,短暂的快意过去,她沮丧地贴着壁面滑坐于地,缓缓地伸出双手环抱住自己,将头脸深埋在屈起的双腿间,任心口的疼痛像钻刺般一——扎深、蔓延,直到渐渐麻痹。
    夜,悄悄地深了,屋子里笼罩着一股冷清,寂静得教人有些心慌、有些无奈、有些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