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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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敏容有时不太清楚,自己的脑筋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整整一个月了,为了成就好友佟信蝉的心愿,于敏容自告奋勇、两肋插刀的一举一动全没照着商议好的「既定政策」办。
    她精神奕奕地为朋友打气,鼓励信蝉每周五晚到她那个心上人「城哥」的小雅夜总会报到,但说句实在话,于敏容对夜总会却是避之唯恐不及,因为一思及烟雾弥漫的场面,充斥着酒酣耳热的红男绿女,她便浑身不对劲。
    天气热,人心浮躁固然是原因之一,最主要还是因为出入空气品质低落的场所,有违她职业信仰。
    所以今夜,她的提包里除了一串钥匙、一张身分证、一只手机及一只口红外,还不忘多塞进一瓶喷雾保湿露。
    照行规,寻常人想进「Rouge」夜总会玩乐,都得杵在入口处排队纳凉,任凭高头大马、皆做「圣堂教父」打扮的工作人员晃着手电筒,对着客人的提包和身分证翻来照去,验明正身后,才放行入场。
    而「验明正身」这一关是最让于敏容无法接受的。
    于敏容在入场时就拒绝合作,当面给工作人员难堪。
    她紧抓着提包不放,语出警告,「别翻,你要什么跟我说,我拿给你看。」
    对方指着入场须知板,颇无奈地解释,「这是例行公事,我们得确定客人年满二十一岁,还请小姐包涵。」
    于敏容故意只取出身分证往他眼前一晃,「这样成吗?」
    对方一脸肃穆,不悦地提醒她,「后面大排长龙,请帮一下忙,我保证不碰-的提包。」
    于敏容嘴一抿,这才勉为其难地扯开提包,让对方的手电筒照一下。
    对方将光束打在她那瓶保湿露上,不太友善地问:「这是什么?」
    「保湿露!喷脸用的。」于敏容扯回提包,仰着脖子朝厅里走去。
    走不到十来步,一个高大长影突然晃身过来,趁她不备之际拦住她,并且技巧地取过她的提包,恳切之音夹着几许不容驳斥的权威,建议道:「请小姐移步至我们的会客室一下。」
    不容于敏容置喙,直接将她领进一道门。
    于敏容揉着肘,一双美目寻探着逃生出口。
    好在这室内洁净干爽,于敏容捺住夺门而逃的冲动,蹙眉问:「你们临时耍这一招是什么意思?」
    对方臀靠办公桌缘,倾着那顶梳得明亮干练的油头,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检视她的提包。
    于敏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隐约瞄到他鼻梁下的薄唇往上牵动。
    好不容易男子吭了一句,「没有冒犯的意思,纯粹是为了过滤可疑人物。」说完话后,才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于敏容失神地望着对方,陡然有种被闪雷击中的昏眩感,倒非因为对方拥有一张令人怦然心动的俊脸,而是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奇怪感觉呢?
    男子从容不迫地从她的提包里取出那瓶备受质疑的保湿露问:「这是什么玩意?」
    她肩一耸,双掌一摊,表示自己并没携带危险物品。
    对方见她不应话后,径自打量起瓶子上的英文标签,看见上面印着「Agua,水」,笑意突然袭上那张俊脸,强硬的态度也缓和了几分。
    他将目光挪回她身上。「看来我们大惊小怪了,小姐不介意试喷一下吧?」
    于敏容没点头,只是双手环胸,不疾不徐地问:「你不怕我改灌『克蟑』或『杀虫剂』进去吗?」
    「就是因为怕,才请您亲自示范。」他摊开大掌,献上那瓶保湿露。
    于敏容上前抢过他手中的保湿露,往自己的脸喷过一圈,不睬他一眼地将瓶子重放在桌子上。「满意了吧?」
    他佯装恭敬地将保湿露放进提包,面无愧色地解释,「上面交代的规矩,我们也是受雇于人,不得不照办。害小姐受惊,请体谅。」
    请体谅!他凭什么要她体谅,他根本没给她选择的余地。
    算她倒霉,今天出办公室前没翻黄历,竟碰上这个长得高头大马、令人生厌的家伙!
    于敏容将提包扯回来,没好气地问:「我可以出去了吗?」
    「当然。因为我们的卤莽造成您的不便,您今夜在此的开支全都算本店的,如何?」他说完,殷勤地上前要帮于敏容开门。
    于敏容可不领情,只冷淡地吐出一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说完便走。
    跨出门外,走了五步,她实在憋不住满腔怨怒地煞住脚,身子一旋,飙回他面前,郑重其事地要求道:「有一个忙你倒是可以帮。」
    他佯作恭敬地问:「请说。」
    于敏容毫不客气地对他训道:「只要你下回看见我时,自动滚边站就好。还有……」她被他那种小学生稍息式的恭敬态度弄得尴尬莫名,一时语塞起来。
    他面露浅笑,依旧低哑着嗓子道:「有什么事您尽管说,我洗耳恭听。」
    于敏容是真的讨厌他那张虚伪至极的面孔,却又拿他没辙,只能摆了一副不怎么有说服力的笑脸说:「你的脸皮挺厚的,笑的时候鱼尾纹一条条地绽出来吓人,该是你找人帮你做脸了!」
    于敏容的言下之意,是拐个弯损他不要脸就是了。
    不过,她话一出口马上就后悔了,眼前的人可能是混江湖的,若是一个不高兴发起狠,她就倒大楣了。
    她于是赶紧补上一句自救,「嗯……我认识几家非常专业的美容中心,可以帮你……嗯……除纹,让你更英俊、上相!」
    于敏容!-在胡扯什么!本意是要贬抑他的,出口的话听来倒像是在奉承他长得好看!
    他有趣地盯着她问:「更英俊、上相?这好啊!报-的花名有打折吗?」
    「有是有,但是我并不鼓励省这种钱,因为,既要贪便宜就难保技术不打折。」她说完,打量一下情况,「我可以出去了吗?」
    他好笑地反问她一句,「-刚才出去的时候,我有拦-吗?」
    于敏容只能苦笑面对,拎起包包后旋身步出会客室。
    本以为混入嘈杂的人群里就应该没事的,不料他下一秒也跟到,并刻意与她并肩而行,在超越她时,俯身在她耳际丢出一句,「小姐既然已经要我滚边站了,还管我要不要脸做啥?」
    于敏容铁青着脸,气坏的往盥洗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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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过后,于敏容再次进入「Rouge」夜总会。她跟着一群人,穿过千灯万影般的热闹长廊,寻找好友佟信蝉的身影。
    当她看见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子领着信蝉跳舞时,她揪了好一阵的心突然舒坦些,肃穆冷清的脸庞也泛起了几丝欢愉。
    雷干城终于抗拒不了信蝉优雅的舞姿与带着面具的神秘美,出老窝请她共舞一曲了!
    于敏容挪步至冷僻幽静的角落,得意地欣赏远程那对万众瞩目、几近完美的璧人旋舞,却突然惊觉在雷干城怀里的女人并没带面具,根本就不是她的好朋友信蝉。
    她以目光四下搜寻,见信蝉正落寞地坐在临近舞池的桌子,足见计划没有她们预期的顺利。
    唉,这事还真伤脑筋呢!
    于敏容不忍看见信蝉失望的身影,但又不能就此丢下朋友不理,于是她忍着无聊,任凭自己的目光漫游,小心翼翼地打量起「Rouge」夜总会。
    此间的装潢美轮美奂,摆设摩登却不失高雅,也许上门的顾客大多是成熟人士,乐团所奏的音乐也略偏重古典风格。
    突然骑廊间正中间的一扇门被人推开,一名身着工整西服的修长男子慢步来到围栏前。
    他两臂微张,一脸沉着冷谧地往下俯瞰舞场,专业冷然地观察状况。
    他以眼神搜寻异状,态度敏捷却不唐突,同一个焦点绝不停驻两秒以上。
    当他的视线往于敏容这个方向飘过来时,她下意识想躲开,不想任他对她视若无睹,还好三分钟后,他办完这项例行公事,身子一转,悄悄地消失在入口处。
    他正是那个方才找她碴的英俊小生!
    于敏容收回怔然的目光,目不交睫地盯着自己的手指还不到一分钟,就有一个男人上前来邀舞了。
    对方不知趣地将手朝她一递,「小姐,我请-跳只舞好吗?」
    于敏容脾气正旺着,连看也不看人家一眼,凶凶地一口回绝。「对不起,我不会跳舞,你找别人吧!」
    对方像是没预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人僵在原地好几秒,不发一语便离去。
    过了一分钟,又有一个男子趋近她。
    这回是个金发碧眼的洋人,一看就知道是来台北出差,下班找乐子的,她照例用英文挡回去。
    洋人自讨没趣地耸了肩,脚才刚转往他处,马上又有人来递补顺位了。
    于敏容不胜其扰,没等对方开口,抬头横了眼前的男人。「我是女同性恋者,你找别人跳好吗?」
    男子被她的话吓了一大跳,不安地往来处望去,良久才对于敏容说:「小姐,我大哥郭先生刚才跟-邀舞,-不赏他面子,让他在朋友面前下不了台,这样好不好,-现在就去跟他跳一首舞,跳完他绝不会再缠。」
    于敏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那个理小平头的「大哥」级人物正板着脸看她,她知道自己惹不起,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头。
    这次对方来邀舞,她二话不说,任对方牵住她的手进舞池。
    一明白于敏容是真的不会跳舞,加上她缺乏女人味,一跳完,大哥就不再对她有兴趣。
    于敏容这才赶紧回位向调酒师要了杯白兰地压惊。
    仰喉灌入温醇的酒后,一道悦耳的男音在于敏容耳边响起。「有荣幸请小姐喝杯酒吗?」
    她回看了搭讪者一眼,魂当场就被这个气宇轩昂的英俊小生给勾走了。
    「于敏容,要镇定,别忘了他稍早还找过-麻烦呢!」这句话有如警钟般,当当地在她脑里捶来撞去,让她更加感到晕头转向。
    她现在才了解,方才在会客室里,她对他会有熟悉感的原因了。
    一个月前,于敏容首遭赴「Rouge」夜总会陪佟信蝉玩火,就有一种被人盯上的感觉。
    每当她转身想确定时,就是找不到可疑人物,来回试了几回,才在众人堆里逮获一对来不及挪开的眼。
    那一双眼当时隔得邈远,让人看不清主人的身形与原貌,又因为他没尝试上前邀她跳舞,也没上前搭讪的意图,她也就当他是擦肩而错的无缘过客,之后,她也没再去多想对方。
    直到一个小时前,他因为「身分证」事件露了脸,才让彼此正面交锋,擦出火花。
    「有荣幸请小姐喝杯酒吗?」他耐心地再问了一次。
    她没应他的话,挑眉挑衅的问一句,「你该不会又是大哥级人物吧?」
    他莞尔一笑,谦虚地回道:「不是,只是一介听人差遣的小喽-,跑龙套的。」
    「我又不认识你,若要喝酒,自己买不会,还需要你这个小白脸来假仙!再说……」她挥着包包往舞池里比,「那里有那么多年轻小姐,你为什么偏挑我?难道你觉得先前那样整人还不够吗?」
    英俊小生一脸的无动于衷,静听她发牢骚。
    「为什么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男人总以为只要花个小钱献殷勤,请年老色衰的女人喝酒,就能名正言顺地带人家上床!我们有那么廉价吗?」
    「当然没有。」他干笑两声,补了一句。「还有,-并不老,事实上,我觉得-美丽极了。」
    于敏容没被他的赞美冲昏头,嫌恶地觑了他一眼。「为什么你们男人喜欢藉买酒在酒里下蒙汗药来达到侵占昏迷的女人?这样磨着一具木乃伊,也能high起来,我真服了你们。」
    英俊小生正色地说:「嗯,这招我从没耍过,无法回答。」
    「好!」于敏容爽快地说完,「酒保,请给我两份双份马丁尼,顺便帮这位先生也调一杯,算我请。」
    酒保正听得津津有味,一听到于敏容像女暴君似地下令,忙端正神色,动作熟稔地调起鸡尾酒。
    于敏容快速饮尽自己那两份,看也不看身边的男人一眼,径自跟酒保另外又点了一份「螺丝起子」,「现在轮你们男人尝尝被女人买醉的滋味,记住,是买醉,不是倒贴,支配主控权在出钱的人手里。好了,废话少说,床在哪里?」
    他似乎没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半天不吭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