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船到桥头自然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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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千叶再三强调自己没有受伤,可清晨还是不由分说地将她带到了附近的医院,夜间急诊整套全部检查了一遍,两人回到家已是将近凌晨。
    很疲倦,但是并不困,了无睡意。
    看着清晨抱着自己小心翼翼的样子,她很清晰地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心跳得像不是自己的。
    清晨替她掖好被角,抚着她的额头关切地问:“脸怎么那么烫?哪儿不舒服了?”
    “没……我很好。”他的眼珠乌黑明亮,她痴痴地凝视,依稀从他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清晨……”
    “千叶,你今天吓到我了。”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俯低上身抱住她。
    “对不起。”清晨对自己那么好,可他的哥哥却不许他们在一起。千叶心里酸涩得胀痛起来,忍不住把手伸出被子,搂住他的脖子,“清晨,我们会在一起的对不对?”
    “嗯。”
    “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你都会和我在一起的对不对?”
    “嗯。”
    她还是没法安心,前途茫茫,她无法寻获安全感。Ivan是他的哥哥,如果他硬要拆散他们,会有无数种手段,更何况清晨那么单纯,Ivan在他心中的分量和地位肯定不低。
    她的内心躁动不安,想寻求些什么保障,以此来证明他们在一起是最合适的。
    相爱无错,无论任何人都不能把他们分开。
    “清晨,你爱我吗?”她颤声询问。
    “爱。”
    “我要听你说……你说,你爱我……”
    “我爱你。”她的紧张和不安清楚地透过紧勒的双臂传达过来,他抱着她,怜惜的亲吻她的额头、眼角、面颊。
    “清晨……清晨……”她害怕,未来有太多的不确定。
    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她就会失业,她就得被迫离开H市,那清晨呢?清晨会怎样?他会去哪里?留在H市,还是回英国?
    “我在这里。别怕。”
    眼泪在他温柔的安慰声中怅然坠落:“清晨,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她会失去所有,失去她努力了、奋斗了四年的城市,失去她为之拼搏的生活。
    她不想失去所有,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希望,也希望能紧紧抓住。
    她害怕失去,彷徨而不安,想要汲取更多温暖,于是她执意不肯放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贪婪地依偎在这个男人的怀抱里。
    “千叶……”第一次,千叶主动吻他。
    清晨有些受宠若惊,睁大了眼,激动得肩膀僵硬,搂着她的腰动也不敢动。
    千叶的胳膊吊着他脖子,借力半坐了起来。她身上仅穿了一件睡衣,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脖颈。她含羞带怯地吻着他的唇,生硬的动作毫无技巧可言,可即使这样,清晨的呼吸也已经被彻底打乱。
    “千……”
    她的胳膊像蛇一样紧紧缠绕在他脖子上:“清晨,抱我……”
    仿佛是一句破除魔咒的咒语,清晨的神情由惊愕渐渐转变成温情,眼中的欲望在逐渐加深。如果这个时候他还不懂,还没有任何反应,他就不能算是男人,枉活了二十七年,白费了在英国接受的教育。
    他呼吸急促地反吻住她,左手托着她的腰,右手从她睡衣的下襟顺势滑入。
    “嗯……”手掌握住那处柔绵山峰,千叶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全身的肌肤滚烫得像是要燃烧成灰烬。
    “千叶……”他欣喜地叫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她忽然不紧张了。
    伏在自己身上,温柔的吻着自己的人是清晨啊,是自己喜欢的清晨啊。
    “清……清晨……”她偷偷看他脱掉身上的衣裤,一件件丢在床下。
    “呵呵。”他轻笑,快速钻进她的被窝,“好冷,千叶,你给我暖暖。”
    “我是第一次,你……你……”她把脸蒙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的解释。
    她看过的那些小说里描写说第一次会很疼,还会流血,流很多血。她怕疼,更怕流血。
    清晨略微呆愣了一下,表情困惑的挠挠头,好像不是太能理解她的意思,过了好几秒钟才有了反应:“So……Iknow,Iknow,我会,慢慢来……”
    他因为她的紧张而变得慌张,说话结巴,中英混杂,像是怕惊吓到千叶,动作更加的温柔小心:“千叶,baby……Iloveyou,trustinme,我会带给你最大的快乐……”
    他将嘴唇贴上她的耳朵,轻轻舔吮她小巧的耳垂。
    房间里没有开空调,可室温却在不断攀升。
    一晌贪欢的下场是第二天差点儿爬不起来,虽然清晨很体贴地替她穿好衣服,把她从卧室抱到客厅用早饭,甚至还提出要送她去上班。
    再肉麻的事,清晨这样完美的人做出来仿佛也是纯天然的,毫不做作,但即使已是被美男的灌得七荤八素,千叶还是保存了一丝理智,拒绝了清晨的好意,她浑身酸痛的坐上了早班车。因为晚上运动过度,睡眠不足,她上了车就开始昏睡。
    中途转车时拐到24小时药店,硬着头皮问店家买了毓婷。这一天的工作效率可想而知,幸好同事们都以为她在担心对账单的事,所以才一直精神恍惚。
    就这么恍惚到了中午,她下楼准备到写字楼附近的小吃店吃饭,才从电梯里出来就接到了一个电话,而那个人居然是凌向韬。
    “是我。”
    “哦。”
    “你不会是忘了我吧?”
    她傻呵呵地笑:“哪会,你出院了吗?”
    “是啊,早就出院了,难道你希望我一直住在医院里,以医院为家吗?”
    千叶尴尬地笑,其实她和凌向韬好像没太大的交情,她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他是得了什么毛病住院的。
    “出院了就好,要注意保重身体啊,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她随口打着趣。
    “苏千叶你可真狠心啊。”
    “嗯?”
    “一次都没来看过我,连个电话也没有。”
    “我不是去过吗?”要过马路,她站在斑马线的路口等跳灯。
    “那不能算的……”
    绿灯了,她急匆匆地跑过马路,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她也没注意听。
    “苏千叶!”
    她快步朝前走。
    “苏千叶——你真是个狠心的家伙!”
    她诧异地拿下手机,凌向韬的声音太过响亮,怎么听起来不太像是手机里传出来的呢?
    “苏千叶!你过马路不看左右车辆,难道现在也不会抬头看路吗?”
    声音就在自己的前方。
    千叶抬起头,凌向韬就站在离她三米远的一棵行道梧桐树下,手里拿着手机冲她坏坏地一笑。
    “你……你上班了?”
    “没呢。”
    她无话可说。
    凌向韬走过来,手插在裤袋里,锃亮的皮鞋原地踏步地踩着人行道上的方砖:“出来吃饭?”
    真是废话了,看来他比她更无语。
    “嗯,我先去吃饭了,你忙……”
    “一起吧。”
    “……”
    “一起吃饭,我还欠你一顿饭呢。”
    千叶犹豫着,一时不知道该接受还是拒绝。
    “那个,听说你找我,关于那个什么银行方面的……”
    这下她可吃惊不小:“不……”
    “不是你找我?”
    “不……”
    “那走吧。”他催促,“我车就停在那里,咱们可以边吃边聊。你要找什么银行?是不是我们领工资的那个工行?”
    不得不说,凌向韬的这个提议太有诱惑力了,千叶会拒绝这顿饭吗?不会。不仅不会,她上了车后,已然高兴得合不拢嘴:“这顿饭怎么能让你请?你肯帮忙,应该我请你才对。”
    “别,别,一码事归一码事。”他摇手,“这顿饭是我欠你的,你要谢我可以,下回你请我。”
    她眉开眼笑,一口答应:“好,没问题。”
    想到凌向韬传说中的家族背景,看来搞定银行实在是轻而易举的小事,别说请吃一顿饭,就是他说要吃十顿,她也会马上掏腰包。
    “诶,那辆保时捷呢?”兴奋过后,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松弛,不由嘻嘻哈哈地开起了玩笑。
    凌向韬没开保时捷,现在他们坐的居然是辆不起眼的北京现代。
    “哪辆?哦,你说那个啊……那车不是我的……”
    “得了吧。”她眨眨眼,笑得非常诡异,“你那车现在不比你的知名度低。”公司BBS上都把照片贴爆了,只差没拆装零配件。
    凌向韬没想到会泄底,尴尬得捏了捏鼻子:“那个……那个,其实那车也不算新了,我送……我送我哥们儿开了,所以,那车就不能算是我的了。”
    这谎圆得更没技术含量,千叶没有拆穿他,她现在心情相当好,平时不怎么看得惯的公子哥现在在她眼里就是救世的活菩萨。
    这顿饭吃得相当愉快,凌向韬开着他那辆不起眼的北京现代,将千叶载到了一家不起眼的火锅店。千叶嗜吃辣,这顿饭可真对了她的胃口,大中午的火锅店里挤满了人,热气蒸腾,她吃得满头大汗,红扑扑的笑脸说不出的动人。
    一顿饭用时一个小时,吃完后凌向韬爽快地结账,千叶说自己坐车回公司,凌向韬也没坚持,两人站在店门口寒暄了几句就分手了。
    回饭店附近的收费停车场取车,他开了车门后停了三秒钟仍是把车门关上了,然后靠在车身上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慢腾腾地抽着,一支烟抽到完,停车场入口引擎声响,徐徐开进来一辆银色奥迪。
    凌向韬目光随着奥迪车移动,直到车子停在了他身边的空车位后,才把烟头往地上一丢,一脚踩灭,乐呵呵地说了句:“就知道你会找来。”
    停车场是在地下,空旷得有些阴森。
    奥迪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严肃的脸。
    凌向韬随手取了支烟扔进车窗,Ivan接了,却只是拿在手上捻转着把玩,并没有放进嘴里。
    凌向韬咔哒咔哒打着打火机玩,火光一闪一灭,口气欢快而揶揄:“怎么,戒烟了?”
    Ivan面无表情,眼睛盯着那支烟,两个人隔着车窗对峙,沉默无语。过了好几分钟,Ivan才开口:“昨晚的事谢了。”
    凌向韬嬉皮笑脸:“小事一桩。”
    Ivan紧抿着唇,脸色更加肃冷。昨晚的事闹得挺大,本来只是普通的人车碰擦,结果清晨愤怒动了手,把肇事者打成了受害者,交警到场的时候,恰好碰上了凌向韬和他的一帮朋友从酒店里出来……以凌向韬在市里的人脉,摆平这事真的只是一句话的事,交警二话没说,留下一句“小纠纷,你们私了。”就拍拍屁股走了,这才让Ivan趁机赔钱了事,没把事情闹大。
    “不过,你兄弟的手可真够黑的。”凌向韬仰起头,哈哈笑了两声,“是个练家子啊。”
    Ivan神色一凛,刚才他陪客户在这附近吃饭,撞见这位公子爷和苏千叶在火锅店有说有笑地吃火锅,就知道昨天还是没能瞒得过去,这些破事搅和在一起,足够把他烦死,他不想管可却没办法不管。
    他打开车门,下车走到凌向韬跟前站住,态度诚恳地说:“我替Adrian向你道歉,这事是他不对,你想怎么样,你开条件……”
    凌向韬面色一沉,目光犀利地扫过来:“开条件?我不用开什么条件,你放心,我不惹事,我要敢在H市惹事,我老妈肯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但是,你弟弟让我在医院躺了两个多礼拜,我是没觉着怎样,倒是把我哥几个的火气都给勾起来了。”他的目光绕着Ivan打量了几眼,面上仍是笑嘻嘻的,可惜眼神很冷,“我说怎么能在H市打了人还风平浪静地找不出一点儿痕迹,原来有你这么个哥哥给罩着。”
    “你们兄弟几个要不解恨,可以揍我一顿抵账。但是苏千叶,你别动。”Ivan的声音很轻,但却很肯定,“Adrian很在乎她。”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就算以前不知道,躺床上一个月也都躺明白了,不是吗?”
    “所以……”
    “所以我觉得伊总监要是够聪明,就最好别再管你弟弟的事了。我不是流氓,不会偷偷摸摸找人把他打得断手断脚,文明人有文明人解决的方法。难道,你连这个都要管?”
    Ivan无话可说,凌向韬现在用的手段的确够文明,文明到他心里明明非常窝火,却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凌向韬倒也干脆,把该说的都说到点上,堵得Ivan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后,潇洒自如地打开现代车的车门:“我今天打电话给公司销假,明天恢复正常上班。伊总监,以后在公司还要请你多指教呢。”
    引擎发动,凌向韬的车子开动前,一直沉默的Ivan忽然说了句:“苏千叶不是你玩耍的好对象,她玩不起……”
    车子驶出停车场,Ivan后面说的话凌向韬没再听到,他坐在驾驶座上似笑非笑。
    玩?那么普通的女孩子,他本来连玩的兴趣都没有。
    临近春节,总公司把年夜饭定在了周五晚上七点,虽然潘总在会议上也曾笑哈哈地说要大家携带家眷,特别欢迎未婚女子加入,但千叶却不敢把清晨堂而皇之地带了去吃饭。一来她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公司集体聚会,二来清晨只是她的男朋友,还达不到家眷的标准。
    可真到了那一天,她才发现自己还真是保守得过分了。总公司包了名豪酒店整个大堂,足足摆了五六十桌的席面,连总公司带底下三个分公司,到的正式员工撑足了也不过三百多人,余下的全都是“家眷”。
    千叶被迎宾小姐带到大厅门口时,看着里面人声鼎沸,一片喧哗,愣了好一会儿才在人海里搜寻到了自己的内部组织。
    一桌子十二个席位,连她在内只有四个人是公司员工,其他的都是家属。
    “妈妈,我要吃那个黄瓜。”小石四岁大的儿子成了他们这一桌的绝对主角,每半分钟就会想出一个新花样来,这会儿甚至穿着鞋踩到椅子上伸手去够桌上的冷盘。
    “乖,还没开席呢,现在还不能吃的……”
    “我要吃……臭妈妈。”
    千叶就坐在他边上,时不时地会不小心挨到小家伙不长眼的拳脚,她明明内心深恶痛绝到了极点,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你家小孩好有活力”的谄媚笑容来。
    相对而言,张阿姨家那个上初三的女儿就要乖多了,虽然头发剃得短如男孩儿,可从千叶坐下就没看见那女孩抬头看人一眼。张阿姨推女儿:“叫人……这是苏阿姨。”
    千叶眼角一抽,阿姨?自己有那么老吗?
    张阿姨的女儿头也不抬,死人样的低头玩PSP,完全无视老妈的话。
    张阿姨尴尬地冲她一笑,巧妙地转移话题:“小叶子怎么没带男朋友来?”
    千叶心想,如果早知道来参加宴会的人这么鱼目混杂,说什么也要把清晨带来蹭饭。
    “小叶子不会还没有男朋友吧?”小石笑眯眯地在儿子屁股上象征性地拍了两下,将他丢给他的老爸去心烦。
    “没有也没关系,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回头我给你介绍个……”张阿姨的话匣子打开了。
    千叶忙说:“不用,我有男朋友,他今天有事……”
    “有男朋友了啊。”张阿姨失望极了,她刚刚拟出十来个合适的名单啊。
    小石随口问:“你男朋友做什么?在哪儿上班?”
    千叶打了个咯噔,不知道怎么接口,偏偏对面三位女同事的八卦细胞已经迅速分裂,而她们的家眷同志闲得无聊也正目光炯炯地看过来。
    “他……也没干什么,就是个……打工的。”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心里有点儿堵,虽然她曾告诉自己,不用介意清晨的身份和背景,可是……她还是无法坦然地对外人说出自己男朋友无业的事实。
    “吱——喂,喂……”刺耳的麦克风试音声及时解救了千叶的窘迫。
    侧首看去,穿着艳丽的男女两名司仪手拿麦克风站在了台上,响亮的开场白终于揭开了今晚大戏的帷幕。
    千叶第一次有幸目睹平时只有在公司网站上瞻仰照片的大BOSS真身,虽然隔得很远,但是总公司的CEO在台上发表的那个铿锵有力且简短到令人热血沸腾的演讲词还是令千叶暂时抛开了心中的烦恼,兴奋地随着大众一起鼓起掌来。
    张阿姨家的那位先生很中肯地说了句:“你们公司这位老总是个人物呢。”
    台上的大人物远远不止CEO一个,千叶眼神再不济,也能一眼就从人堆里认出那个熟悉的身影来。
    Ivan没有发表演讲,他只是站在CEO的身后,从容地和分公司的高层领导们一一握手。大约拖了二十分钟左右,台上的领导散尽,司仪们终于开始新一轮的念白,而台下几十桌的吃客们终于笑容满面地拿起了筷子,举起了手中的玻璃杯。
    这一桌资格最老的是张阿姨,所以当她举着酒杯站起来时,一桌子人也都客套的跟从附和,热热闹闹的主戏部分终于开始了。小石的儿子兴奋地上窜下跳,不时的伸手将餐桌上的玻璃转盘左转360右转250。小石和她的丈夫呵斥两句,那孩子也不听,依然淘气如故。
    千叶本来还想放开肚子一饱口腹之欲,结果被身边飞溅的汤汤水水搞得完全没了食欲,加上张阿姨又实在是个热心到八卦的人,这顿饭吃得她实在是哽咽无语。
    “嗨!大家辛苦了!”千叶左肩一沉,一只手重重地拍下,她回来一看,发现是Brittany。
    看得出来今天Brittany刻意精心打扮过,一身礼服样式的长裙穿在身上,一反在公司的职业装的精明,此刻的她手里端着一杯葡萄酒,笑容可掬,眼里居然荡漾了几分难得的妩媚。
    领导敬酒,岂敢不从?
    一桌人全体起立,举杯。
    Brittany凤目一扫,用手直接挡了千叶的杯子:“怎么喝果汁?小叶子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千叶涨红了脸:“我不会喝酒的……”
    “葡萄酒哪能算酒?”
    明知道对方是诡辩,可千叶却无力反驳,在同事们起哄下,默然的将果汁换成红酒。
    嫣红的颜色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摇曳着,本该是浪漫品茗的酒酿,却生生的成了“感情深一口闷”的灌肠货。
    千叶以前的生活习惯让她没机会接触酒,充其量不过是喝过一罐啤酒,还是夏天捧在手里慢慢啜的那种。现在一杯红酒闭着眼一口气灌下肚,马上就觉得腹下一虚,紧一阵慢一阵的像是要上厕所。
    好容易打发走了Brittany,结果财务主任又拎着酒瓶屁颠屁颠地过来了,这回他喝白的,一桌子人除小孩子外,有酒量的拿白的扛,像千叶这样没酒量的也逃不过用红的顶了。
    这一杯下肚,她马上就觉得心跳加快,脸烧得滚烫,不用照镜子,她也能知道自己的脸跟猴屁股没两样了。
    可这还不算完,邻桌同部门的同事,同公司的同事,或者不同分公司相同部门的同事纷纷跑来互相敬酒。千叶是新人,不敢不给面子,虽然不用杯杯饮干,也免不了拿红酒沾个唇意思意思。这一轮下来,足足又是两杯的量。千叶觉得面烧得心里直发慌,接连喝了几口鸡汤,却怎么也压不下那疯狂的心跳。也就在这时候,张阿姨从邻桌跑了回来,二话不说就拿了酒瓶将她和小石的酒杯斟酒。千叶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小石已拉起她说:“去主桌敬酒。”
    千叶虽有了几分醉意,也立即明白这事耽误不得,从开席到现在,主桌周围奔来跑去的人络绎不绝,就连上菜的服务生都险些挤不进去。张阿姨从一开始就不停地瞄着主桌那里的动向,试图找准时机过去拍领导马屁。其实这种按照部门等级划分,人如流水般地赶着拍领导马屁,高层们究竟能记住几个底下中层员工都未可知,更何况是千叶这样的小菜鸟?
    张阿姨是主办会计,小石职位不高但也算老员工,她们今天肯提携千叶一起去挤那马屁大军,说明她们还都算是厚道人。千叶哪里会笨得不识好歹,马上雄赳赳气昂昂地举起满杯的红酒,一步三跄地尾随而去。
    敬酒的人果然太多,酒席已经进行到高潮部分,大厅里觥筹交错,烟雾弥漫,男人们一手夹烟,一手举杯,说不尽的得意。戏谑般的劝酒声量拔高得如同在菜市场砍价买菜,一言不合,似乎还要拔刀PK。
    千叶排在人墙后足足等了五六分钟才被后来者推挤到了前面,她们这一行六个敬酒的都是财务部的女职员,主桌上坐着CEO、COO、CFO乃至公司各大董事、高层领导,甚至还有两个外资方的代表。千叶她们和老总们是攀不上任何关系的,唯一能令她们装腔作势过来攀交情拍马屁的媒介是她们的最高级别领导——财务总监Ivan。
    Ivan坐的座位在两个金发碧眼的老外之间,两个老外不会用筷子,一边用汤勺往嘴里送食物,一边好奇地看着周围人山人海的壮观景象,时不时地用英文和Ivan沟通交流,不过无论Ivan怎么解释,他们也不太明白中国的餐桌文化中这种热情波涛汹涌的上下级敬酒究竟代表了什么意义。
    其实不仅是他们觉得奇怪,就连Ivan这个不是土生土长的“香蕉人”也已经被这样的热情折腾到了不耐烦。整晚他除了被灌酒,基本上没怎么吃菜,香烟倒也从没断过。
    千叶被人流推到他面前时,他正刚刚被人敬了一支烟点上,结果叼着烟一抬头就发现站在自己跟前的那个女孩子。
    巴掌大的小脸红得像是染了潋滟瑰丽的颜色,半敛的眼睛带着一种水汪汪的湿润,小嘴微撅,为难地夹在寸步难行的人堆里,手里颤巍巍地举着一杯红酒。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伸手将烟头摁在了烟灰缸里,指尖些微用力,深深掐灭了那点火光。
    “伊总监……”
    “Ivan……”
    “总监……”
    一声又一声的敬贺,他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杯,嘴角僵硬的翘起,扯了一个算不上是笑容的笑容。
    碰杯的时候,近距离的发现她竟连拿杯子的手指都染上了一层粉红的胭脂色,不着痕迹地看她随大众的举杯饮尽,脖颈优美的仰起一道弧线,裸露的肌肤上绯红一片。
    可这一切千叶全都无知无觉,她靠不停的深呼吸压制住因为酒精引起的手脚发软,听着主桌上的不知道哪个老色狼调笑说什么“财务室的娘子军”之类肉麻到无趣的话题,忍住翻涌的胃,好不容易撑完了这个不得不过的过场,然后让出位置,由后来的大军继续顶上。
    她跄跄踉踉地回到座位上,直接趴在了桌子上,缓了三分钟后抬头,原本红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这下连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了。
    “醉了呀,小叶子你不要紧吧?”
    她觉得头疼,一阵接一阵的像是有人在她脑袋里敲锣,但幸好神志还算清醒,只是反应有点儿迟钝。过了几十秒才慢慢吐出一句:“没事。”
    大家都知道这是醉了,也没敢再劝她喝酒,只是让她吃点儿菜垫垫肚子,免得伤胃。可千叶这会儿正头疼得连动都不想动,食欲全无,她摇了摇头,无力地用胳膊当枕头趴在桌上,继续闭目养神。
    大堂里的麦克风继续响了起来,男司仪声情并茂的声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结果煽动得满场掌声雷动,甚至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千叶正觉得自己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肩膀上有人推了两下,她略略收了心,恰好听到头顶有人在问:“她怎么了?”
    “醉了……”
    “啊?”然后头顶洒下一片轻柔的笑声,还好并没有夹杂嘲弄的语气,“苏千叶,醒醒了,起来摸奖。”
    她痛苦地呻吟一声,上身慢慢撑起,睁开酸涩的眼睛。
    “唉,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真意外,站在自己跟前的居然是凌向韬,他手里正抱着一只摸奖用的纸盒子,将开口那一面递给她,“诺,你摸个号吧。”
    千叶有气无力地回答:“你帮我摸吧。”
    凌向韬看了看她的脸色,也不推辞,说了声:“好。”然后捧着纸盒子走了。
    摸奖是整场尾牙最热闹的高潮部分,摇奖前多才多艺的员工自发的上台表演节目,多数是一些有几分姿色的女员工,他们公司的代表人物舍Elaine其谁?
    摇奖,然后公布得奖号码,最后是领奖……纷纷扰扰,不过这些都和千叶无关了,她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的仿佛睡着了,直到最后一切热闹散尽,张阿姨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叶子,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她抬头一看,原来已经散场了,除了少数喝高在吐或者正在大声说胡话的家伙,半数人都已经走了。
    千叶慢半拍地环视大厅,最后说:“我去上个洗手间,然后打车回家。”
    张阿姨见她虽然面色不好看,可对答如流,像是已经醒酒了,于是放下心来说:“那你路上当心点儿,走了。”
    “拜拜!”她拎包站起来。
    “周一见。”
    和同事们一个个打完招呼,她一步一步地往洗手间挪,脚下如踩棉花。
    洗手间的隔间都满了,洗手池边上居然有个中年大妈在狂吐,搞得臭气熏天。千叶没敢久待,摇摇晃晃地掉头就走,结果刚出洗手间的门,脚下就踩到一滩水,鞋子滑,她身子一软就往下瘫倒,幸好被人从身后及时抱住。
    “谢谢。”她僵硬地点点头,也不回头看人,继续一步步往外走。
    凌向韬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前面走鸭子步的女生,最后终于出手将她扶住,连拖带拽的带到一间包厢里,安顿她坐下。
    千叶不哭也不闹,只是表情有点儿呆滞,问她一句她也有问有答。
    “你家住哪儿?”
    她迷迷瞪瞪地报了住址。
    “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不好。”
    他来了兴趣,笑道:“哥哥有车。”
    她居然还抬起头白了他一眼:“我比你大。”
    好家伙,这像是醉酒的人该有的反应吗?
    “想不想吐?”
    她愣愣地憋气:“吐……吐不出来。”胃里的确恶心,可是她试过了,吐不出来,所以只能忍着。
    凌向韬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胃药给她,然后转身去找热水瓶倒水。再次回身的时候发现千叶手里捏着药盒,姿势一点儿也没变,表情仍是呆呆的。
    他把倒了温开水的玻璃杯塞她左手,又将药盒拆开,抠出一粒放她右手:“吃药。”
    她两眼毫无焦距地抬头,眼神空空的,可回答却仍是毫不含糊:“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药。”
    他倒吸一口冷气:“我算是陌生人吗?”越想越生气,都说酒后吐真言,难道自己在她眼里就如此不堪,是他太别有用心,还是她警惕性太高?
    “苏千叶!”他愤愤地拿走胃药和水,扳正她的肩膀,居高临下瞪着她:“看清楚,我是谁?”
    “凌向韬。”
    他服了,不服不行。
    她这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
    他拍拍她的脸,面颊非常烫:“我真想掐死你。”
    “杀人是犯法的。”她的眼睛眨了两下,似乎有点儿撑不住,眼睑慢慢阖上了。
    他盯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突然攫住她的下巴,头一低,狠狠地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