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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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小苗“正式”拜了江森为师。
    当然,这是她单方面的以为。
    因为,在对方始终没亮出“同意”字眼,却又对她的“拜师论”不否认的情况下,她一厢情愿地自动解释为同意。
    自那晚之后,前辈对她的态度好像好了很多,至少不再对她龇牙咧嘴、大声咆哮,也没有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不耐烦。
    这转变,她虽不太明白其中的转折,不过,她难得地分了一些脑神经去想,也得到一个结论——
    诚意。
    没错,一定是自己的诚意感动了前辈,再加上那套“司式快攻”,让前辈对她另眼相看。
    所以这几天她总是晕陶陶的,心情快活得不得了。因为只要再挖出前辈那套致胜的秘诀,她的伟大理想实现之期将不远了!
    但,江森呢?
    唉,几天来,“叹气”就是对她的评价。
    这几天,只要是练球的空档,他一双腿总会“自动”从七楼走到五楼。
    不可讳言的,这小矮人对排球的热情与精力,实在令他叹为观止。
    坦白说,知道她“伟大的理想”后,他根本没把它当真,也不认为她能有什么作为,只把它当做一个小女孩编织梦想的行为罢了。
    然而,这几天的接触,却让他有些迷惑,甚至有些惊奇,因为,球场上的她,那种热情与专注,真的令人眩惑,也立刻让他了解到,他从头到尾都低估了那个小矮人狂热投入的程度。
    所以,他愈来愈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
    至于为什么?
    老实说,他自己也不清楚,后来,只丢给自己一个不伤自尊的理由——
    基于同情,且同是排球运动爱好者的同事情怀。
    既然如此,又为何叹气?
    因为,才观察她三天,他就觉察到一个令人泄气的重要事实——
    一流的军师不见得懂得实际的调兵遣将,而一流的人材如不能激发出信心与潜能,事实上也只是废铁一堆,无法成钢。
    这个小矮人,虽然投入一百分,但老实说,她根本就在做梦。要是凭她也能带出冠军球队的话,那世界各国的裁判肯定会一头撞死。
    他这么说,并不是瞧不起她,也不是指她本身能力不够、球队素质差,而是一个看起来像营养不良的未成年少女,在球员面前能有什么权威可言?
    没有权威,哪来纪律?而无纪律的团队就像一盘散沙,力量水道不会集中,更不会为团体目标而全力以赴。
    就像现在,那小矮人唱作俱佳地解释“移位”的重要性,底下队员却乱成一团,没人理她,这样的队伍想夺标……下辈子都不可能。
    正当他不忍目睹地退开,一道听来雀跃又精神饱满的声音却喊住了他——
    “前辈!”司小苗兴奋地跑了过来。“来多久了?怎么样?我的球队今天表现如何?有没有夺标的希望?”
    又是同样的问题。
    江森浓眉一皱。每次他到五楼来,只要碰上她,这小矮人第一件事一定问球队的问题,而每次,他都找不到适当的话搪塞。
    说实话嘛!他怕这个小矮人会自杀寻死,不说实话嘛!又违背天地良心……
    其实,那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有谁能忍心戳破一个小女孩天真又无邪的幻想?
    所以——
    “你认为呢?”他只好故伎重施又把问题丢给她。
    “当然是自信满满。”她笑容满面。“不过,如果能蒙前辈指点一二,相信更能事半功倍。”她技巧地拍了个小小的马屁。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灌迷汤,头要不晕也很难。江森把自己最近的“反常”,归咎于头脑不清醒的结果。
    这一次,他提醒自己别再上当。
    “我说过,我没什么致胜的秘诀。”他沉下脸。
    “前辈,你又来了,我知道你一定有套秘诀,才可以如此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我说没有就没有,你有完没完?”粗声粗气地摔下话,掉头便走。
    这一吼,果然让司小苗闭上嘴巴。
    她眨着不明所以的大眼,不清楚为什么他要发火。
    jjjjjj
    明明同样的问题问得他烦透了,练球的空档一到,江森那双脚像装了固定器似的,还是从七楼走到五楼。
    和以前一样,一见到他,司小苗立即丢下球队迎向他——
    “前辈——”
    “你今天不要问我任何问题。”
    先发制人果然是制敌利器,司小苗立即合上嘴巴。
    “今天打算练到几点?”
    “差不多了吧!”她看看表。
    “那好,待会儿留在五楼,我有事情找你讨论,顺便一起吃晚饭。”
    司小苗的眼睛在听到那句“有事情找你讨论”后,顿时亮了起来,“前辈,你要教我致胜的秘诀吗?我马上——”
    “叫你留下就留下,那么多废话做什么!”他有点忍无可忍。好不容易撇下自尊开口,这小矮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其实,叫她留下,只是一种手段——为阻止她练完球后的“自残行为”。
    乍听她那个“写报告”的坏习惯后,他嗤之以鼻,更对那种走火入魔、糟蹋自己的行为,不以为然。
    忍了几天,明知自己的举动有些违背常理,但,他就是无法对她的自残行话视若无睹。
    江森那声巨吼,像吼小学生似的,众目睽睽之下实在让人有些下不了台。
    但司小苗脸上却无任何不悦,因为,她的心早就被“致胜的秘诀”这五个字填满。
    jjjjjj
    然而,饭也陪他吃了,电影也陪他看了,却还是没听到满心期待的那五个字。
    终于,司小苗忍不住了——
    “前辈,你什么时候才要将‘致胜的秘诀’告诉我?”
    又是这个话题,江森前所未有的好心情顿时飞得无影无踪,火气又上扬——
    “你要我说多少次,我没有什么‘致胜的秘诀’,你懂不懂?”
    又挨了一顿臭吼,司小苗一脸的委屈。不说就不说嘛!干吗翻脸跟翻书一样快。
    不过,她不会放弃的,武侠小说中的男主角,不是一定要费尽千辛万苦,才能获得宝典吗?为了理想,挨几顿臭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jjjjjj
    接下来的几天,每当练球结束前,江森的身影一定出现在五楼,以命令的口吻带她出去吃饭。
    饭是吃得够多了,却连一点“致胜的秘诀”边儿都没摸到,坦白讲,司小苗有一点点的泄气。
    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得道高僧也必须经过一番刻苦的修炼,才能羽化成仙,有朝一日,她一定会将前辈的“致胜的秘诀”挖出来。
    今日,由于球队训练不尽理想,她首次拒绝了前辈的邀约。
    “前辈,我明天再陪你去吃饭好不好?今天,我想留下来写报告。”
    这样的理由,当然立即遭到否决——
    “写什么报告?不吃饭你想成仙吗?叫你走就走!”权威加命令,口气凶得不得了。
    “真的不行啦!”她的胆子突然变大。“我的报告已经好几天没写了,我——”
    话到此没下文,因为江森那张凶恶狰狞的脸孔,突然放大好几倍出现在她眼前
    “我的话你敢不听?”
    司小苗边追边道:“不是啦!前辈,我只是——”
    “小心!”江森突然急急一吼,并伸出手拉她。
    但却迟了,“砰”的一声,一颗不知打哪儿飞过来的篮球,狠狠砸中了司小苗的右脸。
    “好痛!”抱着脸颊,她痛得弯下了腰。
    见状,不晓得哪来的火气又让他大吼:“你白痴是不是?这么大一个球飞过来,你没看见吗?”吼归吼,他还是弯下身查看她的伤势。“手放开,我看看有没有毁容?”
    司小苗听话地放开了手,右脸颊像“面龟”一样,红了一大片。
    一看,江森火气更旺,这可就倒霉了那个前来道歉捡球的学生——
    “你们闭着眼睛打球吗?技术不好就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还不快去拿些冰块来。”
    前来道歉却挨了一顿臭骂,学生吓得屁滚尿流,一包冰块以不可能的速度送到他面前。
    江森拉起了她,把冰块放到她脸颊上,“听着,十五分钟后才能拿下来。”
    话虽刻薄,他的眼角却藏着一份关心,只可惜,痛得七荤八素的司小苗没看到。
    “阿森,有位倪小姐找你……”薛老师爽朗的声音传来。
    江森抬起跟,薛老师身旁一位衣着得体、气质翩翩的优雅女子让他一呆。
    “紫绢,你怎么来了?”他立即放下身旁的司小苗迎上前,眼中的惊愕慢慢变成一道惊喜。
    “学长,好久不见!”倪紫绢噙着一道自信优雅的笑道。
    “的确好久不见了,怎么有空来?”
    “回国这么久也不跟我联络,我当然只有厚着脸皮自己来了!”她眼中有着责怪。
    江森以一道司小苗从没看到过的“和煦”笑容作为回应。
    “紫绢,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恩师薛老师,旁边这位是同事司老师。”讲到前者时一脸崇敬,讲到后者时脸又拉长。
    “你们好。”倪紫绢分别朝两人微笑点头。
    “紫绢,你难得来,我先带你参观一下校园,待会儿一起吃饭。”离开前,他向薛老师交代了一下,但经过司小苗时,“和煦”的表情又变回先前的乌云密布——
    “你记住,十五分钟后才能拿下来。”
    他对倪紫绢那种从没见过的表情与态度,让司小苗心中突然升起一种闷闷的感觉,那感觉……很难形容,就像输了一场球赛那般的难受。
    抱着冰块一回到球队,女排队员立刻像蚂蚁一样围——过来。
    “老师,那位漂亮小姐是谁啊?”包宗姿涎着一副超级八卦婆的嘴脸,首先发难。
    “是不是江老师的女朋友?”李霞倩也挤了进来。
    司小苗的心情一下荡到谷底。
    她强打起精神睇了这些鬼头鬼脑的女人,没好气地道:“奇怪了!人家什么关系关你们屁事?”
    “老师,我们可是替你担心哪!”吴自丽点出重点。
    包宗姿加以补充:“就是啊,如果她是江老师的女朋友,表示你有情敌、情况不妙啊!”
    司小苗捺着性子瞅着眼前这颗大粽子。
    包宗姿却以为她故意装傻,“老师,你不要当我们大家都是白痴好不好?你跟江老师‘不打不相识’的过程,我们可清楚得很。”她俨然一副专家的口吻。
    司小苗脸色却愈来愈沉……
    包宗姿犹不知死活地道:“老师,你不要用阴笑来掩饰心中的不安,江老师那么迷人,奉劝你加把劲,否则可是会遗憾终身哪!”
    “遗你的头啦!”司小苗把手中的冰块当炮弹,毫不留情地射向众八卦女。“你们一个个吃饱了太闲是不是?有空嚼舌根的话,不如把精神放在球场上。练球!”
    女排队员见情势不对,纷纷又像蚂蚁般迅速漫开。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们才会展现出令人满意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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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的校园少了平日的喧嚣,多了丝祥和的静谧。
    走在红砖道上,江森不意地问道:“怎么有空来?你那位电脑才子呢?怎么没跟你一道来?”
    倪紫绢黯然一笑,拂了拂额前的发丝。“我跟他三个月前就分手了。”
    “分手了?”江森脸上有着明显的讶异。“怎么会?他各方面条件不是都符合你的要求吗?”
    ‘就是太符合我的要求了,感觉有点不真实……”她别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
    江森不能理解地摇摇头,“紫绢,不是我爱说你,你年纪也不小了,再道么挑下去,小心变成老姑婆。”
    “没关系,还有你啊!”她调皮地吐吐舌头。
    同样的玩笑话,这次却令他皱眉。
    倪紫绢是他大学学妹,低他一届。当时,他这个“校草级”人物拗不过同学的怂恿,对被封为校花的她展开了追求。虽只是好玩,但屡被拒绝的挫败,却激起了他体内不服输的因子。
    最后,他虽成功地约到了美人,彼此却立即察觉到没有“走下去”的可能。个性南辕北辙,兴趣一动一静,迅速冷却的热情最后变成友情,一直持续到现在。
    “怎么?有女朋友了?”他不同于以往的反应让她敏感地察觉。
    这问题却让他的眉头皱得更深。
    以前,对她这种暧昧的玩笑话,总能洒脱地一笑置之,为什么现在听来却有些刺耳?
    他摇摇头,把浮起的模糊人影压到角落,“打算玩几天?”
    “不一定。”这回避的态度令她起疑,一种危机感陡地升高,但她却用促狭代替心中的狐疑,“怎么?我才刚来就巴不得我快走啊?”
    “你明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你就算有那个意思也没办法,我跟公司请了一个礼拜特休,打算好好玩一玩。”
    “顺便疗伤止痛?”他自作聪明地补了一句。
    她只白了他一眼,没答腔,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激动翻滚。
    这一次的分手,是她主动提出,和平理性,没有伤也没有痛。在过境千帆,突然醒悟到最爱就在灯火阑珊处后,她又何必再浪费时间?
    “这儿环境不错。”她借着拢发,抚去胸中的激动。
    她胸中的波涛,江森没有发觉,他抬手看了看表,“饿了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她凝视着他,却在他抬起头前移开。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把车开过来。”
    望着他挺拔的身形小跑步离开,她的双眼渐渐化为一股坚定——
    jjjjjj
    活动中心七楼的排球场,今天,所有队员打起球来特别卖力。
    原因无他,美女观球,狗熊都变成了英雄。
    倪紫绢的优雅古典美,轻易地掳走这批男排队员血气方刚的心。
    “很好,今天就练到这儿,希望以后都能维持住这种水准。”
    喊声解散,有别于以往球员的一哄而散,流连不去的景象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
    江森当然了解。“紫绢,看来你的魅力真大,我从没看过这群小子这么卖力打球过。”
    倪紫绢笑了笑,掏出一张面纸趋上前替他擦汗。“累不累?”
    “还好。”他自然地接受她的好意。
    然而,这画面看在司小苗眼里,就显然不怎么自然。
    一到七楼,两人亲昵的模样,又让她的心头涌起那种输球的感觉。原想不知不觉地退回去,江森却发现了她。
    “小矮人,干吗偷偷摸摸的?”他走向她,又摆出那副凶恶的嘴脸。
    “我!没什么,本来想问你一些问题,现在……不用了。”她尴尬地一笑。
    来不及注意到她的不自在,她脸上那张还没消肿的脸,就先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皱了下眉,扳过她的脸,“你到底有没有听我的话冰敷十五分钟?”
    他的碰触让她的心没来由地震一下,像避瘟神般跳到了一旁,“我有……有啊!它不消我也没办法。”
    她的举动,令他心中无端涌起一阵恼怒,碍于倪紫绢在场,隐忍着没有发作。
    这完全不同于对她的互动方式,倪紫绢暗暗在心中揣测着两人的关系。她故意走近江森,不再做个被忽视的角色。
    “学长,司老师的脸怎么了?”
    “哼!”他以一个冷哼回答。
    这声冷哼让司小苗心中的尴尬更深。
    “不打扰两位了,我还有事,再见!”说完,拔腿就跑。
    江森一把捞住她,“你想去哪儿?去收收东西,一起吃饭。”
    司小苗看了看一脸疑惑的倪紫绢,很有自知之明地道:“不用了,我还有报告要写,你跟倪小姐去就可以了。”趁他脸色未转变前,她赶紧挣开他的手往楼下奔去。
    一场无名火因她那避之惟恐不及的态度,又开始烧啊烧的……
    倪紫绢心中迅速亮起了一盏红灯。
    审视地盯了他好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试探道:“你……跟司老师……好像很熟?”
    “谁跟她很熟?她少来烦我,我就阿弥陀佛了!”
    明明听来既嫌恶、不以为然又嗤之以鼻,但倪紫绢却一点也无法将他的话与脸上的怒气联想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