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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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盈盈用手枕着头,侧卧在圆桌上睡得正熟;睡得迷糊之时,她忽然听见有人开门以及走入的脚步声。
    因为不确定是谁,她立刻翻身爬起来,慌忙躲到桌上的茶壶后头去。
    于凡朋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却发觉圆桌上空无一人,那个他吩咐要乖乖待在房里等他的小小人儿,竟然不见了!
    他悚然一惊,立即放下托盘,探头寻找。「苏盈盈?盈──」
    「我在这儿。」听到他的声音,苏盈盈知道是少爷回来了,随即从茶壶后头探出小脑袋。
    「原来妳躲在这儿。」于凡朋宽了心,拉开质感温润的乌心木圆凳,在桌前坐下。
    「妳的小衣裳,已经裁制好了。」他从托盘上折迭整齐的那迭衣物里,拿起一件裁制好的精致小袍,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裁衣娘把小衣拿给他时,那好奇的瞄视与嘴角快憋不住的窃笑。
    他被当成什么样的变态了?!
    抿着唇,他有些不悦地扬声喊道:「过来试衣!」
    苏盈盈敏感地发觉,少爷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原本即将试穿新衣的喜悦,顿时被冲淡了。
    她沉默无声地快步走来,垂着头手立在一旁,等候他的下一个指令。
    于凡朋瞥了眼那尊小人儿,不用抬起她的脸,也猜得到此刻她脸上是黯淡的表情。
    他气她如此敏感又如此老实,也怪自己,何必把外人对他的异样眼色,全怪罪在她身上?变成这样的小东西,绝不是她愿意的。
    他称不上性子好,但从来也不是爱迁怒的人,兴许是这件事,也让他有点乱了方寸;而他向来讨厌无法掌控的感觉,所以才下意识把怒气使在她身上吧!
    于凡朋有点后悔,但拉不下脸道歉,只是微叹口气,放柔语气催促道:「快过来看看妳的新衣。嗯?」
    苏盈盈抬起头,感觉方才笼罩着他的怒气又消散了,眼中顿时出现迷惑。
    他性子是冷了些,对人也不热络,但并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主子,不过老实说,有时候他真的让人很难捉摸。
    「还不快过来!」她脸上的疑惑,让他感到不自在,于是加重语气又喊了声,苏盈盈这才回神似的赶紧跑过去。
    虽是小衣裳,但他不吝啬地挑选了最好的质料,那柔软的绸缎布,上头还绣有精巧美丽的花朵,苏盈盈惊叹着拿起来,往身上比了下。
    没有女人不爱美丽的东西,即使她一向是个懂得分寸、不贪求的婢女,也知道自己身分卑微,不可能拥有好的物质享受,但那并不表示她不喜精巧美好的物品。
    这样美丽精致的衣裳,谁能不爱?
    「等会儿妳可以换上试试,不过在那之前,妳先洗个澡。」
    「哇!」听到可以洗澡,苏盈盈立即拍手欢呼,秀丽的脸庞漾开大大的笑颜。
    于凡朋瞧见她脸上欣喜的笑容,不禁深深感觉,这个丫头真的很好打发。
    不过是几件衣裳、一碗热水,就能让她开心成这样,若是真受到细心的呵护与疼宠,她不感动得哭了才怪呢。
    不知怎的,他觉得她理所当然的,该好好受到照顾。
    毕竟,她给人的感觉是娇弱、是需要被保护的。
    不过她需不需要人保护,不关他的事,因为她不是他的责任。
    「妳洗澡吧!」于凡朋恢复淡漠的表情,转身欲走,随她高兴去洗;但才到门边,后头便传来一声痛呼,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他转过头,正好看见苏盈盈,从几乎和她一样大的铁壶上缩回小手,还不停甩动着手掌原地跳动。
    看来,她给烫着了。
    那个铁壶,是方才他和小衣服一起拿进来的,里头装着热水,而她竟然愚蠢得直接拿手,去碰触铁制的壶身。
    「妳以为妳在做什么?!」于凡朋当下怒气涌上,三岁孩童都知道,装满热水的铁壶不能摸,怎么她不晓得吗?
    「奴婢想倒热水。」一双好无辜的眼眸,可怜兮兮地瞅着他。
    「妳不会开口要我帮忙吗?」他没好气地问。
    他没服侍过人,忘了先替她倒好热水,难不成,她也忘了吗?
    「我不能要求少爷为我做事。」苏盈盈居然说得理直气壮。
    「妳──那么妳宁愿烫死?!」他更生气了。
    这丫头脑子里装的是石块,不知道变通吗?
    「对不住。」苏盈盈不用问也知道,自己惹恼了主子。
    虽然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生气──总不可能是为了担心她弄伤身体而生气吧?不过总之,先道歉是不会错的。
    「妳是该道歉!」于凡朋冷哼。
    平常见她处理他的事务有条不紊、利落明快,怎么自己的事就不多细心点?
    把自己弄伤了,痛的人是她吧!她对自己的轻忽、不关心,着实令他生气。
    但他怎会知道,身为一个尽责的婢女,本来就必须时时刻刻凝望着主子,赶在主子开口之前,先洞察出对方的需求,然后满足他。
    在这种情况下,本来就会比关注自己,要更关注主子的一切,因为用尽全力照拂主子的需求,所以对于自己的需求,自然也就草率轻忽,甚至完全忽略了。
    「对不住,奴婢知道错了。」见他怒气稍霁,苏盈盈赶紧再次开口道歉,连声赔不是,才总算让他真的消气。
    「罢了!以后多注意自己一点。现在的妳,不比以前,对常人而言,这仅是一点小伤,但却可能要掉妳的性命,妳怎能不留意?」于凡朋叮嘱。
    「是,奴婢知道了,谢谢少爷关心。」原来,他真的是因为关心她才生气的。
    苏盈盈很难想象那个总是板着脸、冷漠不爱理人的少爷,会为了她而像老妈子一样细心叮咛,但是……她好开心!
    知道少爷关心她,她真的真的好高兴。
    她盈满惊讶与感谢的眼神,让于凡朋难以逼视。
    不必她提醒,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令人费解。
    他居然去关心一个婢女!
    虽然那婢女因故变成了巴掌仙子,荏弱得需要人保护,但若是以往,他决计不会花心思,理会这些与公事无关的琐碎小事。
    只要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眼中只有于家产业;除了于家产业,他什么也不关心,即使是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他也冷冷淡淡。
    人人都以为他于凡朋天生没有感情,但其实,他只是……
    于凡朋甩甩头,不愿去多想这些陈年往事。
    他想,自己大概是发呆太久了,因为才一抬起头,他便发现苏盈盈正一眨也不眨地直望着他,眼中写着担忧。「少爷,您……还好吧?」
    她实在聪慧,又非常了解他,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就能看穿他的心思,但于凡朋不喜欢这种被看透的感觉。
    「没什么。我帮妳倒热水吧。」他别开眼,拿起大铁壶,替她将热水注入一只汤碗里。
    为了怕她出入汤碗时不慎跌跤,他还拿了个纸镇权充阶梯,方便她出入。
    细心地摆好纸镇,想了想,他又把小帕巾放到汤碗旁,让她一洗完澡就可以擦干身体,不至于着凉。
    因为她若是病了,可是没有大夫能够诊治这种小小人的。
    想象大夫瞧见她时,可能会有的震惊表情,于凡朋倏然感到喉头一阵搔痒。
    「咳!」他轻咳一声,压抑那股想笑的冲动,淡淡地评述。「以前都是妳伺候我,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换成我来伺候妳。」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但苏盈盈可不这么想。她觉得万分愧疚,垂下小脑袋,难过地道着歉。「对不住!少爷,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真的很抱歉……」
    「妳这是做什么?」于凡朋瞪眼瞧着她。她该不会要哭了吧?
    他只是随口抱怨,可没想要害得这个尽责小婢女愧疚痛哭。
    「妳可别哭!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妳不必挂怀。好了,趁水变凉之前,妳快洗吧!」他佯装不耐地喝令。
    「是的,奴婢不会哭的,谢谢少爷。」苏盈盈眼眶还是泛红了,只不过是因为感动。
    以往她只觉得这位主子淡漠不睬人,没想到他其实面冷心热,还会因为担心她过于自责,而好心的安慰她。
    于凡朋不知道她为何说不哭,却又眼眶泛红,不过,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问比较好,于是假装没看见,转身径自离开了。
    于凡朋走时,顺道带上了门,给她一个隐密的空间。
    苏盈盈脱去包裹身子的布料,泡进暖呼呼的热水里,开开心心地洗了个澡,还顺道把头发洗得干干净净。
    把自己弄干净之后,她爬出大碗,拿布巾擦干身体,就开始翻动少爷命人做给她的那迭衣物。
    苏盈盈意外发现,被隐密地放在下层的兜衣亵裤,当下粉脸晕红,但也忍不住欣喜,庆幸少爷想得周到,连这种细微之处都想到了。
    穿上贴身的兜衣之后,她套上一件桃花色的绸缎锦袍,绸缎丝滑柔软,织纹细致华美,上头甚至有漂亮的绣花。
    做这件衣服的人手工一定很细,她不禁赞叹起那精巧的女红。
    小心翼翼地穿上锦袍,她珍惜地用手轻抚,这是她第一次拥有漂亮的衣裳,要是不小心弄脏了,多可惜?
    若不是真没衣服穿了,她铁定舍不得穿它。
    穿好衣服,她坐下来,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
    *
    在她把自己打理干净的这段期间,于凡朋又去为她张罗其它生活琐事。
    他先传唤厨房,准备一份切得细碎的柔软食物,然后找来工匠,把自己脑中所构思的物品告诉他,让他按照自己的吩咐做出一样的东西。
    清楚交代完毕,他才端着厨房准备好的食物回到房间。
    「佛要金装,人要衣裳」这道理他是知道的,但他没想过,服装对一个人的改变,竟是如此之大。
    当他回到房里,推开门,看见那个坐在圆桌上、正用手指梳理长发的小小人儿时,惊讶得有片刻屏住呼吸。
    那是她吗?
    那个总是扎着两条发辫,衣着朴素单调,甚至瞧来毫无特色的苏盈盈?
    眼前的女子,正噙着一抹温柔的浅笑,轻缓地以纤指梳顺一头乌黑长发。
    她沐浴后的肌肤格外白皙,一袭粉色的软绸袍子,衬托出她肌肤的柔润光泽。
    那头黑缎般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让她娇小的身子显得更加柔弱,教人想包覆在掌心好好呵护。
    见到他回来,苏盈盈立刻站起来,微笑着屈身对他福了一福。
    「少爷,您回来了。」无论变成什么模样,她似乎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
    「嗯。」于凡朋将覆着干净布巾的餐盘搁在桌上,自己则拉开凳子坐下。
    「少爷渴了吗?我替少爷倒杯茶。」娇小人儿似乎忘了自己变小了,急忙就要去搬茶壶倒水。
    「慢着!」于凡朋由后头抓住她的领口,制止她冲过去。「妳忘了方才的教训吗?往后若要喝水,我会自己倒,妳离茶壶那些东西远一点!」
    说完,连于凡朋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他竟会如此急于保护她。
    他不觉有些懊恼,因为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牵动情绪的感觉,所以一向把自己的内心保护得很好。
    他告诉自己,是因为她变小了,所以他才把她当成没有行为能力的孩童,像宠物一般照料她,他是绝不会受任何人牵制的。
    「可是……」苏盈盈难过地低下头,不能再服侍少爷,让她觉得自己好无用。
    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溶解了于凡朋心里刚升起的懊恼。
    他拿手指推推她的小脑袋,要她别胡思乱想。
    若是以往,他可能会拿手指敲她脑袋瓜,但这会儿若是真像那样敲下去,她定会当场被他敲昏。
    想到那荒谬的景象,他又不禁发噱。
    他清清喉咙,藏住笑意,点点放着托盘的桌面,命令:「过来这儿坐下。」
    小人儿立刻咚咚咚地跑过来,乖乖听话地坐下。
    她的顺服,让于凡朋露出满意的表情;他掀开遮盖托盘的白布,里头是一小份餐点,切得比幼儿吃的还要细,分量当然也更少。
    「妳说没赶上用餐时间,只吃了半颗林檎,这会儿应该饿了吧?吃点东西。」他淡淡地道。
    苏盈盈立刻绽开笑颜,她确实很饿了。「嗯,谢谢少爷。」
    但是,她该怎么吃呢?
    即使她的餐具,已经是用最小的碗和舀药粉的小药匙,但对她而言仍嫌太大。
    她站在高度到达她腰部的碗边,像举起锄头一样努力抬起药匙,又像挖土一样想铲起饭菜。
    这副可爱又可笑的景象,让于凡朋嘴角又不禁勾起。「妳这样就算舀了饭菜,也无法吃进嘴里吧?把药匙放下来,我喂妳吃。」
    他真是大发慈悲了,不但替她裁制衣衫,还打算亲自喂她吃饭,莫非,他真的把她当成宠物了不成?
    「什么?」苏盈盈瞪大眼。让少爷喂?那怎么成!「不用了!我自己吃……」
    「妳怎么吃?这根药匙,妳光拿都嫌吃力,能自己吃吗?」于凡朋也瞪着她。
    「我……」苏盈盈缓缓闭上小嘴。
    方才,她确实连拿起铁制药匙的气力都没有……她沮丧地看着自己那两只小小的手,懊恼自己怎会变成这样,简直毫无行为能力。
    「张嘴。」另一头,于凡朋已舀起饭菜,送到她嘴边。
    苏盈盈看少爷脸上坚定的表情,只能吞下抗议,乖乖地张开嘴,吃进饭菜。
    对常人而言极小的一口饭菜,对她而言却差点塞不进口中,每颗饭粒咬在嘴里的感觉,都像吃糯米丸子,害她光是咀嚼就花了许多力气。
    于凡朋出奇地有耐心,等她把嘴里的东西吃完,他才再喂下一口。
    他打小就是个安静、性子冷的孩子,也从没养过什么宠物,只因为不想付出关心。但现在他发现,有只小宠物,替她缝衣,为她料理生活琐事,看着她一口口吃下自己喂过去的食物,心里竟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原来,养只小宠物是这种心情。
    有个小东西可以疼、可以宠,这种感觉──还挺不赖的!
    于凡朋淡淡扬起嘴角,不但开始接受自己豢养这个小东西的事实,还挺享受它的。
    不过因为肚子的容量实在太小,苏盈盈只吃了几口后,就摇头表示吃不下了。
    于凡朋也没勉强她,将小碗推到一旁,看着她,沉吟片刻后说:「我想妳之所以变得这么小,应该是吃了那颗果子的关系。」
    「您是说──那颗林檎被下毒了吗?」
    「不,我想那颗并不是林檎。」
    「不是林檎果,那是什么呢?」苏盈盈感到惊讶。
    「为了怕其它人吃到,我将厨房里剩余的几颗果子,全拿起来了。仔细看了很久,我发觉虽然看起来非常相似,但那并不是林檎。」
    「不是林檎,那是什么果子?」苏盈盈讶然问道,因为看起来真的太像了,所以她才以为是林檎,还毫无防备地吃下了。
    「我私下询问过几位德高望重的知名大夫,我怀疑,妳吃下的可能是一种名叫贾平果的果子。据称,贾平果生得像林檎,却含有剧毒,中毒之后的症状与解毒的方法,没有任何人知道。」
    「是吗?所以,是有人把剧毒的贾平果冒充林檎果,送进府中来,我吃了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找出自己变小的可能原因,苏盈盈没有安心一些,反而更加惶惑不安。
    「那不是糟了吗?那篮林檎,原是要送给少爷的,可见那人原本要陷害的,是少爷您呀!」这么说来,少爷有危险了!
    苏盈盈自言自语。「幸好我先吃了,而且才吃不到半颗,否则万一少爷吃了,还是吃了一整颗,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准,会被毒死呢!谢天谢地,少爷没吃!谢天谢地……」
    她安心地微笑,一副恨不得趴跪在地感谢上天的表情,这让于凡朋难以置信。
    她不懊恼自己替他承受了这样的折磨,还庆幸他安然无恙?
    「妳为何高兴?」于凡朋眼也不转地直盯着她,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
    「少爷没事,我当然高兴啊。」苏盈盈不解地看着他,满脸纳闷。
    她的主子没事,她不该高兴吗?
    苏盈盈的答案似乎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于凡朋不禁深深地看着她。
    她为何肯为他付出这么多?他问自己。
    蓦然,他有了答案。
    「妳一个月薪饷多少?」他突然问。
    有钱能使鬼推磨,于家薪酬给得优厚,因此只要他一声令下,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人多的是;但若无薪酬,仅凭一份护主之心,便要他们为他付出,绝不可能。
    所以,她应当也是如此;她对他好,不过是为了银子。他如此认定。
    苏盈盈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问,不过还是立即回答。「我是七岁卖断入府的,所以每个月有零花钱二两银。」
    「二两银?」于凡朋简直不可思议。
    二两银,就能够买到一个人的忠诚、一个人的性命?
    「不过二两银,就足以让妳为我牺牲这么多?」他忍不住问。
    对他来说,这实在是太不可置信了。
    少爷的说法,让苏盈盈不太高兴。
    「如果有天,我为了少爷而死,那绝对不是因为这二两银子,而是因为对我而言,少爷就是我的家人;我不希望自己的家人受伤害,所以即使为家人而死,也心甘情愿,这会很奇怪吗?」她嘟起小嘴问。
    她打从七岁起就认识他了,看着他从一个沉静清秀的少年,长成俊逸冷漠的青年,她关心他、敬仰他,眼中只有他。
    她甚至不太记得家人的模样,对她而言,他才是她的家人──唯一的家人。
    「家人……」于凡朋喃喃自语。
    原来,她把他当成家人。
    这个事实不知怎的,让他的心涨涨的,有一点甜,也有一些痛。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任何人,肯为他如此牺牲,即便是他自己的娘亲,也只想控制他、让他做她的魁儡。
    人本自私,纵使亲如娘,也未必肯为了子女牺牲性命。
    在这世上,人人都是只为自己的,他一直这么认为。
    但这个傻女人,却颠覆了他的认知。
    不自觉地,于凡朋深深地打量她,看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小嘴、她的秀发,可遗憾的是,他无法看见她的心。
    她必定有颗艳红的、柔软的心。
    不像他那冷漠的心,大概不是苍白就是漆黑的吧?于凡朋涩然苦笑。
    「少爷,您怎么了?」苏盈盈被他那直勾勾的眼,瞧得很不好意思,但仍旧勇敢地直视他。
    她觉得他今儿个,真的很奇怪。
    「没事。」于凡朋摇摇头,微微一笑。
    苏盈盈用一种更加怪异──或者可说,是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少爷……您笑了。」
    于凡朋耳根一臊,被她的反应搞得有点窘。「我笑了,有那么奇怪吗?」
    害他忍不住想伸手,找面镜子照照自己的脸,看他笑起来是不是真的很可怕。
    「也不是奇怪,而是您从来不笑的。不过──」苏盈盈菱红的唇瓣往上一扬,笑着说:「我喜欢少爷的笑,很好看。」
    于凡朋耳根的臊热更明显了,心口还微微荡漾,不过他讨厌这种失常的感觉,也不想让她看出他的窘迫,于是板起脸,佯装不悦地斥责:「别乱说!我现在有事得出门一趟,妳一样待在房里别出去,晚饭我会替妳送进来。」
    于凡朋的吩咐,苏盈盈自然不可能不从。
    「嗯,谢谢少爷。」她点点头,脸上有着失望的表情。
    他的笑容真的很好看啊,他怎么不多笑笑呢!
    不过少爷命令她不许再说,所以她也不敢多说,只能乖乖地闭上嘴。
    「那么我出去了。」于凡朋转身走了。
    走出门外,关上门,他松了一口气,庆幸耳朵的臊红没被发现。
    他没有立刻离开,只是静静望着紧闭的门扉;那透着烛光的窗纸后,有人等着他回来,他光想到,心里便有种温暖的感觉。
    怎么搞的!他几时变得这样容易感动?难不成养了宠物,人也变傻了?
    于凡朋在门口伫立片刻,才摇头失笑地走出院落。
    他在门口遇到巡防的护卫,因为担心苏盈盈怕黑,所以特地吩咐,他房里的烛火不准熄,也不准人进去,这才安心离开。
    *
    于凡朋巡视完铺子,刚回到于府,才下轿,还没踏进门,便看到转角处有几颗脑袋,鬼鬼祟祟地在那儿探头探脑,直往大门这边瞧。
    瞧见他往那儿看去,三颗脑袋立即缩了回去;他狐疑地拧起眉。
    于凡朋一眼便认出,那是他的堂兄于志楷,和堂弟于志珫、于晋康。
    当初他爷爷共生三子,他是二子所出;于志楷与于志珫是他大伯所出,而于晋康则是三叔的独生爱子。
    他们虽为堂兄弟,但感情并不和睦,不过平日,倒能勉强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于凡朋远远看着那鬼祟的三人,瞇起眼,脑子思索着他们张望的原因。
    他倏然睁大眼,很快地想到原因,难道是他们……
    想到那个可能性,他眼中迸出既愤怒又难以置信的火光,不过他未动声色,仅神色镇定地径自走入大门。
    外头那三颗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欸!你不是说有效吗?他为什么还好好地在这儿?」
    「谁知道他吃了没有……」
    于凡朋面容沉静地走入府内,一一响应管家仆佣的招呼问候,交代好所有事项后,才走回他的房间。
    回到属于自己的隐密空间,他走到桌前颓然坐下。
    捂住脸,卸下坚强的面具,他再也隐藏不住心里强烈的怅然悲伤,任悲怆与脆弱表露无遗。
    他们再不亲,好歹也是亲堂兄弟呀!他们竟然想谋害他……
    他感觉自己的心,像破了一个洞,被最亲近的人狠狠捅了一个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