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且战且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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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底的时候,丁未抽空来了两次,都是下午过来的。他要参加台里内部晚会的彩排,因为他是今年的主持人。同时他还要学跳踢踏舞,参加其中一个节目的表演。
  “到时候会有录像吗?”卷尔对丁未跳舞的特别感兴趣,不能到现场看,事后看也不错。
  “当然!”
  “谁教你们跳舞?”
  “请的专业的老师。”提到这个,丁未有点有点儿哭闹,他的身体卸掉性不错,但跳起舞来还是略显笨拙,总是不自觉的使蛮力。每次练习之后,腿和脚都要疼上两天,偏偏声音还控制得不如别人的好,地板受到重击后发出的砰砰声压过了本该向脆的踢踏声。
  卷尔是盼望他能多说一些的。他的消息她知道很多,但是就像新闻里面的简讯一样,一条一条的清晰明了,却没有任何生动的内容,没声音、没画面,没有回动的任务,紧紧是滚动的字幕而已。
  “上次我让你帮我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找到了,我存在这儿了。”卷尔走过去,伸手去握鼠标。这个时候丁未的手突然拿开,像是生怕被握住一样。
  这个动作让两个人都愣住了,像被定身了一停在那里。
  “对不起,我先走了。”
  “为什么道歉呢?”丁未走了很久,卷尔慢慢坐在他坐过的这把椅子上,湿度早已经没有了,什么都已经没有了。她没有想到,这一天这么快的到来了。
  不说破的渐行渐远,终究是好过明白的划清界限。以后,他再也不会单独来了吧。她能做的原本就只那么少,能拉住的原本也只有他的衣角,能留下的只是属于她自己的回忆罢了。
  卷尔没有放任自己伤心,以往的种种如果只是记住伤心,那伤心的重量真的回压垮她。一放假,她就打包回家了,一天都没耽搁。
  在家里,她足不出户。以后对她有极大吸引力的电视,她只能尽量不去碰、不去看。看书、上网,这些都是她生活的全部。这个假期她成了煮酒论坛里面的常客,尽管只是隐身看别人的帖子,也有些找到了组织般的安慰。他们聚会照片上的每个脸孔,都会让卷尔有一种莫名的亲切。这个世界不论少了谁,大部分人都还是活的热热闹闹的。
  除夕那天,高莫回来了,两家照例是要一起过年的。说是照例,却有些变化,干活的人变成了陆卷尔和高莫。两家恩子啊外面吃了团年饭,回到家里,大人们就把包饺子的工作交给了他们俩。而后四个人支了桌麻将,开始世纪大战了。
  “培训都不培训一下,就敢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咱们啊!”过年总是开心的,麻将声、爆竹声盖过其他一切声音,总会让人感觉这个世界单纯得只剩下狂欢。
  “他们也知道,咱们两个是教不会的。”高莫很有自知之明,“皮儿和馅儿都是现成的,只要对面皮汤不排斥,一会儿还是有东西可吃的。”
  他们两个包饺子的风格迥异。卷尔只是担心馅儿放得过多,导致皮儿包不住。她包的饺子,即使捏住了也跟面片相差无几,因为馅儿太少了,都可以忽略不计。高莫呢,他对饺子的要求是要规格统一,又因为卷尔的馅儿放得太少,所以他只能尽量多的放馅儿,各个饱满,捏出来的效果更像是包子。两个人的速度差不多,你一排,我一排,摆在一起是包子挤扁面片的效果。
  “你的挪一挪,怎么占那么多地方。”
  “没办法,个子小就是比较吃亏一点儿。”高莫很用心的继续摆他的最后一列。
  “那我的怎么办?”既然没地方放,卷尔拿着自己最后一个作品,在一旁等待。
  “你去烧水吧,时间差不多了。”高莫把手伸向她,“这个给我好了。”把卷尔的那个放到他的队伍里,看起来还怪搞笑的。
  窗外的爆竹声一阵密过一阵,将近十二点的时候,电话声、手机的短信铃声也开始此起彼伏。
  卷尔收到了很多同学、朋友的祝福,一一回过去,总有一两条发送失败的。失败了就还要再来。一次一次重复之后,卷尔的心悄悄的活动起来。失败了,就再来!
  “卷尔,电话,找你的。”高莫敲了敲她的门,把分机拿进来给她。
  “陆小美女,过年好!我的祝福是不是你今年收到的第一个?”是曾毅的大嗓门。
  “原声专递,算是第一个。”
  “我是第二名?”丁未的声音稳稳的传到卷尔耳中。明明是很喧闹的夜晚,明明是用信号不好的手机打的电话,明明听到声音不大,可那一刻那么清晰的传进了她的耳中,填满了她的心。
  “这么晚,不回家过年?”
  “我刚从外地回来,曾毅出来接我。”
  “哦,去哪儿了?”
  “南菜北运啊,我跟着一路押车回来的,你没看新闻?”
  “没看到,哪个台?”
  “回家你就偷懒了啊,这可不好。”
  两个人聊了很久,一直聊到丁未到家。话题并不都是卷尔在找,丁未总会讲些有趣的事,甚至还讲了两个笑话给卷尔听。
  “恩,好。”
  那个属于新一年凌晨的月光,在卷尔眼里是从未有过的亮,直接照到了她的心里,照得无一处不是亮堂堂的。
  研二的下学期开始,主要的学习任务就是论文写作。五月开题,她跟范菁芒都顺利通过了。这个学期过后,所有的专业课都上完了,剩下的就是具体的论文写作了。
  任务悬在那儿,时间全由自己支配,这是卷尔从未经历过的。导师带了二十多个硕士,小硕士们的事情都交给博士生来管,实际上就是没什么人管。无限宽松之下,卷尔很是茫然了一阵。暑假的时候,她们这届全部搬回了主校区,每天跟着菁菁去泡图书馆,这才找回了应有的用功的感觉。
  丁未在新一年可以说是一步一个台阶。到现场自然是不用说了,他还接了几个大型的直播节目,都是很有影响力的,有一个甚至是十小时不间断直播。“春风得意马蹄疾”,用来形容这时的丁未是再恰当不过来。
  有事情可忙、忙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这都是丁未引以为傲的。身体恢复健康,事业蒸蒸日上,优惠价买了车,他下一步就是买个窝儿了。用曾毅的话说,什么都不缺,就缺个人陪了。
  丁未一点儿都没觉得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尽管没有固定的女伴,手机上也存了很多个可以随时联络的电话号码。与其把自己绑死,真不如现在这样的关系来得轻松。何况他的情况实际上不太允许那种常规的恋爱,经常出差,即便是在A市,作息也有异于常人。
  正因为心里对这些都有无比清晰地认识,所以他同陆卷尔也是且战且退的。退是退了,可陆卷尔的了然的镇定让他本来的战略撤退变成了心虚的落荒而逃。他面对陆卷尔,不愿意承认他也得承认,他实在是地道的卑鄙小人。
  这样的状况让他对见卷尔,是能免则免。可心里想着避免见面,有时候喝了些酒,又会时不时的给卷尔打了个电话,聊两句。聊什么呢?对卷尔说的话往往是毫无条理的,吹吹牛,发发牢骚。他偶尔也问问卷尔的状况,特别是她的交友状况。他会说一些类似“宋师兄也不错”这样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话,至于原因是什么,他并不清楚。
  卷尔呢,对丁未的电话虽然无一例外的照接不误,但并不代表他说什么她都全盘接受。如果他在论文写得正烦躁的时候提到让她另找男友的事情,她就真的会抓狂,“行了,我知道了,我这就约一个试试去!”
  这样结束的通话,会让卷尔情绪低落很久,要么一个人在阳台吹一个晚上的风,要么熬通宵,化悲愤为力量。是的’她是悲愤的。丁未这种并非关怀的所谓关心,总会让她有一种他只是担心她滞销、积压,最终砸他手里的感觉。
  当然,他们并不是每次通话都会让她不痛快。两个人的通话有时候会以一方睡着而告终。丁未因醉酒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不见得好听,但那种静谧中的起伏舒缓,会让卷尔莫名地安心。她多半会听上一会儿,再把电话挂断。如果是卷尔先睡着,丁未多半是不甘心的,非得大呼小叫地把卷尔喊醒才肯罢休。有一次两个人拿着电话都睡着了,结果呢,直接欠费停机了。
  这样的教训绝对刻骨铭心,此后丁未若在夜里打来,卷尔摸起手机会先说:“讲完记得挂断电话。”
  弄得丁未再给卷尔打电话,开口就说:“知道了,我说完就挂。”这样的话说出来,他自己反被弄得索然无味了。
  “陆卷尔,你要不要这么斤斤计较?”
  “我没钱。”尤其是没钱为两个人的呼吸声付费。
  她读硕士之后有了补助,已经尽量不问家里要钱。幸好做了硕士后,她有一些赚钱的机会,监考、批卷子、翻译点儿豆腐块式的文章,这些都能多少补贴点儿。跟“月下”熟了之后,在他的介绍下,她还揽下了一个写音乐专栏的活儿。主要任务是翻译音乐史,她有学钢琴的底子,还算能应付得来。
  可所有的这些收入加起来,也仅仅是勉强够花而已。何况大部分的收入是不稳定的,有活儿的时候几百块地赚,没活儿的时候真的没收入,要靠补助维持生活。存进卡里面的钱是不能拿出来零花的,这是陆卷尔式的理财之道。
  “我给你的卡里存了五百块。”丁未拿这个突然现实起来的陆卷尔也是没辙。
  “啊,什么时候?怎么突然想到给我存话费?”五百块不是个小数目。
  “台里面发的,再不存就过期了。”
  丁未虽然这么说,但卷尔还是很领情的。即使是要过期不得不存,不是没存给别人,而是给她了嘛!“也用不了这么多了。”
  丁未知道,他能给卷尔的实在是算不上多。每一次给一点点,都要在心里计算很久,自己觉得适量,才会真的给出去。
  这个两个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状况持续到罗思绎的婚礼,才宣告结束。
  罗思绎踉索朗的婚礼,办得隆重而有民族特色。整个婚礼的筹划都是索朗找人办的,卷尔她们帮不上什么。只是在婚礼的前一天,本科同宿舍的几个都住到了罗思绎家里,唧唧喳喳地聊了半宿。尽管都知道应该让罗思绎睡个美容觉,可是聚在一起,谁能忍住真的不说话呢!这个说一句,那个接一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睡眠严重不足,让卷尔觉得那一天过得特别梦幻。穿婚纱的罗思绎、戴上璁玉的罗思绎,都美得不像真人。从没有什么时候,卷尔在罗思绎身上没有看到一丝的锐利、一丝夺人的光芒,只感觉她柔柔暖暖的,一直在笑,流泪的时候也是在笑着流泪。
  卷尔跟丁未都属于标准的娘家人,忙里忙外,招呼挡酒都是分内事。他们真正坐下来的时候,酒席已经到了尾声。
  “你怎么样?”
  “你怎么样?”
  两个人坐到一起,问了同一句话,都知道对方喝了不少。
  “工作怎么样了?”
  已经四月未了,孙木南她们几个去向都基本确定了。卷尔听任爸妈在家里给她找工作,去J大的研究所,据说已经通过校长办公室,应该就是这样了。
  应该就是这样的事情,可她每每跟丁未聊起,却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是的,仅仅是她偷着流泪而已,不敢哭出声,甚至小心地抑制着哽咽、这已经成了定局,又没有什么迫不得已,她还哭哭啼啼给谁看。
  可此时喝了酒,被丁未这样一问,眼圈儿马上红了起来。
  “哭什么,有变故?”丁未有点儿诧异,前两天通电话的时候,好像一切都还进展得很顺利。
  他正想继续问呢,曾毅走过来说:“这儿一会儿还有酒席,小罗让咱们先撤呢,晚上等她电话,易地再战。”
  他又看一眼丁未和陆卷尔的状况说:“你们俩到酒店门口等我,我送你们。”他今天负责烟酒,负责最后结账,所以滴酒未沾。
  卷尔对这些是熟视无睹、充耳不闻的,别人怎么安排,是别人的事,她只顾着哭,大有越哭越凄惨的架势。
  丁未发觉自己的醉意,完全抵抗不了陆卷尔的泪水攻势,不知何时已经被冲跑了。他把手臂斜插到卷尔腋下,把卷尔半揽半抱地带到门口。
  “好了,别哭了。工作没了就再找,在这儿还怕没机会吗?”原来他不想让她回家,不想让她真的离开这个城市。
  “有什么机会,有什么机会,我从来就没有过机会,你从来就没给过我机会……”卷尔泪眼婆娑,心里想着,却还是没说出口。这个分别在即的时候,还要口出怨言吗?算了,就这样吧,能在他怀里好好儿地哭一场,能被他抱住好好儿地哭一场,就可以了。
  曾毅只把他们送到卷尔宿舍楼下就回去了,他得赶回去结账。丁未扶着卷尔下车的时候,他想说点儿什么,可看了看一直没停止哭泣的陆卷尔,还是放弃了。他嘱咐有什么用,他要是能让丁未娶了卷尔,他早就开口了。可这里面最不能跟着掺和的就是他了,继续装聋作哑吧。
  开了门,进了屋,丁未马上吻住陆卷尔。他在卷尔红着眼圈儿望着他的时候,就很想这么做了。他的吻炙热而有力,无休无止,吞噬了所有,可是似乎仍无法填满要填的那些空隙。
  卷尔没配合,她也没办法配合,鼻子哭得堵住了,她需要呼吸。她挣扎着低下头,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坏心眼儿地想用他的衬衫擦一下泪水,却不料,那新衬衫的纹理,反把皮肤弄得有些刺痛。
  她用头顶住他,微微向后退了一步。这个动作,马上被丁未察觉,“怎么?”
  “新的?”卷尔的手指在衬衫上轻划过。带着些鼻音的声音,有种异样的腻人。
  丁未抓住她的手,“衣服是新的,人是旧的。”
  “我想什么都要新的。从新用到旧都是我一个人的。”
  “然后呢?”
  “然后高兴了就拿出来穿一穿、用一用,不高兴了就撇在一边让他们自己着急去。”
  “还挺仁慈。我以为你要穿一件,扔一件;用一个,丢一个呢。”
  卷尔闭上眼,借着酒劲儿,她也就这么大出息了。至高的梦想是拥有,想都没想过可以自己丢开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