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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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窦宛没能打包行李上仡天府,反而盛装出现在皇上的私人宫阙前,她先整饬了衣襟,前看后看地检查自己两回,确定一切妥当后,才紧着下颔深吸了口气,迟疑地对守门的内侍点下头。
    两位内侍各自以眼角斜睨了紧张的窦宛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态度从容地打开两扇厚重的雕门,长长地报了一声。
    “殿中将军到!”
    两位内侍往旁一退后,窦宛一脚跨过门槛,扬首直视前端,迈着威挺的步伐前进,走不到两步,机伶的她已瞄到皇上两侧的高大人影,左侧尊座上坐的是一脸严肃的拓跋仡邪,右侧则是老神在在的万忸于劲。
    窦宛心下虽不乐意,但还是勉力掩饰自己的心情,以同样的速度来到皇上的毡椅前。
    她将身子一躬,“微臣参见皇上。”
    “爱卿平身。”满面红光的拓跋浚微抬右臂,朝拓跋仡邪旁边的席位比了过去,“窦将军请坐。”
    “谢皇上赐座,微臣遵旨。”窦宛倾着头,稍迟疑了一下后,才在三双锐目的凝视下,往后连退三步,侧身坐进了拓跋仡邪右侧的位子。
    尽管拓跋仡邪和自己相隔了两臂远,虚心作祟的窦宛仍是能感应到他魁梧身子的威胁,于是当她一坐定,旋即打挺上半身,刻意拉平事先塞好厚布的双肩及腰腹,装出一派自然样,慢慢地拱起拳握的双手,对拓跋仡邪及万忸于劲作揖行礼。
    对方也客套地双双回敬他。
    之后,原本在窦宛还未踏入这宫里的热闹气氛就没再热络起来过。
    骤然冷清的局面让拓跋浚感到奇怪,双眼也就不由自主地穿梭于三人间,观察着。
    拓跋浚将视线放远,首先落在窦宛身上,发现他是三人中唯一眯眼绽笑的,但他唐突的笑容却掩藏不住僵硬的做作;再往左侧瞥到万忸于劲,见他一反往日的诙谐及和蔼,最合的双唇如蚌壳般一动也不动,恰恰与露齿的窦宛成对比;倒是寡言的拓跋仡邪最正常,他一行完客套的宫礼后,泰然自若地放松了身子,一身闲适朴素的长衣打扮,而反让坐在他身旁金光灿烂的小舅子看来滑稽得像盏金钱树。
    拓跋浚皱起了眉头,不喜欢这样生硬的局面,这三人都是他喜爱的臣子,他们应该谈笑风生,而非一脸认生的模样才是。对了!三杯上好的醇酒应能化解这种尴尬的场面。
    于是,他马上下旨,要人传上佳肴、瓜果与美酒,侍四张几上的三酒杯都被注满后,拓跋浚率先举杯。
    “来来来,此刻不比早朝,诸位爱卿莫拘谨。朕难得盼到仡邪与劲回京一趟,若不藉此良机与诸位饮酒话旧、畅言一番的话,更待何时?来,朕先敬诸位三杯。”
    说完,一饮而下。
    三人也举杯跟进,等到酒杯里的酒一一被饮去后,才齐声说:“谢皇上恩赐。”
    拓跋浚左看右顾,满意地朗笑,迭声说:“好!好!好!既有美酒,当需佳人美乐伴随才算痛快。”说罢,他龙手一抬,转眼间,动人的丝竹乐音便自后堂响起,八位天姿出众的佳人踩着轻巧的连步飘进了大堂,迳自献上一段曼妙华丽的舞蹈。
    为了强化自己的性向,窦宛刻意装出目不交睫的模样,紧瞅着眼前美丽的天仙瞧,当一曲舞罢后,更是意犹未尽地拍打大腿连连称好。
    窦宛格外开心的表现让拓跋浚释怀了不少,想窦宛毕竟还是个年轻气盛的孩子,见了美女心花怒放后,便无法矜矜作态。倒是拓跋仡邪和万忸于劲过分端庄的表现让他不满意了,于是,他刻意下令要舞伶作陪斟酒,暗藉美人计来试探此两桩木头的能耐。
    两巡酒过后,窦宛已两手搂着美人卿卿我我地逗着她们了,万忸于劲终究低不过娇嗔美人的央求,一脸光彩地凑上了嘴,缓缓饮下美人献上的琼浆,至于拓跋仡邪嘛,他依旧一脸无动于衷地坐在原处,循规蹈矩地接过美人呈上的酒,不苟言笑地啜饮。
    对于拓跋仡邪抗拒美人的沉着定力,拓跋浚是心知肚明的,不过一旦他的好胜心被激了起来,要再压下去是很难的,因此,他非得亲眼见到拓跋仡邪抱抱舞伶才甘心作罢。
    于是拓跋浚对伴随在拓跋仡邪身旁两名漂亮的舞伶稍点了个头。
    舞伶意会后,一改被动的姿态,像一条光滑的锦蛇般,转眼就溜进了拓跋仡邪宽阔的怀中,暖声细语地逗着他,要他就此饮下她斟的酒。
    拓跋仡邪点下头,伸手要接过杯子,但鼓着云彩般粉颊的舞伶反将杯子挪走,噘起殷红的小嘴,扮出令人心疼的愁容,不依地抱怨。
    “哎呀!将军是否嫌妾身笨拙献丑,连我捧的酒都不屑喝、连我的身子都不屑碰?”她这碎心的一嚷,引来大众的目光。
    拓跋仡邪四下环顾,首先接触到窦宛不屑的目光,接着是万忸于劲关怀的表情,最后便是皇上那掺着好玩与作弄的殷勤注视。
    他当下低头对舞伶绽了笑,爱怜地说:“蒙姑娘不嫌弃,拓跋仡邪怎敢说不?”
    说罢,他轻扶了舞伶的腰际,略倾过头凑向她高捧的酒杯,一口啜尽杯底。之后又顿时回复到原来的面貌,本放在美女纤腰上的大手也挪了开来,任凭舞伶怎么在他身上钻、揉、挲、拧都没用。
    见这无趣的一幕,拓跋浚有点泄气,但拓跋仡邪好歹是扮着笑脸饮了酒,也点到为止地抱了舞伶一把,因此这回他也就不了了之,随着爱将的作风去了。
    可惜窦宛的气量不如皇上的大,她暗暗将这一幕记在心底,哪日若是拓跋仡邪惹她不高兴的话,她非得拿这档事到窦惠面前大作文章不可!
    想到这里,窦宛微微冷笑一番,得意地将酒一口饮尽,才刚放下酒杯,就接触对面的万忸于劲正以狐疑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从对方的表情看来,似乎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似的。
    不过,机伶的窦宛飞快地冲对方一笑,然后低下头,爱怜地盯着怀中的姑娘瞧。
    被神采奕奕的英俊将军迷住的姑娘当然也善解人意地回眸对窦宛一笑,她以为自己以美色迷住了窦宛,受到了垂青,不禁志得意满地朝其他舞伶炫耀,她无论如何都不知道,其实盘旋在窦宛脑里的事和她所想的给论根本大相迳庭。
    这妞手爪是长了吸盘了吗?怎么这么黏人!
    她的胸脯为什么那么大?压得她自己的都快喘不过气了!
    而最令人可恼的是,这妞为什么一刻不动地死要赖在她的腿上?
    她难道不知道这样盘坐在男人的大腿根上,可能导致男人的下半身残废?
    好险她窦宛不用担心阳痿的问题,要不然早把她摔出去了!
    正当窦宛的额头已开始渗出汗时,皇上一声令下撤了舞伶,及时挽救了她麻木的双腿。
    “宛,朕虽不忍,但还是必须从中打断你的兴致,”不知情的皇上冲了眉心微蹙的窦宛一笑,继续道:“待正事谈完后,那姑娘就是你的了!”
    正抱着麻腿大皱其眉的窦宛闻言愣了半晌,大惑不解地抬起头。在她前端的是一脸贼笑的万忸于劲,左侧则是拓跋仡邪那严肃却难以苟同的犀利目光,等到她和皇上正对眼时,方才明了皇上所言为何!
    窦宛当下红着脖子,惶恐地脱口道:“不!皇上您误会微臣……”
    拓跋浚抬手打断她的话,“哎!犯不着赘言掩饰,咱们都是男人,而爱卿你又那么年轻,定力自然不及你姐夫,不过,这才是男人本色嘛!朕了解,朕了解的!”
    说完,还哈哈大笑了数来声。
    窦宛的脸当下烧红得可以烙熟一面大饼了!
    如果此刻拓跋仡邪不在场的话,窦宛绝对能跟着皇上笑得前翻后仰,但不幸的是,他在!不仅在,还板着一张棺材脸,以鹰锐的眼角瞪着自己,无言地谴责她罪有应得,活该被当成笑柄。
    好在,万忸于劲先皇上一步察觉出拓跋仡邪的不悦,忙开了口:“皇上,恕臣斗胆。不过,是不是该让窦将军知道您的打算了呢?这事可能要费点心思才能有个结果。”
    他这一提,点醒了大伙此行的目的,惟独红着脸的窦宛仍张着大惑不解的眼四下望着同僚。
    谈到了正经话题儿,拓跋浚马上端正视听,撤去了登徒子扮笑的面孔,俨然成了一位明君。
    “劲所言不假!这事愈快定案愈好,那么由劲你起头对宛说明事由吧!”
    万忸于劲接旨后,对窦宛解释,“窦将军,此事重大,攸关一位亲王的清白,除了圣上与我等外,望您对外能三缄其口。”
    窦宛马上反应,“属下会尽力照办,不对外透露只字片语。只是,究竟事关何人、何事呢?”
    这时半天不发一语的拓跋仡邪蓦然冒出一句,“稳住气,听完再发问!”
    窦宛僵在那里,怒气陡地冲上了两颊。
    对于姐夫不给情面的举措,窦宛虽恨得很,不过还是打断了继续追问的念头,私底下不断安慰自己,哼!粗人就是粗人!虽然满心不甘,但碍于皇上的在场,窦宛还是在嘴上留了情,“是,多谢将军指正。”
    于是,万忸于劲放心地继续道:“这事得先从圣上登基前一年的叛乱行动谈起。
    当时涉嫌的人众多,除了不肖的阴谋分子外,尚有数名皇公亲王及贵族涉入此案,不知窦将军听闻过否?”
    “家父曾经提过……”窦宛未经思索地说,但是拓跋仡邪突然射过来的眼神让她及时停了口。
    窦宛当下明白自己差点犯了大错,忙改口:“家父曾经举出不少前朝的叛乱史案,藉以导正微臣的思想,不过对于燕公所说的叛乱行迹倒是一字未提。”
    万忸于劲转头看了拓跋浚一眼,征求主上的意思。
    片刻后,拓跋浚才从毡椅上起身,步下台阶,在群臣中来回地走了三圈,然后面对窦宛道:“朕十四岁即位前,宫中曾发生了两次流血政变,先是朕的祖父被胆大包天的孽臣荼害,后是朕的叔父为野心分子利用,不顾正名的次序,先声夺人登基为王,即而被狂徒加以杀害;这两桩血案前后相继不出一年,若非有忠贞的臣属保护朕,朕不可能有今日。”
    “是!”窦宛忙应了一声,但不敢妄加评断。
    “当时情况混乱,有不少与朕对立的长辈涉案,为了稳定人心及维护国法,朕不得不接受相国大臣的劝告,下令逮捕与此事有牵连的人。”皇上的语气虽理直气壮,但言语之中仍大有为自己辩驳的意味。
    窦宛心卜通卜通跳着,意识到自己耳里所听到的正是当朝的宫廷禁闻,方才若不是拓跋仡邪狠瞪她的话,她会傻呼呼、一字不漏地引用父亲的话。
    窦宛的父亲是前任司徒,职掌文教,对于史事总以中立的着眼点来论事,而中立的事就是包括诸如误逮、误砍、恶意纵容密告、削减非主流势力、宁错杀一百也不错放一个嫌疑犯等动作,这些可免的杀伐与斗争是皇上目前最不想听,也不可能当众承认的事,他现在要的是臣属的认同与向心力。
    看来,拓跋仡邪虽是粗人,但对政治利害的现实面倒透视得比她清楚,不过窦宛心里有疙瘩,抵死也不会当面赞美拓跋仡邪的长处。
    现在,窦宛弄清了皇上的心意,自然语带安慰了。
    “所谓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其宁惟永。圣上您是名正言顺的王储,先皇驾崩,理当是圣上继位了,其他人不明白事理,放纵自己的野心为人利用,理当受到国法制裁。”
    拓跋浚听了窦宛的话后,总算宽了宽眉心,继续道:“是的!不过,朕心里一直有个无形的疙瘩存在,想要它消失,却赶也赶不走。”
    窦宛听了后,左右观察了另外两人的表情,急速地转着脑袋,考虑要不要说些话,但又怕表错态。
    好险,皇上在她举棋不定之时,又开口说话了。
    “朕的表弟郁云寿,是朕的姑姑长兴公主与姑父河东王的么子,打他能走会说话时,便入宫伴随着朕,他因为小朕两岁,聪明伶俐又人见人爱,朕非常喜欢他,甚至比对自己的亲弟弟都还疼。
    可惜他十一岁那年,叛变爆发,基于安全的理由,便与一干友国的王子纷纷离开平城,回老家避难。隔年朕继位后与相国在清查叛国党羽时,意外发现朕的姑父河东王也牵涉在内,那时情况紧迫,除了内忧,南北尚有外患,为了快速稳定混乱的情势,不问嫌犯的身份、地位,不管涉事深浅,只要经查属实,一律得就地正法。”
    拓跋浚说到此后,轻叹了口气,“那时朕不过十有四岁,能作主的时候不多,除了看着诸位起哄的叔父俯首认罪、自杀外,别无他法。试想皇族姑且如此,其他人更是难逃抄家的命运!正当朕心里忧心着云寿的安危时,有人及时提议——叛国轻者,子孙中若有小于十三岁者,可免除一死。朕连考虑都没有,当下便准了这奏折。只是当时国道不堪使用,导致讯息的延宕!当朕的命令下达至河东时,一个多月又过去了。”
    窦宛不吭一声地盯着拓跋浚追忆往事的深沉面容,等待下文。
    “河东王有五个子嗣,除了云寿以外,其余皆是大于十三岁,只因河东王害怕孩子入狱受刑,便打算先一一亲手扼死他们再自杀,当时的河东王已走到了穷途末路,几乎发狂的地步。他处理了四个儿子后,就把自己与云寿关在一间房里,先行服下毒药后,再打算勒死云寿以期一了百了,正当云寿被掐得快透不过气时,奶妈及时出现拖延了河东王,河东王因为毒性发作,云寿才能死里逃生。
    “河东王府里的女眷为了保住云寿的小命,带他一路西逃至陇西隐居。朕足足花了一年的时间派人追踪才查出了他的下落。找着了云寿后,朕命他再次进宫,即刻恢复了他的头衔,让他继承封邑,但只不过两年的光景,云寿变了,他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可爱男娃儿,仅十三岁的他盯着朕的眼神是孤独与不信任。朕问他愿不愿意待在宫里,他没应朕,迳自往宫门外走去,从那一刻起,朕了解他已不再信任朕了,他甚至恨朕!”
    “圣上,”窦宛对这未曾谋面的河东王所受到的遭遇惋惜,同情心不觉油然而起,“仅十一岁就要面对生死的挣扎,被迫亲眼看着四个哥哥与父亲的离去,他是被吓坏了!”
    经窦宛这么一提,皇上仿佛从记忆中跳回了现实,原先多愁善感的目光与语调霎时变得锐利起来,“哦!爱卿见过河东王的面了吗?你知道他现在生成什么样子了吗?”
    窦宛听出皇上的腔调已骤变,当下住嘴不再多言。
    皇上满脸阴霾,咬紧着牙说:“他变得不识好歹!他从不感激朕为他做的一切补救。朕恢复了他的世袭官衔,赏他双倍的封邑,让他有不入宫行役的特权,甚至还把妹妹许给他,让他又多了驸马的头衔。结果呢?他仍是不知好歹、不知感恩,甚至把怨气出在公主的身上,逼得公主跳河自尽!”
    窦宛听到这儿后猛地倒抽了口气,久久才问:“有任何证据吗?”
    “不用证据朕也知道他在搞什么把戏!”
    万忸于劲在此时适时地开口,缓冲气氛,“为了调查这事,我们于这一年间先后派了两位宫女进河东王府去卧底,但皆无功而返。”
    窦宛就事论事地评论,“那么他自然是清白的了。”
    万忸于劲略皱其眉,稍迟疑了一下后才说:“也不尽然,这事不单纯。事实上,那两位宫女被押回宫受到询问时,皆竞相隐瞒郁云寿在府中的行动。正当我们为探不出任何讯息而大伤脑筋时,内地突然传来了消息,说他不仅在延揽一流的铁匠,甚至在内地大肆挖掘铁砂。”
    延揽铁匠?探掘铁砂?窦宛不敢相信。
    因为依法,铁匠与铁砂都是国库的材产,贵族若想保有铁匠还必须得到皇上的批准才行。这个郁云寿的确是目中无人、胆大包天,无怪皇上对他起疑心,认为他在招兵买马……但是皇上不是说他聪明伶俐吗?既然聪明伶俐又怎么可能会笨到留下这么大的把柄让人揪?窦宛是百思不得其解。
    “宛?”拓跋浚轻唤了一声。
    窦宛抬起迷惑的眼,拱着手跟皇上应对,“微臣在。”
    “朕现在需要你的才干。”
    “有任务皇上尽管吩咐,微臣一定照办!”她恭敬地应道。
    “朕要你进河东王府去。”
    窦宛愣了一下,脸霎时白了。难道皇上已知道她的身份?要她挨上女装学前面两个宫女去对郁云寿施展美人计不成?这……荒唐,太荒唐了,现在要她换装,一定是不男不女的鬼妖样!勿说要去迷倒河东王,别先吓坏自己就算万幸了!
    情急之下,窦宛不假思索地以眼角扫了拓跋仡邪眼,想窥知他的反应。但拓跋仡邪没任何反应,只是无言地反以眼角盯住她片刻,再缓缓地将脑袋撇了回去。
    窦宛是又慌又气,他就这样撇过头去是什么意思?呵!她知道了,这寡情的粗人打算来个“见死不救”!
    正当窦宛意识到自己沉默过久,正要开口时,皇上已先她一步,不耐烦地问:
    “怎么样?宛?你刚才不是说朕尽管吩咐,你照办的吗?怎么现在不愿意为朕执行这项任务了?”
    “不是不愿意!不是不愿意!”窦宛忙地否认,低倾着苦脸,找着藉口。“只是……只是微臣不才,唯恐辜负圣上的托付,坏事露出破绽,还请圣上另觅佳人。”
    窦宛的“佳人”指的是货真价实的美丽女人,但进入皇上的耳里却成了“更优秀的人”;好在这厢虽表错情,另一厢也会错了意。
    满脸不悦的拓跋浚倾着头打量了窦宛一眼,转身面对拓跋仡邪道:“仡邪,你说的没错,这差事该派给有担当能力的人去做!宛的确太年轻了!”
    嗯!窦宛闻言反射性地抬头,警戒地觑了拓跋仡邪一眼。
    拓跋仡邪一迳地打量着手里的酒杯闷不吭气,直到窦宛快被憋闷死,才开口:“郁云寿非池中之物,如果再依法炮制地送女人进他府邸的话,绝对会坏事,基于前车之鉴,这回我们打算改派男官去执行任务。”他话里暗藏玄机,只给窦宛一人会意,“皇上曾向在下征询过意见,但我认为你并不具有担当这项任务的条件。”
    听到这里,冒火的窦宛已把前面的事忘了,她只知道拓跋仡邪又在扯她后腿。
    于是,她百万分不服气地喊了一声,“姐夫认为我不具有担当这项任务的条件是吗?
    那姐夫大人打算推荐何人呢?”
    “都卫李谦。”
    “李谦?”哼!那头绿乌龟,被她从树上弹下来的人竟敢跟她一较长短?窦宛知道皇上没要她扮女装后,她的勇气马上回涌。
    窦宛挺直了身,对拓跋浚道:“皇上,方才臣之所以迟疑不定,乃是为了撤行惠姐教诲不强出头之故,却没想到会引起家姐夫的误解!为了证明臣实在有担当大任的能力,宛愿意承担圣上的托付,还望圣上成全。”
    听到窦宛脸不红气不喘地冒出这么冠冕堂皇又慷慨激亢的说辞时,正啜酒品香的万忸于劲差点将酒喷了出去。这……这理由太牵强了吧!他暗地睨了拓跋仡邪一眼,只见他要笑不笑地微扯唇角,教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在座最高兴的人要属拓跋浚了!他不管窦宛给的理由是否合理,不管窦宛是否真因为奉行窦惠施予的教诲才踌躇不前,总之任何再荒谬的理由他都姑且听之,因为窦宛是他属意派进河东王府监督郁云寿的最佳人选!
    在拓跋浚心中,脑子灵活、口若悬河的窦宛敢耍阴,应变能力强,他知道谁才是国中至尊,知道谁才是主子,而且,不可能像前两个宫女一样同时被郁云寿迷住。
    拓跋浚双手背在后,满意地看着臣属,嚷着,“太好了!太好了!这事总算有了下文。来人,撤去酒杯,改换上碗来,朕要与诸位爱卿痛快地饮上一夜。”
    手脚利落地内侍快速地完成皇上的吩咐。
    窦宛一手端起盛满酒的碗,示威似地朝拓跋仡邪的方向略敬上礼,仰首咕噜咕噜三口饮尽,回头以手臂拭去唇上的酒渍,睁着明亮的双眸对拓跋浚保证,“微臣当在最短的时日内找出河东王的罪证,明禀于圣上……”
    出乎意料之外地,拓跋浚大手一挥,截断了窦宛的话,“不须如此大费周章,以免又打草惊蛇。只要爱卿能完成三件事,就能让朕宽心了;第一,寸步不离郁云寿,紧盯住他的行动,别让他有机会犯下大错;第二,再暗地查访他招揽铁匠、收购铁砂的真正动机;第三,让他知道,只要他诚心顺服朕,日后若有困难,朕当倾全力协助。”
    “那么有关已故公主的事呢?圣上是否也要臣一并打探个清楚?”
    “那件事嘛!”拓跋浚停顿了片刻,才挥着手说:“人死不能复生,朕姑且将这档事看成意外。如果郁云寿真想不开要与朕为敌的话,届时再把这笔帐加上去也不迟。”
    “是。可是臣属该如何接近河东王呢?”
    拓跋浚笑而不答,置身事外地朝万忸于劲那方向一比,要他解释下文。
    “这事很简单。只要窦将军带着皇上的诏书,便可大大方方地进入河东王府。”
    “以何种名目?”
    “河东王的贴身护卫。”
    “难道不须隐藏身份?”
    万忸于劲摇了摇头,“皇上并不希望见到河东王误入歧途,如此公开的作风完全是为了能达到喝阻的效果。窦将军,在下要在此提醒你一点,这件事是可大可小,如果你能在河东王还没犯下任何大错前,控制住情况的话是再好不过,但若郁云寿起贰心,执意辜负圣上一番苦心的话,你就必须先发制人,不管是死是活都要将他押回宫里。”
    此时的窦宛企图心正旺,对于皇上的寄托更是信心十足,“请燕公放心,窦某绝对会小心行事。”
    “那么窦将军需要多久的时间打点呢?”
    “我行李简单,随时都可南下,不过在下已请了七天的假打算与惠姐相聚,还望皇上成全。”窦宛聪明地搬出姐姐做挡箭牌。
    拓跋浚一听到窦惠的名字,当下开心地说:“自然,自然,尤其你将远行,当是要与家人多聚聚才是。”接着马上对拓跋仡邪道:“仡邪,找个时日,带夫人进宫吧!”
    拓跋仡邪犹豫了一下,才说:“蒙圣上垂爱,但夫人近日身子微恙,恐怕不宜进宫觐见皇上。”
    拓跋浚一脸担忧,“是病了吗?要不要朕遣御医去。”
    一听到那个庸医,拓跋仡邪心就恼,他百般不愿意地透露了刻意想保留给自己的佳音,“末将感谢皇上的厚意,但目前惠儿还不需要请大夫,她只是有喜罢了。”
    在场的三位竞相讶然地冒了一句:“什么?她有喜了?”
    万忸于劲是第一个从余震中反应过来的,“将军,恭喜你了!”
    接在后面的是窦宛,她一高兴,早忘了自己讨厌拓跋仡邪,忙追着问:“真的吗?惠姐有喜了?多久的事了?”她要做阿姨了!不,是要做舅舅了!哎,不管是做阿姨还是舅舅,总之她有小娃娃可抱了!
    “大概有三个月了吧!”拓跋仡邪的声音并没因为高兴而变调,他依旧简约地道:“我也是在接到惠儿的家书后才赶回来一探究意的。”
    这时皇上大咳了一声,仿佛提醒众人不要忘了他的存在,“那么将军今夜更有理由与朕畅饮了!来人,赶快为将军斟酒,替将军端出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