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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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天干冱寒,河套地区被银霜笼罩。宽广无垠、源远流长的黄河也结起一层厚厚的冰,南北两岸顿时被封冰连结了起来。
    郁云寿骑在马上,抬眼掠过静滞的河面,凝视着窦宛的海东青在空中追逐一只惊狂的麻雀,他将大拇指与食指置于唇间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后,敏捷的隼儿闻讯放缓了飞行速度,撇下猎物,在空中盘旋一圈,便朝郁云寿所在的位置飙飞而来,流畅地停落在他系了皮套的手臂上。
    郁云寿逗弄着隼儿的脖子,顺了它的羽毛后,反身策马来到一株光秃秃的树前,牵起低头吃着雪地草的猎白鹿马,踏雪而归。
    当郁云寿在王府广场上将集儿交给仆僮时,沈娘已等在那边候着他了。
    她打量郁云寿略微低陷的双颊及失去笑意的眼眸良久,才出声道:“有人打京城里来了。”
    郁云寿闻言心悸片刻,眸光略闪,才迟疑地问:“是沈娘认识的人吗?”
    沈娘想避开眼,以免见到他失望的表情,但训练有素的她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人,“不是,我未曾见过。”
    “喔!”郁云寿略垂下眼脸以遮掩自己的心情,“知道那个人来此的目的吗?
    如果他又另搞花招派人来侦察我的话,直接轰他出府。”
    “不是他派来的。事实上,来者有两人,是一对自称永定公爵的夫妇。”
    “永定公爵?”郁云寿戚起了眉,思索片刻,思揣着那份年年更迁的官品簿。
    因为他从十三岁受封以来就没上过朝,也不跟同僚来往,所以连翻都懒得翻,此刻对这位永定公爵的来是一点概念也没有。
    “你要不要见?若是不要的话,我替你打点。”
    “不!我这就去见他们。你把他们安置在哪里?”
    “老地方。你要不要先换件衣服?”沈娘提醒他身上那套与他身份不搭轧的服装。
    “不需要。”郁云寿说完即快步往明堂走去。
    当他进入明堂时,席上已端坐了两人,正如沈娘所说,一男一女;男的身着藏青色的皮袄衣,其面貌俊挺有威仪,身材魁硕,一看就知道是天生的武将,至于他旁边的那个女人,则是眉目清扬,有着脱颖的气质。
    郁云寿细细打量起眼前的这名女子,总觉得她似曾相识,直到那女人不安地挪动了身子,往她丈夫那儿看去时,郁云寿才惊觉自己失态。
    他收回眼,上前跨上一步,不等对方行礼,便先作揖表示,“河东王郁云寿,让二位久等,失敬失敬!”
    那男人也拱手回揖道:“失礼的是我们,不曾事先通报就仓猝来此,在下拓跋
    仡邪偕同夫人实惠拜见王爷。”
    实惠!想来是窦宛的姊姊了。郁云寿恍然大悟,轻瞟了一眼那张与窦宛相仿的瓜子脸后,在主人席上坐定,脂膊一弓,优闲地抵在几上,问了,“不知永定公爵贤伉俪为何事而来?”
    “是为了探望夫人的弟弟而来。”
    郁云寿一脸笑意,装着不解的模样望了拓跋夫人一眼后,谨慎地问:“公爵夫人的弟弟是……”
    “窦宛。”
    郁云寿对在座的两位懒洋洋地一笑后,以淡漠的语调说:“令贤弟早在三个月之前就离开王府,回京去了。”
    对方听他这么一说,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她转向自己的丈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郁云寿转着指环,掩藏住心焦,沉着地问:“是令贤弟发生什么事了吗?”
    窦惠双手紧掐在腹前,强颜回道:“我们这番来此全是想看看她是否安好。王爷您却说她已回京三个月之久,但是……她并没回京啊!”
    郁云寿闻言一愣,原本弯腰驼背的身子顿时挺得笔直,一双没睡饱的眼珠子陡然大瞠,雄赳赳的口气更是有别于刚进门时的散漫,“你说她没回京是什么意思?”
    窦惠没有被眼前这位王爷幡然一变的举措吓到,她贬了眨眼也直来直往地说:
    “意思就是她人并不在京城里。”
    郁云寿整张脸是阴沉得可以吓人了,“而她也不在此王府里。”
    “我们就是在担这个心!”实惠说完与丈夫交换了一眼。
    眼尖的郁云寿注意到他们之间奇妙的动作后,问:“你们担心什么?是否也能说出来让本王听听?”
    窦惠又看了丈夫一眼,见他点头后,才回头对郁云寿道:“七天前,我在梦中见到窦宛在一座寺庙前面徘徊。”
    郁云寿担心着窦宛,所以只挪了三分心思出来听人说话,“你说你在寺庙前面见到她在梦中徘徊?”
    窦惠捺着性子,对着心不在焉的郁云寿解释了一遍,“不是!我是说我梦到她在寺庙前面徘徊。”
    郁云寿听了后,缓了一口气,“喔!只是梦到而已。”
    窦惠见这个举止乖僻的王爷说话与听说皆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便就此暂时打住了话题。
    倒是在一旁默观良久的拓跋仡邪从中切人,“王爷,说出来不怕您见笑,但是我必须让你知道,内人的梦向来都会应验事实。”
    郁云寿闻言,警觉地看了这一对贤伉俪,然后才正经八百地问了,“公爵夫人还梦到了什么?”
    “梦见她拖着一头长发走到两株树之间,手里拿着一片搅成汁的叶子往树干上涂去。”
    郁云寿大手倏地抓住了几角,追着问:“然后呢?”
    “就没了。”
    他又愣住了,“这么短的梦!”
    窦惠看着郁云寿掩藏不住的焦虑,跟他解释,“梦的长短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关键处。事实上,我还梦见过别的。”
    “什么样的梦?”
    窦惠蹙了一下眉,才说:“我梦见她抓着一张丝绢,跪在一个堆满书简的房间里哭。”
    郁云寿眉一挑,问:“然后呢?”
    “当她恸哭时,房门外站了一个男人,他几番抬手想推门进去,但终究没有行动。”
    郁云寿抬眼与窦惠正眼相对了几秒后,语带挑衅地问:“你看清那人的面貌了吗?”
    窦惠聪慧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直视他,以略带谴责地语气道:“当时看不太清楚,不过现在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了。”
    郁云寿脸颊犹带着笑,但眼神却是冷冰冰的。他那双眼珠在拓跋仡邪与窦惠之间流转片刻后,才侧身以挑弄的语气问着拓跋仡邪道:“永定公爵是不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夫人?不知这样是好,还是坏?”
    拓跋仡邪不以为忤,那张冷隽的面孔出人意表地扯唇一笑,慢答道:“当然是好,省得我费唇舌解释行踪。”
    郁云寿当真开了眼界了!这对贤伉俪当真鹣鲽情深,深得令人有点感冒了!
    他站了起来,手背在后,建议,“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套用方才公爵简明扼要的一番话,既然你已知道我跟窦宛之间的情况,那就不需我再赘言说明前因后果。当我听到窦宛人不在京城的消息时,是讶异万分,因为我以为她会回到皇上身边报告在她在我府里所观察到的情况。”
    “皇上定期会收到窦宛的信,所以从未想过她人不在你府里。”拓跋仡邪解释道。
    “那她人到底在哪里?”郁云寿急得已失去了平日的修养。
    “这就是我们来请教王爷的原因。您最后一次知道窦宛的下落时是在何处?”
    “在洛阳。”
    “洛阳!洛阳的哪里?”
    “我们下榻的高阳客栈。”
    窦宛听到这里时,眼神一黯,温和的眼眸也变得不友善起来了。
    郁云寿心知她在想什么,她在想着自家妹子和他这个登徒子之间的多露之嫌。
    但光是想到眼前的女人有那种邪门的本事能隔地观事,郁云寿便不愿跟她解释自己和窦宛之间清白的关系,所以照旧摆出了无赖的姿态,“怎么?有任何概念吗?”
    窦惠迟疑了片刻,才说:“平城里没几座寺,若有,也都毁于十来年前的禁佛令,如果洛阳是王爷最后见到她的地方,那么她人应该是在洛阳城的寺庙里。”
    “公爵夫人想出是哪间寺庙了吗?”
    窦惠头一摇,“洛阳城里城外大大小小的寺全部数来有上百座,要想不是那么容易的。”
    郁云寿知道窦宛看他不顺眼,语带刁难地问:“夫人既然梦到了寺,就应该有印象才是?你当时怎么不连寺名也一起梦进去?”
    窦惠微拧眉,紧着喉说:“经王爷这么一点,我是感同身受;若当初那个躲在门后偷听窦宛哭的人能事先写个‘王二’两字帖在额上让我看得透彻的话,我与夫婿早来王府了,也不会挑这么一个大寒天来烦您。”拐弯抹角就把郁云寿给修理了一顿。
    两人彼此对坐在那儿大眼觑小眼,可惜,瞪了半天仍是不对眼;一个心里奇怪着,明明是同个模子印出来的,怎么将她横看竖看,就是没另一个可爱;另一个心里感叹着,也难怪眼前这个登徒子了,他跟皇上带上了边嘛!还能有什么指望?”
    最后,是“隔岸观火”的拓跋仡邪环臂开口了,他先是清了清喉咙,才说:
    “咱们是不是能言归正传了呢?我想整个梦的关键处应该是窦宛拿着叶汁涂树干才是。”拓跋仡邪随便说说地起了头,想将那两封“火眼金星”分开,但他白认不擅长辞令,心里不敢保证能改善现况。
    不过很幸运他,他们一听到他的话,那两对针锋相对的眼睛马上转向拓跋仡邪,同声问:“你说什么?”
    拓跋仡邪略挪了一下身子,才说:“在下出身草莽,书读的不多……”
    郁云寿心一急,没多想就打断他的话,“是白丁也无所谓,只要你重复刚才那句就行。”
    但疼爱丈夫的窦惠听了郁云寿那番话,马上为丈夫抱不平了,她瞪了郁云寿一眼,回头满眼慈爱地对丈夫说。“咱们有一句古言这么说:古来真龙驹,是未必置天闲;郎君切莫因为少读书而自卑,您就算一本书都不读,总也比那些满腹经纶的公子爷强。”她顿时停下话,以眼角睨了郁云寿一眼后,才又说:“郎君刚才说的那一句,我与王爷没听清楚,不知您是否可以重复一遍?”
    拓跋仡邪莫可奈何地看着娇妻,不明白平日谦和有挫的她为何会那么讨厌河东王,不过怕他们又起冲突,也就马上说了,“我猜那个梦的关键处应该是窦宛拿着叶汁涂树干才是。”
    窦惠听了,一双杏眼是乐得眯了起来,还不停称赞着,“郎君真是心思敏捷啊!”
    在一旁的郁云寿看到此景,忍不住想拿出痰孟大呕一顿,他感谢老天,窦宛不会跟她老姊同种个性,否则这种凡事“尊夫为天”的把戏会把他憋闷的!
    郁云寿想到这儿,正巧窦惠也把目光调回他身上,他忙报以虚伪的笑。
    窦惠没跟着他笑,只问:“王爷猜出是什么了吗?”
    “以叶汁涂双木,‘涂林’二字,果名是也。”
    拓跋仡邪眼带疑惑地看着郁云寿,不耻下问:“请教王爷涂林是何种水果?在下至今还没见过。”
    郁云寿以为拓跋仡邪在跟他装傻,回头看了窦惠一眼。
    窦惠不疾不徐地对郁云寿解释,“夫婿原是外地人,所以不谙石榴的别称。”
    拓跋仡邪在旁一听娇妻这么解释后,马上会意了,“啊!原来涂林就是石榴!
    石榴就是涂林。”
    窦惠笑着对丈夫点了头,然后回头对郁云寿说:“我已知道窦宛的藏身之地了。”
    “哦,是吗?”郁云寿听她这么一说,脸上浮现了希望,“在哪里?”
    “洛阳的白马寺。”
    “她怎么会独挑那里去呢?”郁云寿是匪夷所思了。
    “因缘吧!家父家母为了让外人情服窦宛是男儿身,所以对外宣称她是家母上白马寺以一粒石榴子求来的,而她自己也对这事深信不疑。”窦惠话到一半,眼眶红了起来,“现在,她往那儿去白是有她的道理。”
    当他们一行三人快马加鞭他赶到洛阳城西门外的白马寺时,已是傍晚了。
    由于窦惠的母亲曾悉心供养寺里的佛像,窦宪也和白马寺的住持有交情,他们得以被延请入寺。起初,住持不愿透露窦宛的去处,最后在窦惠的苦苦哀求下,才告诉他们一句话。
    “令弟的确是在本寺诵经参禅了三个月,但他已于六天前离开,老纳实不知他的去处。不过,他临走前曾跟老纳提及此行的目的及是在化解心冰,希望旋主能领会。”掌一合,阿弥陀佛一称,便称他们下了逐客令。
    “怎么办?”窦惠双辱轻颤,回头趴在丈夫的怀里哭了起来。
    拓跋仡邪抚着妻的背,说:“现在也晚了,你身子才刚恢复,实在不宜这么奔波,我看咱们还是先回娘家住上一宿。”说完,看了郁云寿一眼,征求他的意思。
    郁云寿想了一下,拒绝了拓跋仡邪的好意,“不,这个时候若去叨扰的话,恐怕会引起怀疑,我想我还是到高阳客栈过一夜好了,咱们明晨碰头再商量。”这时他客客气气地转向窦惠,口气放软地致歉,“今日因为忧心窦宛的安危,言行间对公爵夫人的无礼放纵,还请夫人多海涵。”
    窦惠这时也不好意思地回身对他略敬了礼,“请王爷别放在心上。”
    郁云寿笑着引辔上马,微踢马腹便走进黑夜之中,远离那对贤伉俪。
    在寒风中,他任马儿放缓脚步,低头思索着窦宛的下落,有那么一刻他认为窦宛是回河东去了,但随后想起她已离开白马寺六天,又觉得不太可能。想着窦宛,与她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就一下子涌入脑海。
    劫后余生的郁云寿自知自己的个性内敛多变,防人心也强,所以总是闭门谢客,不愿以真性情和同阶级的人交游,但窦宛攻破了他的这道心防,他明知她是挟着目的而来,但他就是没有办法抗拒她,不论她嗔、怒、笑、啼,那相映成趣的娇俏表情在他的眼里皆成了赏心悦目的画面。
    他现在有点侮不当初,没依着她的意思做了!如果他不是那么死守原则,窦宛和他便可长相厮守了。
    郁云寿一路上被这些心事所缠绕,等到他拦人间路时才发现他走过了头,于是他仅辔让马儿回头。
    当他快接近客栈时,发现一个气昂昂的男人横骑在客栈大门外的石板路上。马背上的人竟是拓跋仡邪!
    郁云寿加鞭驱马上前,正要下马时,拓跋仡邪的一番话阻止了他,“皇上遣人提拿我岳父,我想恐怕是为了窦宛。我想你应该在意这档事,便赶在回京前,通知你一声。如何?愿上京城一趟吗?”拓跋仡邪等着他的答案。
    郁云寿点了头,“但是上京前,我得先赶回河东一趟。”接着又停顿了片刻,询问拓跋仡邪,“我不请朝廷的这条路,还请公爵能指引迷津。”
    拓跋仡邪闻言会意,当下就给了他指引,“双眼直视前方,别频频往后看就行了。”颢颉昂佣王郁云寿求见!”官廷侍卫长长地报了一声。
    拓跋浚一动也不动地端坐于堂上,他面无表情,只留一双锐利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远端的门,等待求见者的人影。
    片刻后,一名身着戎服的挺拔男子出现在门槛前,他左手执着一柄长木剑,右全拳微握地大跨着步伐,朝前迈进,行到与拓跋浚相隔五尺之处才止步,抬头挺胸地迎视拓跋浚炯炯的目光。
    他微躬身,提剑作揖,以生硬的语气道:“臣拜见皇上。”
    拓跋浚不动声色地看着睽违将近十年的郁云寿,见到他英姿焕发的神采,以及赳赳武夫的气概时,这一瞬间的激赏便超越了多年来所累积的不满。
    但他还是摆出帝王的威仪,质疑地诘问:“往昔朕请卿北上论政治,你几番推托不肯,反倒在这大过年时间,持着木剑、披了战袍上朝,不知居心何在?”
    “孽臣这一身戎装完全是想以真面目来觐见皇上,求福免祸的。”郁云寿坦白地说,口气仍然僵得很,但硬骨头已懂得如何向前弯了。
    “哦?你这身行头像要上战场打仗似的,根本是在触朕的楣头,又怎能为自己求福免祸?”
    郁云寿两掌朝上地将长剑捧到眉宇间,铿锵有力地解释,“此祥兽师比剑是当年太祖道武帝,统合我鲜卑八大部落,立邦建国时,赐予孽臣先祖的立盟宝物。孽臣今日只是想藉此剑来表明己身的立场,以及河东地区千万勇士企望为皇上效力的夙愿,并不是要触皇上的楣头。”(作者按:师比,鲜卑神兽,形状似马,声音如牛哞。)
    拓跋浚明知郁云寿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但心上还是松了一口气。他觑了眼前的人一眼,想试试他的颈子到底能垂到什么程度;若是垂过膝盖以下的话,那他可要对眼前的人大失所望了!
    因此,拓跋浚故意不下座取剑,身子往几一靠撑着脑袋,冷嘲道:“十年的时间不算短,卿竟在一夜之间想通了。朕怀疑谁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郁云寿双手捧着剑,极富技巧地说:“就是皇上特地下派给孽臣的‘伪君子’。”
    他故意不点破事情,好留点面子给拓跋浚。
    拓跋浚当然了解郁云寿装傻的用意,不太领情地说:“如果你是专程为那个伪君子求情的话,就直说了事,省得捧着那根木剑;卿不烦,倒累了朕,得伸直脖子才能看到你的眼。平身,平身!”
    郁云寿得令这才放下长剑,“孽臣斗胆,请皇上能对窦宛父女网开一面。”
    拓跋浚语带刁难地说。“朕为什么要对他们网开一面?”
    “若少了他们,孽臣今日仍将执迷不悟。”
    拓跋浚不悦地问:“你到底是服朕,还是服他们?”
    “他们能让孽臣对皇上心诚悦服,甚至五体投地。”郁云寿在这时是完全放下了身段,“皇上是否曾要窦宛转告孽臣一件事,只要孽臣能真诚顺服皇上,日后若有困难,皇上会倾全力协助?”
    “朕是曾这么说过。”拓跋浚说完,下座来到阶前,“怎么?你是想以这事反过来要挟朕吗?”
    “岂敢!”话才说完,郁云寿当着眼前的人蹲下身子,双膝高跪在地上,仰视拓跋浚,“郁云寿这一生只认定窦宛为终身美眷,请皇上成全,饶恕窦宛一命。”
    接着双手撑地就要把脑袋往地上敲去。
    拓跋浚两步上前,抬手及时拦住郁云寿,低声警告他,“万万别把头垂到膝盖以下,朕堂下的木板没你河东王的额头硬,敲坏了,你可得赔朕一块新板子。起来吧!”
    “除非皇上成全在下的请求。”
    拓跋浚不耐烦地拉了郁云寿起来,直率地拍了他的肩,目带些微泪光,强颜训道:“朕既然说了就会算话。倒是你看你自己,为一个女子就随便乱跪一通,男儿膝下是有黄金的!”说完就将身子背转了过去。
    “皇上……”
    拓跋浚仓猝地打断他的话,“你能来此,朕很是宽慰,但你要我饶了窦宛一命实是多此一举。窦宛本来就是朕找来乔装成男儿的命妇,她完成了朕所交付的任务,朕赏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治她!瞧你们一个个穷紧张的样子,难道是担心朕有眼无珠,会看不出自己的爱卿是佳人吗?”
    “那么皇上提拿窦宪是为了什么事?”
    “唉!真烦,宪公的事,朕刚才已跟永定公爵解释过了,想知道原因,你找他问去。”拓跋浚这时回眸看了郁云寿一眼,软着气道:“你的家人因为朕而死,朕现在则把你孩子的娘赐给你。云寿,咱们之间就算扯平了吧!”
    “皇上……”
    “好了!你们轮番来见朕,朕现在累了,有什么话,等朕午睡起来后再聊。至于窦宛,她被安置在你幼时住过的厢房里,你想见她的话,就去找她吧。”
    郁云寿得令恭敬地往后退至门楹,临走前深深地看了拓跋浚的背影一眼,慢慢躬了一个身,才跨了出去。
    他走了的略二十来步,看到拓跋仡邪一脸沉思地斜倚在栏柱边,便忙快步上前,问了,“拓跋兄,窦宪先生的情况如何?”
    拓跋仡邪抬指掌着下巴,侧头回答他的问题,“出乎我意料之外,皇上收了窦宛做义妹,找我岳父上京只是要征求他的同意,顺便询问他有关结拜的仪式。”
    郁云寿也着实被这不预期的消息吓了一跳,好久才问:“拓跋兄,皇上打从一开始就猜到窦宛是女儿身了吗?”
    拓跋仡邪回头眨了一下眼,反问他,“皇上是这么跟你拗的吗?”
    郁云寿点了头,盯着拓跋仡邪咧开似笑非笑的嘴角,跟自己说:“既然是这样的话,王爷就别再追根究底了。”
    郁云寿强压抑住在廊上奔跑的冲动,踏着轻快的步履来到昔日的厢房,他在大张的门前伫立片刻,目不转睛地盯着厢房里那名身着紫衣碎花袍的清扬仙子,她倾头拖着一头乌黑直亮的长发在席上冥想着。
    郁云寿上前轻跨了一步,惊动了紫衣仙子,让她倏地回眸张望。
    那一双璃水秋瞳是比郁云寿梦里的更柔更亮了!
    紫衣仙子两肩下垂,不知所措地在原地轻轻啖了他一声,“王爷!”
    他当下把木剑往席上一丢,飞奔到她身边,双手环住那纤细的腰,一把高举,带着她原地绕了数来圈,轻轻地对飞在主中的人儿说:“咱们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