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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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渤,教我数学!”
    符瑶蹦蹦跳跳地拿着数学习作下楼。十岁的她已经像个亭亭玉立的小美人,一头长发带着一点波浪的天然弧度,看起来比同龄女孩大一些,唯有脸上天真烂漫的神情泄漏了她的年稚。
    成渤放下自己的课本,对她微笑。
    每天晚饭后的一小段时间,符家夫妇如果没有外出应酬,便会全家一起坐在客厅里,有时和孩子们闲聊几句,又或者每个人各自做自己的事,只是安静相处几小时。
    华丽的符宅客厅,并未开天花板的水晶灯,而是捻亮交错在沙发椅之间的立灯和台灯,柔和的光线足以提供阅读所需,更为这经常宴请政商名流的昂贵空间里,平添一抹家庭式的温馨。
    符氏夫妇并肩坐在面对电视机的三人沙发上,左手边的两张单人沙发由长子符扬与成渤各自盘坐一张,两个男孩对面的双人沙发,平时是由成萸和符瑶两个小女生共坐;但是今天成萸染了小感冒,提前回房去睡了,整张沙发全让符瑶大剌剌地趴卧。
    “你怎么老缠着成渤,让符扬教你不好吗?”符去耘打趣女儿。
    “我不教笨蛋。”符扬撇了下嘴,眉也不抬,继续练习他的素描技法。
    “你才是笨蛋!”这家伙从小仗着长辈宠爱,对她作威作福惯了,符瑶才不会热脸去凑他的冷屁股。“我不喜欢让别人教,我喜欢让成渤教,成渤讲得比较清楚!”
    其实是因为让成渤当家教通常很好玩,他除了教两个女孩不懂的习题之外,还会讲历史故事给她们听。平时沉默斯文的成渤,一讲起故事来却是有声有色,好听得不得了,两个小女生简直把他当神在崇拜。
    唉,真羡慕小萸和成渤!也没见他们念书念到多辛苦,怎么每次考试都跟吃饭一样容易,随随便便就拿到前几名呢?难道她的头脑真的比较笨吗?可是爸爸妈妈和哥哥都是很聪明的人啊!真是悲哀啊。
    “成渤,你今年国三,也快毕业了。”符去耘看着成渤。
    “是的。我七月就要高中联考了。”成渤放下课本,规矩地应话。
    “你长得跟文坚真像!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符去耘想到老友,不禁感叹。
    不知不觉间,文坚也去世两年了。这两年期间兄妹俩营养补充得好,身体也养得好了,眉宇间褪去了那种惊惶不安的气息。
    成渤现在益发的清文俊秀。瘦削的脸型,略长的双眸,那双凤眼长在男孩子身上,乍看之下有些阴柔,但戴着薄框眼镜的眸闪动笑意时,又充满了书卷气,像极了他的父亲。
    “以前亲戚长辈都说,我长得像爸爸,小萸比较像妈妈。”成渤听他提起亡父,只是微微一笑,神情是十六岁少年少见的稳重。
    “耘?”符夫人轻声开口。
    符去耘被妻子一提醒,对成渤微笑说:“有件事差点忘了说。我知道你在学校的表现一直很好,也不需要我们操心。接下来你要升高中了,关于联考的事,我倒是有个想法。”
    “符伯伯请说。”
    “小扬、瑶瑶和小萸,他们三个现在念的是同一间私立学校,以后也可以直升国中部和高中部;当初你的学籍我来不及处理好,所以先让你转到附近的公立国中去。接下来既然要升高中了,我是想,干脆让你进同一系统的高中就读,以后你们四个人也可以一起上学,平时互相有个照应。你觉得如何呢?”
    清俊的少年过了半晌,才慢慢回答。
    “符伯伯,您不用特地为我张罗没关系,我去参加公立的高中联考就行了。”
    “这也不必怎么张罗,我是现在国小部的家长会长,高中部校长和我是老球友了,我改天拨个电话给他说说,也就成了。”符去耘微笑。
    “符伯伯,我的成绩还不错,要考上前三志愿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私立学校的学费贵,让小萸去读就行了。”成渤仍然是慢条斯理的口吻。
    “暧,说了半天,原来你是在跟符伯伯计较钱的问题!”符去耘摆摆手,“家里不缺这几个钱,我也不是个吝啬的男人。公立高中虽然名声极好,但是符扬他们的私校程度也不差;最重要的是,管理极为严谨,而且几个校区都相连在一起,你们四个平时各念各的书,若遇到什么问题也可以互相照应。有你在附近坐镇,看着符瑶这只野猴子和符扬这个小霸王,我比较放心。”
    符家少爷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起,而且还是跟那个没什么大脑的小妹连在一起,冷哼一声。
    “我要睡了。”交代完,自己先上楼去。
    “看到没有?他就是这种孤傲的个性,我真怕他上了国中跟同学起冲突,被人家拖到角落打都不知道。”符去耘对着儿子的背影叹气。
    “哈哈哈,如果有人能把哥拖到角落打,我一定拜他们为师。”瑶瑶乐翻了。
    “爸爸在说正事,你胡闹什么?”符夫人轻训。
    符瑶吐了吐舌头,不敢再造次。
    成渤看了看楼上的方向,沉思了片刻,末了温文一笑。“也好,那我就听符伯伯的安排吧!”
    听到他也同意,符去耘满意地点点头。
    “好吧,那就没什么事了。成渤,既然不必忙于联考,你可比同学多出许多空间时间,这阵子就多出去散散心吧!倒是符瑶的烂成绩,你要是有能力就拉她一把。”符去耘白女儿一眼。“一天到晚拿六十几分,害不害躁?”
    啊我就是不会念书,不然要怎样嘛?符瑶撇撇嘴,老大不高兴地拿起习作,冲到对面拉成渤的手。
    “走啦走啦,教我数学。”
    孩子们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
    事业忙碌的夫妻难得有一段属于两人的安静时光,符去耘伸向妻子的手握一握,却发觉妻子的眼神盯住女儿和成渤离去方向,显得若有所思。
    “怎么了?”符去耘轻声询问。
    符夫人将视线收回来,落在丈夫关心的俊脸上,半晌微微叹了口气。
    “没事,我只是不知道……妥不妥。”
    “什么事妥不妥?”
    “你知道我从不反对你做任何事的,但是,将成家两兄妹接回家里,我心里总是有些奇怪的感觉。”
    符夫人来自国内一个传承极长的名流世家,当初不顾一切嫁给了白手起家的符去耘,现在他转而回头帮妻子娘家打理一支证券业的事业,自己的电脑硬体公司反倒没有再继续扩张下去。
    只要是符去耘的主张,她很少会反对,如今突然说出这番话,符去耘不禁有些惭愧。
    “嗯,没有先征求你的同意就擅自下决定,确实是我的不对。那时我们只是去花莲奔丧而己,我也没想到会把文坚的两个孩子带回来,可是文坚他大哥气质猥琐,我实在不放心把孩子留下。”
    他一开始向成家大伯讨孩子,多少有点试探对方的意思,没想到对方夫妇一见有人接走这两个烫手山芋,满口就答应了。
    孩子接回来之后,他从小萸口中证实了大伯夫妇会虐待的事实,只庆幸孩子接回来得及时,否则现在可能已经变成电视上受虐儿童的新闻主角之一了。
    “家里也不缺两双筷子吃饭,这两年来他们俩也表现得安分听话,和小扬、瑶瑶处得很好,我们也算做了一桩好事。”符夫人淡淡说。
    “那么你的顾虑是什么呢?”符去耘轻问妻子。
    符夫人欲言又止地想了一下。
    “我也说不太上来。四个孩子里,其他三个小的还好,可塑性强,可是成渤……我总觉得他太过深沉,和一般青春期的少年很不相同,让人觉得有些不安。”
    “他们在大伯那里过了好几年苦日子,性子比较内敛一点也是正常的,而且文坚也不是个开朗活泼的人,或许他只是继承到父亲的个性而已。”
    符夫人微叹一声。
    “或许你说得对,是我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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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了房间,成渤照例拉开书桌前的椅子让符瑶坐,自己在临靠的床沿坐定。
    “把课本拿出来。你什么地方不会?”
    符瑶笑嘻嘻地推开数学习作。“其实我也没有太多不会的地方,只要把今天上课的题目再做一下就好。你先把上次那个孟尝君的故事说完啦!”
    “不行。以后我们只能专心上课,不可以再说故事了。”成渤一反常态地板起脸。
    “为什么?”符瑶愣了一下。
    “还说呢!你的成绩是不是越来越差了?”
    “我……也……没有……其实……有……好一点啊。”符瑶不禁惭愧地低下头。
    成渤轻轻一哼。
    “只是好一点,顶多从不及格变成及格而已。再过几年,你就要升国中了,国中的课业更困难,你现在底子没有打好,以后上国中就糟糕了。符伯伯让我升你这间私校的高中,就是来盯着你用功的,你没听见吗?”
    “乱讲!爸爸刚才又没有这么说……”符瑶讷讷地说。
    “这叫做‘言外之意’,你年纪太小,当然听不出来。总之,我们以后都不能再讲故事了,只能讲课本上的习题。”成渤铁面无私地翻开她的课本。
    符瑶只觉得天地变色。
    成渤从来都是个温和亲切的大哥,不像那个恶霸符扬一天到晚板着一张臭脸。不知有多少次她羡慕成萸有一个这样的好哥哥,可是他现在彷佛换了一个人,还一副以后都要对她很严格的样子,那她以后还有活路吗?
    不要啊!还我以前又帅又亲切又会说故事的成渤来!
    “那……那今天先说一小段就好?”
    “你还讨价还价?计算纸拿出来!”冷漠的成渤不为所动。
    “呜……”她吸两下鼻子,圆灵的大眼睛仍鼓溜溜地偷瞧,一和成渤的冷光对上,心里一慌,扑通又垂下脑袋。“好嘛……干嘛那么凶……”
    成渤开始讲解数学,语气也是一板一眼的,不像以前会举很多生动例句,连讲解都像在说故事一样。
    这就是她未来几年的生活吗?
    “成、成渤,你、你不是也要联考了吗?听说联考都很难考,那那那不然,不然今天先讲到这里就好?”符瑶机灵灵地筹画脱身之策。
    “符伯伯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那我就不用联考了,开学之后直接去高中部报到就好。”成渤点点头说:“这样也好,以后我们早上坐同一部车,连上学的途中也可以继续替你补习。”
    什么?一大早就要开始补习?那她还要不要活?符瑶眼前一阵昏眩。
    完了完了,她才十岁耶!十岁就要开始过补习的人生,多可怜!如果真要如此,她宁可成渤去考那个什么公立高中,以后起码还她清静。
    “可是……刚才你说你的成绩很好耶!可以考到那个什么前三志愿,那你不去考不是很可惜吗?”小妮子开始鼓动三寸不烂之舌。
    她的小脑袋只是对功课不灵光而已,想这些有的没的,可是灵光得很。
    “可是联考很难考,我得花很多时间准备,在考前就没办法天天帮你家教了,我想我还是去念那间私立高中好了。”
    什么?只要他专心准备联考,连现在这种酷刑都可以免除?
    “那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你去考好了,你自己的考试比较重要,真的真的!”符瑶忙不迭劝说,小脑袋点得快断掉。
    “不行!我什么事都听符伯伯的。”成渤仍一脸酷酷的冷表情。
    “所以如果我爸爸叫你去考公立高中,你也会去考罗?”符瑶彷佛看到一线曙光。
    “如果是符伯伯问的,我当然就试试看。”成渤的眼中微光一闪,低下头若无其事地说:“好了,你别再扯东扯西,接下来要月考了吧?我看我们还是把所有的范围都复习一遍好了,免得你又考个及格边缘的分数回来。”
    啊?这样要讲完整个学期的课本才行耶!符瑶欲哭无泪。
    这一路教,足足教了两个半小时,成渤边讲解边训话,彻头彻尾的不苟言笑。
    呜,她和小萸的好大哥哪里去了?不对,成渤一定还会是成萸的好大哥,可是她这个大混王就该糟了!
    符瑶含泪向以后幸福的家教时间说Bye-bye。
    晚上十一点,成渤终于放她回自己的房间。符瑶手酸脚软地爬上楼,整个脑袋里都是加减乘除。
    成渤的高中要念三年耶!这表示她要跟他熬三年,这就是她未来的人生写照吗?
    不行!她一定要想办法扭转自己的命运。
    符瑶站在楼梯顶双手一握,做个打气的姿势,砰通砰通跑到父母门前,举手轻敲。
    “谁呀?”
    “妈咪,是我。”一张俏美动人的小脸孔探进来。
    “瑶瑶,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刚洗好澡、走出浴室的符去耘在床畔停住。
    还说呢!爹,你都不知道女儿刚才受着怎样的苦啊。
    符瑶水灵灵的眼珠又是一转,小心翼翼地问:“妈咪,爸爸,你们不要叫成渤来读我们学校的高中好不好?”
    “为什么?”符去耘好奇问。
    小身影一溜烟钻进来,开门前还神秘兮兮地回头看看门外有没有人偷听。
    “就是啊……那个……其实成渤的成绩不是很好吗?好像可以考那个什么前三志愿,如果成绩这么好,当然要让他考很好的学校才行啊。”
    “你们学校也是很知名的好学校。”符去耘好笑道。
    “可是那是私立的,私立的和公立的又不一样。”符瑶细声细气地说:“而且我看得出来,成渤他很想去考联考哦。”
    符去耘和妻子互望一眼。这次是由符夫人发问。
    “这话是成渤说的吗?”
    “他是没有这样说啦!可是我可以感觉到。我和成萸常常听他上课,他跟我们讲很多将来念公立高中很好玩的事,所以我相信他一定很想去考的。”
    她以十岁年纪想出来的理由,其实破绽颇多,起码在场两个成年人就知道不会有哪个学生觉得上学好玩的。
    可是符去耘想起刚才妻子的话。在每个人眼中都是优等生的成渤,却是让妻子最感不安的人。他虽然觉得这份不安很没有道理,却不得不顾虑到妻子的感受。
    “好吧,我会再去找成渤聊聊看。”
    “爸爸,你不能直接问他要不要读私立高中啦,那他一定不敢说不要的,你就听不到他的真话了。你应该直接问他要不要考联考,成渤如果说他试试看,那就表示他真的想念前三志愿。”
    “嗯,我知道了,你快去睡吧!”
    “对了,爸爸,你不可以跟成渤讲是我说的哦!这样他会以为我是报马仔,以后有什么事就都不跟我说了,你一定要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去问他,知道吗?”符瑶不忘替自己遮掩行藏。
    “好了好了,年纪小小鬼头鬼脑的。”符去耘亲昵地抓抓女儿脑袋。“你快回去睡觉吧,老爸不会出卖你的。”
    耶!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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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渤。”
    早上一群人要出门上班上课之前,符去耘叫住正要出门去搭公车的成渤。
    “符伯伯,有事吗?”
    寻常的国中蓝制服,穿在成渤的身上有着一股不同于其他少年的英挺焕发。
    “其实这几天我想了一想,你的成绩这么好,考上建中一定没有问题。私立学校管理固然好,读第一志愿却是一种荣耀,我一直想着你们四个方便上学的问题,却忽略了这一点。”符去耘拿起公事包,停在玄关上和他交谈。
    “读哪间学校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并没有什么意见。”成渤稳重地回答。
    “这样吧!高中联考你还是考考看,如果真中了前三志愿,就去念公立的也无所谓。除非有什么突发状况而考得不理想,我再安排你进私校也不迟。我想前几志愿的公立高中升学风气比较好,也有助于你将来的大学联考。”
    “嗯,也好,那我就依照原订计画试试看。”成渤点点头。
    “爸爸,成渤,小萸已经在车上等我,我快要迟到了,再见。”一个小间谍急匆匆的从两人身旁窜出,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
    成渤对这尾藏头缩尾的小老鼠不为所动,只有眼底深处一抹笑意极快掠过。
    “那就没事了,你快去上学吧。”符去耘看着女儿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
    所有人在玄关前分手,各自起程。
    成渤踏上庭院的石板小径,山中潮润,水气凝结成细细薄雾,映着朝霞的七彩斑烂,朦朦胧胧的,有些不真实感。少年颀长的身影锐利如刀,切开层层烟水迷朦。
    经过庭院中的松树下,他仰头一看。
    小蛛来回穿梭,一根根一丝丝架起纬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