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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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庄将门关上,转身像一座高塔般俯视着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芷芽不知道他一脸阴沉的原因,踌躇地提醒他,"有位C.C.先生传卡片要我来这儿。
    难道你不是C.C.?”看到他一身英挺的装束,她顿时醉了,忍不住叹道:“你看起来真的是很英俊?
    周庄的脸丝毫没有改善,他紧咬着牙根道:“谢谢你的夸奖,但你可不可以先回答完我的问题后,再拍我的马屁?”
    芷芽大眼一张,忙将胸一挺,紧张地回道:“当然可以,我想这其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在楼下收到一个署名叫C.C.的人的卡片,当然这个名字有点特殊,让人容易把它想成立方公分……。”
    周庄咬牙切齿地打断她的话,"我就是C.C.,省省你语无伦次的解释,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个饭店里,尤其是那个宴客厅。你不是跟我说你今晚跟专柜请了假,打算跟‘女同学’出去吧?还是我记错了日子?”
    “你没记错,我今晚本来的确是要跟同学见面的,但你父亲希望我能陪他出席,所以我只好将约会改了期。”
    他的情绪不见好转,反而以更毛躁的口气问道:“喔,我爸只说一句话就能让你改变主意。那为什么我求你跟公司请一晚的假,你却推三阻四坚持不妥协?”
    “那不一样啊!"芷芽有受冤的感觉,但真正教她不舒坦的是他审问犯人式的口吻及蛮不讲理的态度。
    “哪里不一样?”周庄冷酷地盯着她,"我以为你起码对我有些好感,没想到别人简单一句话倒比我大献殷勤有效。哈,高职毕业、没相关工作经验的你确定不是走旁门歪道,才当上了总经理秘书的职务?还是你提供了特别的服务?”
    芷芽被他暖昧不明的影射气得眼珠子冒泪,"你怎么可以这样怀疑你爸和我之间的关系?”
    “怎么不可以,他有外遇的前科,对方的年纪不比你大多少!”
    她强忍放声大哭的冲动,咬着每个字道:“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你爸不只说了一句简单的话,事实上他起码说了三句。而我之所以答应出席今晚的餐会全是因为你爸建议我跟你妈谈谈,才吓得我改变了主意。”
    芷芽很气,什么原因她一时想不清,她只知道她有一肚子窝囊,想乘机宣泄一番。
    “除了周一到周五的晚餐外,你从没开口邀我出游过,也从没事前解释你会跟谁出席哪儿场宴会。所以你没资格在这个节骨眼怪我出现在这场宴席上。若你因为怕让人知道你天天跟着丑八怪吃晚餐的话,直说无妨,一出这个房间,我会假装不认识你,甚至连在你父亲面前都办得到。我不了解你为什么要反应过度,我只清楚,单就朋友而言,你没资格用这种恶劣的态度质疑我。”
    周庄静静听着,听她激动地道出最后一个字后,慢慢贴近她,直到他宽敞的胸碰到她剧烈起伏的前胸时才停住脚步,低沉地问:“真的吗?我连一点资格都没有?”
    芷芽意识到他们几乎快贴在一起,不安地往后退了几步,他则是不客气再往前跨一步。如此的状况发生了三次,第四次时芷芽已无后路可退,因为她整个背已贴在门上了。
    芷芽硬着头皮,低声对他求道:“对不起,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我……我现在想回大厅去了。”
    周庄对她的请求充耳未闻,反而举起将两臂抵在门上,锁住她的去路,"不成,你得先告诉我到底谁是丑八怪。”
    “是我!连着一个半月,天天跟你吃晚饭的丑八怪就是我,现在你可以让开了吗?”
    芷芽边说过要推开他,但他像一堵墙,屹立不摇。片刻周庄才稍撤离身子,不是放她走,而是为了将她抖涩的身子圈进怀里。
    他低头将唇移到她的耳边,轻语道:“如果你坚持自己是丑八怪,深到令我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的地步。”
    此时的芷芽已不再打着抖,因为她已僵麻得如一尊木娃娃,不知如何反应,只能任他继续着。
    “我不懂你既有一副软心肠,为什么却还能持有最拗硬的固执?这几个月来,我用尽心思,依然抓不住你的脾性。你看看我的每一个眼神都像带着无限的邀请,但每当我一靠近你时,你又表现得像全身长满棘的刺猬,排拒我的亲近……我常想自己是自作多情,要不然我怎会这么一头热,而你这么无动于衷、仅满足于一天一个小时的聚餐,我甚至不敢主动要求你能挪出周末假日陪陪我,只因我怕你给我软钉子碰……喔,我该拿你怎么办?”
    周庄将她紧紧揣进怀中,以唇在她的颈项间搜索,随后下滑到她领口前,以齿技巧地解开她的第一个领扣,吮着她颈间的动脉,喃道:“芷芽;你让我爱你好吗?”
    一听到"爱"这个字眼,心乱如麻、头昏目眩的芷芽像被巫术下了盅,意不知所措地瘫靠在他怀中。芷芽的丝衬衫已被他解开,连着外套一剥而去,没多久她的长裙也滑到软棉棉的脚躁处,她知道自己将近赤裸,但她不在乎,她只知道他炽热的眼眸充满着要她的恳求,这就足够。
    她任周庄将自己抱到陌生的床上,听着他醉人的呢喃,"只要经过这一次,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距离。相信我,你会爱上并享受那种感觉的。”
    芷芽闭上了眼,在心里应和着他的话,等待他的下一步,但等了良久不见他行动,压在她身上的重量反而忽地挪了开来,这促使她张眼探个究竟,"怎么?”
    周庄衣衫完整地坐在床缘,歪嘴朝门一努,说:“有人按对讲机。”
    “会是谁?”芷芽想了一下,低吟一声后以手重拍了自己的额头,"糟!我忘记那个男侍还在门外等我!"她从床上翻下地,抓起落了一地的衣服套上身。
    芷芽心愈急,手愈抖,钮扣就愈无法扣齐,最后是周庄伸出援手。她才再度衣衫整齐。
    这时,叩门声己由小渐大,一阵模糊的声音隐约在扩音器上响起,"张小姐,你还好吗?”
    “我很好,就来了!"芷芽大声应了一句,转身要去应门。
    但周庄拦住了她,他先在她的面颊狠啄了一记。以大拇指掌着她烧红的双颊,轻声安抚道:“别这样,我们又没做亏心事。”
    “嗯,"芷芽犹豫地点了头,她知道并不后悔,她唯一后悔的是没早早要那个杀风景的男侍滚边站,她吞了一下口水,道:“我该走了。”
    “再等一下,"周庄紧抓住她问:“等一下晚宴结束后,我送你回家好吗?;'芷芽很讶异了他这么建议,"我不是有带女伴来吗?”
    周压低咒一声,"糟!你若不提,我还真忘了。”
    芷芽理解地看着了沮丧的面容解释道:“你尽管送你的女伴回家,不用操心我回家的问题,因为总经理已事先跟我承诺过,会请他的私人司机送我一程。”
    “不,芷芽,我只想亲自见你安抵家门,我不能忍受其他男人送你回家的念头,你不了解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他似乎还想强调什么,但被芷芽从中打断,"可是你不能只为这样的原因就弃你的女伴不顾。”
    周庄闻言放声低咒一句,微带不满地望着她,"是,是,是!讲了半天,你不要我送到家就是了。”
    芷芽紧张地否认这样指控,"你知道绝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将心比心……”
    他忍不住粗声,翘起拇指往胸前一比,"那为什么你不比比我的心?你难道不知道我多渴望和你在一起?”
    芷芽闷声不答,因为她的确不知道,"我们几乎每晚一起吃饭、聊天……”
    “那不够!”周庄直勾勾地盯着地道:“你很清楚我要什么。你,就是我要的,我要看你清晨在我床上醒来的模样,而非老在夜刚落时跟你道再见。”
    他露骨的表白让芷芽全身一热,她情不自禁地红着脸,情怯地提道:“那么这个周末就过年了,我们有好几天的假可以……”
    他依然是一副不妥协的模样,"你可以,我不可以。我已先答应我外公外婆陪他们到日本赏雪,明天晚上出发,一直要到大年初四才会回来。”
    芷芽顿觉自己被浇了一大盆冷水,"既我如此,那就只能等过完年后了。”
    周庄终于失去了耐性,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口就威胁,"要就今晚,若你要我耗等到明年,到时别怪我找上别的女人。”
    芷芽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难道你在乎的只是‘上床'而已?”
    隐藏在她字里行间的教条口吻,让周庄气急败坏地回顶她一句,"不然你以为我在乎什么?纯蠢的恋情!别了,我们又不是三、四岁,早过了玩家家酒的年纪。”
    一时间,泪光在芷芽的眼里泛起,她紧掐着手上的包包,好久才无力地丢下一句,"那么……你还是去找的的女人好了,她们比较能配合你的需要。”说完,芷芽转身将金环扣一扳,开门疾走出客房。
    再见到周庄,是正月初五早上。
    开市鞭炮一放完,芷芽便伴随周原一家人沿着楼层到各部门发红包给开工的同事。
    她站在风姿绰约的方雪晴身后,省去和周庄正眼相对的尴尬,不过,他与旁人的谈笑声却不时溜进芷芽的耳里,拨弄着她整个神经系统。
    开工仪式在十一点半结束,其他人三三两两自行离去。由于芷芽得监督有关单位复原场地,直到过午一点才踏出公司大门。冷风吹得芷芽两腿发颤,她不多想就放弃搭公车,手拦计程车。
    不远处闪着灯的计程车就要靠边怎料一辆疾驰的黑色轿车猛地在芷芽面前煞住,车门迅速弹开,戏谑的声音紧接着从车里传出来。
    “上来,土豆芽!”
    芷芽惊魂未定,双唇紧抿,对周庄的颐指气使不予理会,转身走回人行道。周庄跳下车,大跨步伐地追上她,搭住她的手肘便将她扳回身,不解地问:“怎么回事?我请你上车,你怎么反而甩头就走?”
    “你‘请’我上车!周大少爷你何时需要说请字了?”她冷冷地反讽他一句。
    周庄打量她几秒后,无奈地将双手一摊,"抱歉我刚才忘了说请。现在,请你上车好吗?我们得谈谈。”
    “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芷芽诚实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光是你现在的态度就够我们谈上一整天。"他将她推向自己的车,大手往她脑顶一搁,强迫她坐进去,门一关,迅速绕过车头,一屁股地坐回驾驶位。"现在,你有什么不满尽管提出来,我若能办到,会尽量配合。”
    芷芽抵着下巴,转头看着窗外,不应声。
    周庄厚着脸皮问:“你难道不好奇我这两个礼拜是怎么过的?”
    她昧着良心,不感兴趣地回了一句,"不好奇。”
    得到这样的回答,他一时哑口,片刻才干涩的口气道:“可是我却很好奇你这两个礼拜是怎么过的?”
    芷芽有礼地回答他,"谢谢你的关心,我过得再惬意不过。”
    周庄双肘架在方向盘上,紧瞅着她的侧脸,叹了口气,"我不怪你还在生我的气,毕竟我是罪有应得,但现在我正式跟你道歉,你好歹给我一个台阶下好吗?”
    她语带抗议,"你只在乎性,”
    他坦率地承认,"我的确是在乎,这有错吗?难道你不在乎?”
    芷芽不禁激动起来,"我在乎的是比性更重要的事!”
    周庄挑眉问:“譬如?”
    “譬如你的想法、个性、喜怒和……爱!"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吐出最后一个字。
    “你既然在乎我的想法,在乎我的个性、喜恶、甚至爱我的话,更没理由拒绝我的求爱。”
    “那你呢?你是否也在乎我的想法、个性和喜恶?你有爱上我吗?”
    周庄好笑地看着她,技巧地规避她最后一个问题,"你说什么傻话,我当然在乎了。”
    芷芽紧追不放,"你有爱上我吗?”
    他笑意顿收,严肃地看着她,"芷芽,我说我要你,要你到快疯了的地步,难道对你而言还不够?”
    “不是不够,而是太多了。我宁愿我所爱的人能多爱我一点,而不是多要我。”
    周庄下巴一紧,抓起她的手揉掐一阵子后,叹息道:“我不怪你有这种不切实际观念,毕竟你太年轻,而我太操之过急,这档事我们就先搁一边不提,等时机成熟后再讨论。不过,请你记住一点,我在乎你,在乎到不愿和别的女人约会;对我而言,这跟你所谓的爱几乎没两样。”
    芷芽默不作声。周庄领教过她的固执,所以不与她争论,只说:“你会改变想法的。”
    芷芽嘟着嘴,挑战地看着他,"错,会改变想法的人是你!”
    她显少表露的强悍,不禁令他刮目相看,但他实在没精力跟她争下去,藉着发动车子引擎,转口就扭开了话题,"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芷芽一口拒绝,"不好,一片打打杀杀,我只想回家。”
    周庄装作没听到,继续建议,"既然如此,看完不是打打杀杀的电影后,我们再到北海吃活蹦乱跳的生猛海鲜。”
    她竭尽所能地不予配合,“生猛海鲜令我过敏。”
    “那更好,我们就可以留在台北吃饭,吃玩再去舞厅跳舞。”
    “我不会跳舞?
    周庄冲她一个万人迷的笑,"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包你一学就会。”
    “你不懂。我是真正不会跳。我天生没跳舞的细胞!”。
    “芷芽,你知道我不是个有耐性的人,所以别再跟我闹脾气了。”
    她猛揪住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紧张地说:“我没跟你闹脾气,天美说我跳起舞来跟七爷八爷逛大街没两样,你带我去舞厅,只会教你出丑。”
    他轻格开她的手,拧住她的下巴,说服道:“芷芽,我已退而求其次,做什么事我不管,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因此公开的场所对你来说比较安全。现在你下决定,究竟是去吃海鲜,还是去跳舞?”
    芷芽将他的话细想过一遍,才说:“那还是去吃海鲜好了。”
    从新春正月到雨季,芷芽和周庄的暖昧关系渐趋向明朗化,他们仍是利用下班后那短短一个小时在人烟弥漫的餐馆里抬杠,偶尔,他会抗议她给他的时间太少,希望她能辞去"专柜"的工作。芷芽总以"再过一阵子"安抚回去,早上则是七点半上班,晚上拼命工作到近十一点,逢假日,才将周原的书丢到脑后,放松心情与周庄出游,或登山健行,或看电影压马路。
    在好事者眼里,外形迥异的他们一点也不登对,周庄称头得像支昂扬华丽的孔雀,芷芽则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土窑鸡;这样的极端似乎是一项十恶不赦的罪。
    今夕,他俩在"雾都"亲耳听到临桌三个生面孔的女人交头接耳,她们的音量不算大,但恰巧在他们耳力所及之内。"隔桌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条件那么好,为何不挑一个美一点的,反而带个长相抱歉的女人出来吓人。”
    芷芽一脸窘迫。周庄则是横了隔桌女人一眼,懒洋洋地道:“咦,这里的空气怎么突然走味了,莫非有人说话当放屁?”
    隔桌三双"大嘴鸟"登时哑口相望,欲辨不能言,才一眨眼的工夫,便气呼呼地起身,各夹各的包、雨伞、拿起帐单,结帐离去。
    芷芽无语地搅拌着冰咖啡,周庄也没再多评一句,握起她搁在桌上的左手,以大拇指揉着她的指腹良久,凝视着她说:“在我眼里,你最不同。”
    简单的一句话让芷芽落泪,不是因为感动,而是他还是不愿提"爱",她抬手抹去泪,瞄到腕间的手表,梗噎表示,"我该走了,"说完要将左手自他掌间抽回,周庄先是紧握不放人,任她挣扎了两下才大笑地松了手,"抱歉我又来了,不过我最近发现不这样黏你一下,稍后浑身就会不对劲……”
    “周大少爷是怪人有怪癖!"芷芽为他下了结论后,将包包一拎,迅速闪开他二度伸出来的手,往出口小跑步而去,等到跨出玻璃门后,才舍不得地转身跟他挥手道别离。
    芷芽的人影消失后,周庄也收回眼,拿起搁在桌边的报纸,这才发现她忘了将那把勾在桌角的长柄黑伞带走。仅管白天没下雨,天空仍是阴晦得很,一想到她稍后下班有可能下起雨,便套上西装,拎着黑伞去结帐,这回没上回那次幸运,当周庄行至十字路口时,红灯已亮,芷芽人也在对街了。他发现她是真的很没方向感,因为她又朝反方向走去!周庄不禁怀疑她究竟是怎么走到百货公司上班的?
    他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街,目不交睫地追着芷芽的身影,见她疾穿过人群,行过一幢又一幢的大楼,走到"远业"时,却不再往前,反而转身跃上阶梯,奔过广场直朝大门而去。
    周庄先是不解,后来想到她有可能回"远业"拿她忘在公司里的东西,于是算定等他走到"远业"后,也差不多是她该出来的时候。
    不过,当他叼着半截烟、单手拄着黑伞站在台阶正中央等上三十分钟仍不见她人影时,他不禁怀疑自己看走眼,把别的女人误当成她了,不过,这儿乎不可能他正努力思索时,一道人影靠了过来,语带讶异地问了,"周庄,你呆站在这里做什么?”
    周庄低头看见矮他两阶的父亲时,换了一个姿势,不疾不徐地应道,"别紧张,只是等朋友而已。你呢,忙到现在才下班?”
    周原迟疑了一下,才说:“不是,我刚用完餐,现在正要回办公室,”
    周庄眉微挑,晃了一下脑袋,平着音调道:“喔,又加班?”
    “嗯……"周原迟疑一秒,才说:“是,有些文件得看一下。”
    周庄知道父亲没说实话,扯了一下嘴角,说:“别太操劳了。”
    “放心,我身体硬朗得很,倒是你妈需要你多关心,有空找个时间回家陪陪她吧。”
    周庄不耐烦地将烟一弹,敷衍地说:“有空我自然会回去看妈。”
    周原对周庄近似忤逆的态度不以为杵,点了点头后,问:“你明晚抽得出时间吗?
    '大麒庄'的老董请吃饭……”
    周庄不等父亲说完,直截了当地推辞了,"抱歉,爸,我约了朋友吃饭恐怕爱莫能助。”
    “那没关系,我只是问问罢了,那么……明天早上见了。”
    “嗯,明天见。"周庄说完故意将身子一侧,好让路父亲过。
    面对儿子这么明显的动作,周原也不好再逗留,他微拍儿子厚实的肩头,提步上阶离去。
    周庄的目光尾随着父亲的背影良久,前思后想一番忍不住仰头往顶楼瞄去,黯然发现,除了位于中央的那间总经理办公室亮着大灯外,整幢大楼晃一片黑暗。
    他毅然掏出行动电话,先键入七码数字,再按三码分机专线,铃声五响后,一个温柔且为他所悉的女性嗓音便在他耳际响起,"你好,总经理办公室。”
    周庄不作声。对方也跟着沉默,但很快地又开口问:“总经理,是你吗?”她的声音很是轻细、谨慎,但隐在话里的期待却教周庄没来由得心痛了一下。
    周庄屏住气关下行动电话,然后狠疾地将手中的雨伞往台阶边的花丛里砸去,直到花叶与伞两败俱伤后,才忿然丢开伞,改点上一根烟,迫不及待地重吸了两口,好麻痹自己,但还是压不下心中的苦。
    他被耍了!被一个表里不一、脚踏双船的小贱人耍了!他不能理解,她已钓上"远业”
    当家老板,为什么又回头跟他这个没钱又没权的儿子牵扯不清?每次任他扒到几乎裸体尽现时,又技地不让他得到她?他终淤明白原因何在,因为她根本是个二手货,佯装纯情少女的模样无疑是故长线钓大鱼,妈的,这真是个烂戏码!会被这种二流手段给拐到!
    周庄愈想心愈寒,不确定是否该留在原地静观其变,抑或是冲上楼拆穿她的西洋镜、瞧瞧她是如何对他父亲施展了得的"指上功夫"……想到这儿,一股作呕的感觉变成他低得几乎不能辨认的呜咽。
    芷芽对着嘟声大响的听筒皱了一下眉,想是线上另一端的的人拨错了号码,没多想便将听筒搁回原处。这时周原路过办公室,她忙起身要让位。周原抬手阻止她,"不,不,你坐着吧。"接着走到正在操作的电脑前,盯着萤幕问:“还剩下多少?”
    “就只剩下最后几行了。"芷芽的十根手指还是在键盘上飞舞着。
    “你是速度很快,我以为还得再拖上半年呢!"周原脸带喜悦,看着芷芽谦虚地摇着头,然后到玻璃墙边,拉开帆布折帘一角,无言地俯视窗外的夜景。
    三分钟过,芷芽兴奋地挥着磁片,朝站在窗边的周原大喊一声,"完成了!总经理。”
    “张小姐,你做得很好。"周原脸上挂着详和的笑,没有芷芽预期的雀跃不已,"接下来,我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你能不能现在就将你手中的磁片送到xx饭店给我的朋友?”
    芷芽的手停在半空中,不太确定地说:“可是我不认识总经理的朋友……”
    “这无所谓,我会送你过去,你待会儿一进饭店后,直接跟应侍生说你要找位华小姐就行了。”
    芷芽觉得奇怪,不经考虑地说了出来,"总经理不一起露面吗?”
    “不,我答应过我太太不再跟这个女人见面。”
    芷芽微笑地猜道:“喔,那么华小姐是出版界的人了。”
    “是的,她是我以前的编辑,年经、善良,"周原停顿片刻,才决定跟芷芽说清楚,"跟我有过一段情,也替我生了一个男孩……"他看到芷芽的脸转白后,面无表情地补上一句,"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只不过我对她和孩子还是有份责任的……”
    芷芽猛吞了好几口口水,才谨慎地问:“所以你才希望由我将磁片交给她全权处理?”
    “没错。她想带着孩子出国深造,所以急需一笔钱,而这是我不动用'远业'资金的条件下,能筹出钱的唯一办法。现在你知道我曾是个不忠于妻子的男人后,是否还愿意帮我这个忙?”
    芷芽虽然同情他们,但不打算评论谁是谁非,因为这不干她的事。她起身收拾桌上的东西,对一脸寻求认同的周原道:“总经理,既然你答应付我加班费,我便没有道理拒绝你分派的工作,只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赶鸭子上架要我替你办私事。”
    从"远业"到"雾都”门前的这一路上,一种说不出的快活在芷芽的心田里扩散;从今以后她终于不必赶着七点离开周庄了。
    芷芽推门而入,很高兴地见他人已到,且挑了那张固定的方桌阅报,她一刻不等,直朝他对面的位子坐了进去,隔着一层报纸对另一端的人轻语道:“哈哟,我来了。”
    缩在纸墙后的周庄没有反应,足足五秒过后,才慢条斯理地将报纸一摺,露了脸。
    芷芽被他冷冷扫过来的眼神吓住了,关心地搭住他夹着烟的手,紧张地问:“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他不答,只是震开她的手,一截带着火星的烟灰因此掉落在芷芽的手背上,教她猛地收手改放在唇边想将伤痕吹冷。
    周庄瞥了她一眼,冷漠地说了一声"抱歉"后,随手将烟往那只堆成一座烟屁股出的烟灰缸一顿,无聊地抬手拨弄桌上的鲜花,懒懒地问了一句,"忙吗?”
    芷芽被他幡然一变的态度弄得手足无措,只说:“还好,跟往常一样,早上忙得不可开交,下午则是轻松些……”
    没等芷芽说完,他忽地将头一伸,两道炯亮的目光瞬间锁定在芷芽的脑后方,害芷芽两手紧张地扣住椅子,不敢动弹,一直到一个露着长腿的甜姊儿扭着屁股、踏着一双三时金色高跟凉鞋打他们身边经过时;芷芽才知道是什么让他分了神。
    他色迷迷的目光跟随着那双腿,心不在焉地问她,"内衣卖得如何?”
    “嗯……"芷芽稍停了一下,才说:“马马虎虎。"这回她没再多罗唆,她己感觉到他并不是真心想知道。她等着周庄将目光挪回来,但那几乎不可能,因为甜姊儿也把目光锁定在周庄身上,两人仿佛当她不存在,马上眉目传情起来。
    芷芽尴尬地坐在位子上,想引回他的注意力却不知该怎么做,最后为了找个依托而抓紧了她的包包,他的注意力转回来了!不过脱口而出的话很伤人就是了。"喔,这么早就要走了吗?”
    “没有,没有,我今天没班,所以可以久待,"仿佛突然发现包包里装了炸药,她猛地将包包往旁一扔,急促地建议,"我们现在就去看电影好不好?”
    “你不是说最近的电影都是打打杀杀的吗?”周庄话才说完,眼神又要转到别处去了。
    芷芽趁他的目光还没完全转走前,加快说话的速度,数着指头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不过天美说,她去看过‘布拉格的春天'后便改观了,她说这部电影很棒,是要据米兰昆得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改编的,男主角是丹尼尔戴路易斯,女主角有两位,莱莉叶毕诺许和……”
    他从中切入,不客气地浇她冷水,"两人最后都翘了辫子的戏有什么好看?
    芷芽眉顿坠,"原来你己看过了?”
    “翻过原文书而已。"周庄将头调转开去,好像无法忍受她的存在似地抱怨着,"你今天怎么突然变得那么聒噪,让人有点无法忍受?”
    芷芽这下根本吭不出半句话,她忍着泪,强颜戏笑地解释,"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结束了晚上的兼差工作,所以快乐得有些得意忘形了?
    “是吗?”他语带犀利地问,"这是不是表示你和你的金主可以趁着白天上班时暗渡陈仓一番?”
    芷芽像是被雷劈中似地,全身僵直不动,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她那受惊的模样着实像个可怜娃娃,而这,就是他为什么会被耍的原因。她的演技真是熟到家了!周庄抗拒地取出烟点上,将燃烧的火柴连同盒子往烟灰缸一丢,不带同情地说:“少摆那种脸出来,既然你的狐狸尾巴已露了出来,也就不必再跟我装蒜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所说的暗渡陈仓是指什么?”
    “还会指什么,当然是你和我爸有性关系这件事!”
    芷芽两手掩着脸,拼命摇着头,"你疯了吗?你怎么能随口指控我和……你爸有染?”
    “若能疯,我是求之不得,"他自嘲完后,将一个牛皮纸袋推到她面前,"这是你进'运业'九个月来的人事、薪资纪录,花了我一早上的时间才从上了密码的电脑里调出来。
    张芷芽小姐,你是否能告诉我,凭什么当你明明窝在我爸爸的办公室对他施展你'了得'的‘指上功夫'时,却骗我你在百货公司的专柜卖内衣?”
    芷芽急著为自己辩解,顾不得她曾答应周原不泄漏加班的事,将她进公司的始末说了出来。
    “你所提出的问题我都可以解释,但先让我跟你说明加班的事,你爸写了一本书,我能帮他对稿校正并且输进电脑,他不想其他人知道他又再写书,所以才雇用我,并要我晚上留在公司加班,只因为我的中打速度很快。”
    “我刚开始不想接下这个职务,所以人事室主任就一直加我的薪,可是我还不能确定,等到你爸出面说服我后,我才答应接这个工作。而我当时的处境是真的很需要钱,再加上这个工作所提供的报酬是我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一冲动之下,不顾自己能力有限,就接下了这个工作……”
    周庄根本不信她,嗤之以鼻道:“你把故事编得很精采,但就是因为太精采,反而有点失真。但是我愿意相信你说我爸写了一本书,要你校对之类的鬼话。”
    芷芽听到这儿略松了口气,岂料他根本没给她辩驳的余地,"因为十年前我爸也是用这个一字不改的藉口骗我妈,身子一转后便跟他的编辑华凯玲搞在一起。这次他很聪明,把第二个华凯玲安置在身边,故意要她打扮得老气横秋以掩人耳目,可惜的是,他没料到你会那么贪心,想来个大小通吃!”
    “我没有!"芷芽不顾旁人的存在,疾声否认,"你根本想错了整件事。周庄,我跟你父亲之间是清白的,我一直都把他当长辈看,而我坚信他也是把我看成女儿来对待,你的指控不仅没凭没据,而且很伤人。”
    周庄吐出一口烟,自言自语地道:“我亲眼看着你昨晚搭着我父亲的车到饭店。”
    “我们是去办正事,待在那里不到半个小时就离开了”
    周庄恶意地扭曲她的解释,"只花半个小时?想必你一下子就到达高潮了。"。
    芷芽被他的话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含着泪双手紧揪着桌巾哀求道:“我爱你,在乎你,请你别这样曲解我和你爸的关系。”
    “现在说爱已经来不及了,仅管我曾对你大献殷勤过,但我不可能会捡我爸碰过的女人。何况我现在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搞不清当初我为什么会觉得你迷人?”
    听完他不带任何激动的言辞,芷芽黯然问道:“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你相信我?”
    他盯着她泛着雾气的眼镜,摆出无所谓的样子,说:“随你怎么做都行,我只请你离我远一点。此外,你最好祈祷我爸稳坐在他的位子上,不然你饭碗难保。"说完后,将三张百元钞票抖到桌面上,不睬芷芽一眼,拿着报纸转身坐到那个长腿甜妹儿身边,与她打情骂俏起来。
    芷芽独坐不到一分钟,提着包包走出'雾都',她告诉自己不能放弃,明天,她可以再跟他解释。
    怎知等明天一变成今日时,周庄外调日本子公司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远业大楼。
    他这一出去是整整三年,再回国时,已排挤掉方家直系的继承人,独排众议地接顶下他外公方耀川的职衔,成了"远业"企业母公司的董事长,不到一年的时间,又将他父亲周原踢下总经理的位置,并将独力运作的"远业"改制、拼回母公司的体系。
    “远业"两百名无所适从的员工里,首当其冲揪上板接受宰割的人是芷芽;首先,她被调到母公司接受评估审合,一个月后,被分派到他的办公室去面试。
    芷芽永远也无法忘记步入他专属办公室,重新面对他的那一刻。
    太阳穴两侧的银丝,搭上一头修剪得一丝不敬的乌发,几乎让他变成另一个人,不过这无减他的魅力,反而令他看来更成熟稳重。
    “请坐,张小姐,"周庄随手比了一下他桌边的办公椅,要她坐下,十指一交,以专业得近乎冷漠的口吻对她解释,"因为公司体制的的不同,加之,你是本公司新雇职员,我们有权对你和前公司所立的合约进行修正。若张小姐不愿接受,那将是本公司的损失,不过我们无法阻止你另谋高就。"说完,将修改过的合约递给她。
    他的言辞婉转,但口吻强硬,芷芽心知他巴不得她"滚蛋",但她目前没有丢掉这个工作的本钱,于是盯着合约,低声下气地说:“这我能了解,我愿意接受公司的任何安排。”
    “你不等看完合约再考虑吗?”他挑起一眉,那熟悉的表情顿时勾起芷芽的回忆,也让她干脆地摇了头。
    “很好,"周庄大拇指一翘,压下钢珠笔。在她的档案上做了一个记号,头不抬地说:
    “下个礼拜一请到总公司报到。有问题吗?”
    “有!请问董事长——"芷芽轻轻举起右拳,腼腆问道:“我被分派到哪一个部门呢?”
    他扫了她一眼,递过一串办公桌钥匙,张着白晶晶的牙说:“我的秘书室。”
    芷芽因此算是升了职。大家都羡慕她不仅保住铁饭,而且是更上一层楼,只有她和周庄清楚,她上的是"危楼",只要他高兴,哪天都能要楼塌。
    接下新工作后,芷芽的压力是一天多过一天,薪水却整整被砍去了二分之一,只要哪天不高兴,他是什么毛病都敢挑,诸如他不满意打字机的字型、信封上的抬头歪了两厘、咖啡太稀、她讲话有气无力,以及他看不顺眼她口红的颜色。
    此外,芷芽还得学着去读他脸上的"气象报告",以预测他办公室内的吹的是蒙古高压,或太平洋低压。一天中,她不仅得接待友公司代表,同时得帮他应付不同性质的"女朋友",吃饭的归吃饭,看戏的归看戏,应酬的归应酬,然后上床的嘛……则是没她管的份。
    最可笑的是每天上工前,都要被他"问候"一下,"张小姐,今天可别犯错,不然我又得从头适应新秘书了。”
    之后的一整天,她都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真可谓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问候!然而,果真不能承受吗?若不能承受,她怎么会一做就是两年?而且最后在没"爱"的前提下,利用礼拜五晚上应酬的场合,藉酒装疯地对他投怀送抱?
    原因只是一个,芷芽天真地以为,只要能让周庄了解她是清白之身后,他绝对会改变态度;缱绻一夜,他那副没她就活不下去的样子不就是最佳证明?
    直到翌日清晨,芷芽在饭店的大床苏醒过来,发现除了床头柜上的五截烟蒂和一个火柴盒外,他没留下任何的只字片语便离去。她才了解自己错得离谱,但她并不后悔自己的行为,唯一教她担心的是,下礼拜一上班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