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萍水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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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问我从那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流浪
  还有还有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那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为什么流浪远方
  为了我梦中的橄榄树
  ……
  (歌曲名:橄榄树;作词:三毛;作曲:李泰祥;歌手:齐豫)
  我闭上眼,听着那首经典的《橄榄树》,简单的歌词,隽永的意味,我喜欢。
  自打刚才那个霹雳事件后,我就一直乖乖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惹祸上身。
  谁说人善天不欺?老天爷也总有打盹的时候,还是小心为妙。
  突然,眼前有黑影一晃,以为是沙沙,我条件反射般,闭着眼开口:“你不去跳舞,跑来找我干吗?”
  半晌无言。咦,有蹊跷。我拉下面具,睁开眼——赫然是唐少麟同学。
  仿佛我是头怪物一般,一脸不赞同地看着我。
  我奇怪:“你……”
  他居然老实不客气地在我身旁坐了下来,“我哥打电话说你来了。”
  咦,我跟这个人很熟吗,怎么自说自话、一副怪头怪脑的样子?
  我不露痕迹地悄悄挪开了身体,“呃、那个,我去找沙沙。”
  他伸出手来,一把抓住我,我惊住,现在到底是怎样啊?
  “对不起。”他很快地松开了手。我更是一惊,天哪,唐少麟啊,那头狮子啊,居然在向我道歉,莫非天要下红雨了吗?
  果然不出五秒钟,狮子的利牙又长出来了,他一张线条分明的俊脸向我怒目而视,“你一个高中生,没事跑到这种场合来干吗?!”
  我无辜:“陪沙沙啊。她认识夏言,我是被她拉来的。”我看了他一眼,咕哝了一句,“你不也是高中生?”还吃喝玩乐什么都会呢!
  “我不一样。”天才果然是天才,讲的话完全听不懂。
  “下学期开学的物理测验准备了没?”他突然转移了话题。
  “我一向没物理天分,顺天意吧。”我说的是实话。
  他一双好看的眼盯住我,我的心居然不争气地跳了一下,随即敛眉,眼观鼻、鼻观心,想想那些女生的悲惨下场,一定要想,一定要想,一定要想啊!
  没事眼瞪那么大干吗?!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来问我。”他淡淡地说。
  “哦。”我完全是下意识地傻乎乎地回答。
  一支新舞曲响起,他向我伸出手,“请你跳支舞。”
  我很干脆地向他摇了摇头,“不会。”我是天生的舞盲。
  他居然表现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没关系。”
  老天,现在的气氛是越来越诡异了,一向张牙舞爪的唐少麟同学居然抱着臂膀坐在我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我聊天。他是悠闲自得,我却如芒刺在背,从头到尾,脑子都有点混乱。
  那个冰山男说得一点都没错,我的脑容量的确有点不够。
  我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看,一转眼,就看到那个冰山男跟夏言一起,站在离我们不远处的房间一隅,正在交谈着什么。
  我略略松了口气,因为他的身上,已经换了件浅色的衣服,看上去很是潇洒随意。
  突然冰山男的眼睛,无巧不巧地也瞥向我们的这个方向,但他的眼神,仅仅是无意识般在我和唐少麟身上轻轻滑过片刻,接着便又转过头去,继续跟夏言说着什么。
  我继续左转右看,此时的舞池里正在放着一曲欢快的舞曲,气氛格外热烈,沙沙还在快快乐乐地跳着舞,我看了一会儿之后,便收回目光。
  一转眼,就看到唐少麟正在安安静静地注视着我,他的表情在或明或暗闪烁的灯光下,有些模糊还有些陌生,一时间,我突然感觉有点紧张。
  在紧张的时候,我总会没话找话讲:“你哥哥跟你不太像哎。”酝酿了老半天,总算找到了一点和天才是同学的感觉。
  唐少麟紧紧地盯着我,“他没说什么吧?”奇怪,他怎么似乎也有点紧张的样子?
  “没有啊。”我搜肠刮肚地想了又想,想了半天好像是没有吧。
  “我还以为……”他微微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咦,这个人又开始讲外国话了吗?
  又过了老半天,沙沙这只花蝴蝶总算是飞回来了,她看到我居然和唐天才在聊天,惊得下巴几乎掉地。
  “嗨,沙沙。”唐少麟很随意地打了个招呼。
  沙沙反应很快,旋即展开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脸,“嗨,唐少麟,我刚有认识你哥哥哦,听说他、子默哥、夏言哥是G大法学院有名的‘三剑客’呢。”总算她机灵,拼命暖场。
  “大概是吧。”唐少麟还是一贯的随意。
  “沙沙,我们回去吧。”我只想早点睡觉,再加上身边坐着的这个人,还真是有点让人如坐针毡。于是,我拽住沙沙,低声说,“我家有门禁,十点半。”
  旁边传来一声低低的笑。这个人,没事耳朵伸那么长干吗?我愤愤地想。
  沙沙有点为难地看着我,“我爸妈和夏伯父夏伯母在外面谈事情,完了来接我,让我等他们的,要不你等一下嘛,待会儿跟我们一起走。”
  我极力推辞:“不行不行,你知道我老爸一张包公脸,我怕。”
  旁边插进来一个声音:“我送你回去。”是唐同学。
  我吓了一跳,更极力推辞:“不用不用,我叫一辆出租车就行了。”
  唐同学压根就不容我拒绝,只是向沙沙点了点头,“先走一步。”一把拽上我就走。
  就那么被唐少麟用力地拽着,我一路跌跌撞撞地穿越跳得兴起的人们,这边小白兔和佐罗翩然起舞、美少女战士和机器猫深情款款,咦,那边又有米老鼠和黑猫警长在低声细语,他们不是天敌?呵呵,多么多么诡异的搭配。
  我俩走到门口,在门前长廊拐角处,坐着三个人,围着一张小桌,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赫然是那“三剑客”。
  狮子的哥哥率先发现我们,对我们扬声叫道:“少麟,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了。”狮子回答道,示意我一起过去。
  我无奈,跟在唐少麟后面,硬着头皮走过去,朝他们笑笑,“夏大哥,唐大哥,呃,秦大哥好。”
  讲到后面,明显音调降低,不但有点不甘不愿,还有些吞吞吐吐。
  在他手上,一天连吃两次瘪,你说我心里能舒服吗?
  唐少麒彷若未察,大大方方地说:“子默,这是我弟弟,你还没见过吧;这是他的同学,林汐,少麟口中的才女。”他再一次,坏坏地冲我笑笑,我汗颜,额头顿时出现一滴冷汗。
  冰山男只是惜言如金地点了点头,而且仿佛第一次见我般,眼神似乎有些锐利地径直在我和狮子的脸上来回反复探寻着什么,还盯了我好几眼。
  “林汐要回去,我送她。”狮子在兄长们面前依然一副酷酷的模样。
  夏言对着唐少麟挤挤眼,有些暧昧地问:“是同学还是小女朋友啊?”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我失色,这个桃花男,能不能想点别的啊?我还是纯纯少女嘞。刚忍不住想出言反驳,狮子的哥哥自动跳出来解围,只见他先是笑着朝夏言摇摇头,然后,对着唐少麟说:“好了好了,少麟,送你同学先回去吧。”接着,他又转向我,出言仿佛安抚我一般,“少麟是脾气坏了些,但相处长了你会发现,他人很好。”
  怎么我有一种被郑重托孤的感觉?!
  “唐、少、麒……”旁边有磨牙的声音,我偷眼看去,狮子脸上似乎浮现出了一层红晕,咦,我没看错吧,刚想擦擦眼看仔细点,就听到有点生硬的一声:“走了。”
  狮子径直一人大踏步向前走。
  我忙对众人赔个笑脸:“那我们先走了,再见。”
  然后,匆忙地追了上去。真是的,没事走那么快干吗,等我一下会死啊!
  在我的身后,依稀传来数道笑声。
  那天,一直到把我送回家,狮子都一声不吭,把我放下他那辆拉风得要死、也把我吓得要死的机车后,他一言不发径自阴沉着脸呼啸而去。
  看着他飞驰而去的背影,我摇摇头,真是个奇怪的动物。
  青春期的男孩,别扭得很!
  高二开始了,繁重的学习压得我和沙沙喘不过气来。一心一意想考上G大的沙沙也拼上小命了,唉,暗恋的力量真是伟大。我更是被父母整天碎碎念叨得心烦,要和沙沙一样考上著名的G大,我不死也得掉层皮。
  闲来无事,我还是会时不时从沙沙口中得知一些有关夏言和秦子默的消息:譬如,他们又参加了什么校际辩论赛了,拿了什么什么名次了;又譬如,据说那个多才多艺的冰山男于某年某月某日在系里开书画展了,沙沙通常也会骄傲得不行;再譬如,冰山男什么什么时候又到夏言家来玩了,等等等等。
  说起来也怪,曾经有一次,当我和沙沙下了公共汽车,挥挥手互相道别各自回家的时候,我走了一段路,不经意间向后一瞥,突然看到斜后方拐角处有一个人影,真的真的很像那个冰山男秦子默。但是,当我有些疑疑惑惑地再次转过头去的时候,那个人影已经杳无踪影,我不死心地再仔细看看,还是没有。
  我想了又想,终于确信,一定是沙沙最近在我面前念叨他念叨得太多,以至于我杯弓蛇影地提前得了老花。为防止杜沙沙同学没完没了地追着我问,我谨慎且知趣地从未提起。
  总而言之,只是过了一小段时间之后,在学习的层层重压下,和那个冰山男之间的小小恩怨,已经被我远远地抛到了脑后,或许我们以后已经无缘再见了吧,不过,这样也好。
  相看两厌,还不如不见。
  狮子已经好久没来学校上课了,据说是北京参加全国奥林匹克物理选拔赛去了,亏他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真是没有天理。
  没过多久,我们就要分文理科了。学文还是学理,这是一个问题,大大的问题。
  课堂中的我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中的钢笔,叹了口气。孟老夫子,我们的语文老师已经利用早自修时间对我连续轰炸了三天了,希望我选文科,认为我有天赋。天赋?天晓得是谁赋!老爸老妈也在逼我选择,他们认为展阳高中的文科是弱项,保险系数不大,而我理科虽不突出,但胜在较为平均,考大学嘛,还是要求稳。就连班主任也这么规劝我,她认为理科相对保险。我自己咧,是喜欢文学,但又自觉没有足够的天才和想象力。文科于我而言,有点像水中月——美好但不实际,但是,当把理科与功利的升学联系起来,我又心有不甘。
  讲台上的物理老师滔滔不绝地讲着红表棒黑表棒什么的,稍有不慎走口讲成“红宝宝”“黑宝宝”,我不禁微笑,呵呵,老师的口误永远是学生的福利。
  下了课,看其他同学在打打闹闹说说笑笑,我就是提不起兴趣,明天就要交表了,我选什么?
  “哎,选什么?”班长,一个胖乎乎的男生凑过来。
  “与你何干?”我白他一眼,这个胖男生,同窗都快五年了,爱打听的老毛病总是不见改。
  “嘿嘿嘿……”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撇开这个小毛病,他其实还是一个很憨厚的老实男。
  “你咧?”其实我也有几分好奇。
  老实男爸妈是上海下放知青,政策允许子女回城,他以后应该会努力去考上海的学校吧。
  果然,他推推眼镜,“我听爸妈的,选理科,以后好考交大啊。”
  真是孝顺的孩子啊,我有些嫉妒,又有些羡慕地看着他单纯的脸。至少,他有自己明确的目标。
  放了学,沙沙去参加校际歌唱比赛,她在文体活动方面永远是展阳高中的骄傲。我背着书包,一个人恹恹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过一家书店,不顾班主任跳脚般“分秒必争”的喝令,我压下罪恶感决定进去逛上一圈。等到我出来时,不知何时,天已降下瓢泼大雨,我无比凄凉地在书店门口傻站着。
  眼看一时半会儿天公是不会止泪的了,我极其郁闷,正想踱进去不顾老板脸色继续蹭书看。一声尖利的刹车声响起,一辆轿车停在我面前,我瞪大眼,看着车窗缓缓摇下,露出唐狮子不太好看的脸,“上车。”
  我茫然,是在跟我说话吗?
  “上车!”狮子头顶似乎开始冒火。
  我如梦初醒,战战兢兢地上了车。
  车里很温暖,但某人脸色犹如冰块,而且还是万年寒冰。
  “你白痴啊,出门不会看看天气预报!要不是我刚好路过,你还要等雨停等到什么时候啊!”狮子咆哮。
  我愣了愣,也不禁怒火冲天:“我爱淋雨,关你什么事?我跟你很熟吗,唐、少、麟、同、学?”我一字一顿。
  “呃……”坐在驾驶座上的人坐不住了,回头看了我一眼,冲我友善地笑笑。我这才意识到车里还有第三个人,完了,我原本就不太光辉的形象,这下一定是down到谷底了。
  开车的大叔看上去十分和蔼,“你就是林汐吧,我是少麟的姑丈,你好啊。”
  “叔叔好。”我只好垂头丧气地说。
  大叔好言好语地向我解释:“少麟特意拐到学校去看了一看呢,果然你走这条路……”
  “姑丈!”狮子截住他的话。
  我眨了眨眼,继续茫然。
  “少麟今天刚参加完比赛回来啊。”大叔很开心地笑,“他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到学校了,所以先回去看看。”
  “哦,”应该只是巧遇吧,“那你比赛怎样啊?”我努力表现同学爱。
  只可惜,换来的是极为不屑的一声冷哼。
  大叔好心解围:“应该不错吧。少麟一向是天才哦。”
  有这样善解人意又会打圆场的亲戚真好,可惜俺家人丁不旺。就在我胡思乱想间,不知不觉车停了。
  “下车。”狮子依旧言简意赅。
  我看了看,不是我家,“我家还没到啊。”
  他忍耐地站在雨里,挑了挑眉,“我问你,这次模拟考你考了几名?”
  这人没事怎么就喜欢戳别人的痛脚,我心虚地看看他,“干……干……干什么?”
  “不干什么。”他两手抱在胸前,“白痴啊你,不懂你就不会问人啊!从今天起,我——是你的家教,帮你复习功课!”
  “什……什……什么?”我大叫,赖着不肯下车,我还想活得时间长点咧。
  “你没得选择,下车!”他大力开门,死命把我拽了出来。
  他拽我进的是一家茶吧。
  这会儿,有两杯香气馥郁的茶放在我们面前,但我没心情品茶,而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仇人,企图用眼光直接砍死他。
  狮子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你不是要考大名鼎鼎的G大吗,就凭你现在的成绩?”
  我怒目以对,你是永远别指望一个天才懂得尊重人的。
  “选理科吧。”虽然寥寥数言,但他的语气毋庸置疑。
  我大力拍桌子,“唐少麟,你给我差不多一点!今天又不是愚人节,你要玩什么把戏就明说好了。”我瞪着他,“就因为在天台我得罪过你一次,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选什么科是我的自由,要你管我!”
  说到后来,我眼一红,止不住有些呜咽,“我爸妈逼我,老夫子逼我,班主任逼我,你也……你们就不能让我自己一个人好好想清楚……”
  他似有些怜悯地看着我,就一直那么看着,然后,冷哼一声:“果然够笨!你向自己负责就够了,管其他人干吗!我问你,你想清楚没有,你有足够的天赋、理想和热忱去学文科吗?你敢说,你愿意把你的爱好当成今后的一项职业吗?”
  我愣愣地看着他,咦,这头狮子说的怎么跟我想的一模一样?
  或许,潜意识里,我只是抗拒被人安排的滋味。
  我还是读了理科。我还是每天在和数理化作斗争,我还是每到周末就乖乖地到那座茶吧去听唐狮子讲小灶,尽管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面对我冷嘲热讽、跳脚发狂,气起来恨不得一把将我扔到窗外,让我从此消失在这个地球上;一面仍然很尽心尽力地不厌其烦地为我辅导,时不时还抛出一两份葵花宝典。
  不久我就知道了,原来那座茶吧是唐狮子的姑妈开的,原木色的装修、典雅的布置和悠扬的音乐,宛如人间天堂,当然还有一个身处地狱中的我。
  不过,在新加坡念书的表妹也写信来说苦,永远都有做不完的习题看不完的书,那么,全世界的高中生岂不都是一样?这样,至少我的心里可以平衡一点。
  唐姑妈和我很熟了,她很喜欢我,并不介意我经常来蹭坐,所以后来我发展到连平时也经常过去温书,喜欢她眉宇间的温润和那儿的优雅气氛。
  一天,我又坐在那儿,在一个小隔座里看着我的化学书,氢氮氧、元素周期表……我不禁伸了个懒腰。
  唐姑妈走过来,“小汐。”她和我已经很熟稔。
  “阿姨好。”我连忙往里挪了挪,让她坐下。
  “书看得如何?”
  “还好吧。”我有些意兴阑珊。
  她揉揉我的头发,“你这副样子,总让我想起少麒的一个同学,他以前也经常来看书,也经常是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下意识地冲出口一个名字:“秦子默?”
  她有些诧异,“是啊,你们熟悉?”
  我摇摇头,直觉而已。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叫秦子默的冰山男身上,有一种我十分熟悉的感觉。
  也不知为什么,我仿佛很了解那种感觉。
  “那个孩子,单身一人在这里借读,一直很内向,可能……”阿姨欲言又止,半晌又轻快地说,“但他和少麒在G大读书,现在挺好;少麟也不错,你要加油喽。”
  她轻轻地一笑,“不看别的,也得看在少麟那么卖力为你补习的分上。”
  我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笑,“阿姨,你就别再取笑我了。唐狮子的天分,我就是追他100年也追不上啊。”
  而且,还帮了我那么多忙,毕竟很少有人愿意,花那么多时间来给一个还曾经在言语上得罪过他的路人甲补习功课的。
  因此,虽然嘴上不说,打从心底,我一直十分感激这个唐少麟同学。我曾经暗下决心,等高考结束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好好地谢他。
  虽然,他不见得稀罕。他对我,一向是恨铁不成钢,基本上从无好脸色。
  “狮子?”唐姑妈哑然失笑,接着又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倒还蛮像的。”
  背后有人重重咳嗽。
  我一惊,回过头去,赫然是唐少麒兄弟俩和——秦子默,秦子默看着我,眼神很奇怪,很陌生。
  看到他们,特别是看到秦子默,我的眼睛一定瞪得很大,因为狮子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
  唐少麒亲热地攀上姑妈的肩,大力在她脸上吻了一下,“姑姑,想没想我啊?”
  我一阵寒战,鸡皮疙瘩起立跳舞,嗯,恶心的咧。
  姑妈惊喜,“又不是星期六,你怎么回来啦?”她朝着后面的秦子默打招呼,“子默,好久没看到你啦。”秦子默只是看了我一眼,没打招呼,然后,居然好温柔地对着姑妈说:“这周学校搞活动放假,我们也想姑妈了,回来看看您。”他递上一个袋子,“给您买了一条丝巾。”
  姑妈难得地脸红了,“你这孩子,来就来嘛,带什么东西。”
  秦子默一笑,居然——有酒窝,“应该的,那时候那么麻烦姑妈。”
  我情不自禁研判地盯着他,嗯,和唐狮子一样具有研究价值。我早就想过了,等到以后考上大学,有时间的话,就以唐狮子为题材写一本小说,好好剖析人性的多面性,呵呵,这不,眼前又多了一位。
  姑妈看着唐氏兄弟,取笑道:“听到没有,你们俩从来没对姑妈说过这么窝心的话,真不晓得谁是我的亲侄子。”
  狮子撇撇嘴,一言不发地转身看向我。
  我很知趣,努力堆上笑,“恭喜恭喜,载誉归来,呵呵。”
  在我们学校,是个人都知道狮子前一段时间出国参加比赛拿了金牌,在学校里引起好大轰动,连电视台都来采访他了。只不过他风头太劲,加上参加活动太多,我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而且,据小道消息说,他很快就要被保送,可以不用到校,有老师单独授课,给他开小灶。
  我早就说过,他非我族类。
  唰——迎风飞来一道暗器。
  “我总结的题目,看看。”狮子酷酷地说。
  我眉开眼笑地接下,唔,又可以K沙沙几顿饭了。每次狮子总能准确预测到老师段考重点,我和沙沙获益匪浅,成绩稳中有升。
  一抬眼,大家都冲我笑,只是秦子默的笑十分冷淡,还似乎别有深意地盯我看了好几眼。我在心里扮了个鬼脸,还在记仇啊,毕竟我才是被抢书的人咧,小气鬼,喝凉水。
  姑妈拍拍手说:“难得一起吃顿饭。我去买菜。”
  几乎是立刻,狮子就出言拒绝:“姑妈,我有事。”话音刚落,手机铃响,吼吼吼,摇滚乐啊,有个性。我离他比较近,清楚地听到手机里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在说:“少麟,快点,我们都在等你庆祝呢。”
  狮子简单地答一句:“就来。”
  我冲他伸了伸舌头,他狠狠白我一眼,跟姑妈说:“我跟朋友聚会,先走。”呼啸而去。
  这顿飞来之饭吃得很愉快,香菇炖鸡、鲜笋老鹅、虾仁涨蛋、清炒荷兰豆……丰盛的一桌。我从来不节食,加上也从来不知道应该怎么作淑女状,一面大口吃菜,一面毫不吝啬地大加褒奖:“好吃,好吃。姑妈,你做的菜一流,比我妈做的好吃多了。”
  亲爱的老妈,别生我的气啊,为了口腹之欲,我只不过小小地夸张一下。
  姑妈满足地眯眯笑。姑父,这个爱开玩笑的家伙,还是大学教师呢,冲我一乐,“给我们做干女儿啊,保你天天吃到。”他歪着头,冲我挤挤眼,“要不,再过几年,做我们的侄媳妇也马马虎虎啦。”
  咳咳咳咳——我差点呛到。拼命拍着胸脯,我大喝了一口水。
  眼看着这两个加起来足有八十岁的人冲我嘿嘿直乐,仿佛捉弄我是多么有趣的事。我恨恨地转眼看去,唐少麒笑得诡异,秦子默则笑得云淡风轻,事不关己。
  但是,这点小case怎么会难得倒我呢,明白膝下无子的唐姑父唐姑妈其实满疼我的,再加上,嚯嚯嚯,我的馋虫,于是,我大大方方地走过去,抱住唐姑妈大叫一声:“干妈!”又对唐姑父大吼:“干爸!”嘿嘿,震震他的耳朵。
  唐姑妈居然很感动,温柔地摸摸我的头,“丫头。”眼里隐隐有泪光。
  就这样,我轻易地拐到了两个疼我的长辈,直到多年后,他们对我的关心和爱护还是一如既往。
  只是,我心里一直隐隐有内疚。
  快吃完饭时,唐少麒接了个两个电话,第二个电话讲完后神色有些怪异。
  秦子默很了解地说:“木兰的夺命追魂call又到了?”
  唐少麒一副很头痛的样子,“大小姐又心血来潮,让我马上滚过去。”还叹了口气。
  傻子才看不出他眼里的笑意。
  “可是,少麟让我送林汐回家。”他看着我,有点为难。
  “不用——”我推辞的话还没讲完。反正不远,再说,我学了四年多的跆拳道可不是盖的。
  “我送吧。”依旧是很淡的语气。
  我愕然,下意识的,我的嘴巴张得应该能塞下一颗蛋,超大size的。
  夜色很美好,但是我的心情一点都不好,就是因为前面的那个身影。
  我使劲地瞪,使劲地瞪,但是前面不远处的那个人,依然不紧不慢地迈着大步在走。
  见鬼咧,我摸摸鼻子,不甘不愿地承认,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穿衣服这么有型。深灰的衬衫、深色的长裤,明明是很大众化的打扮啊,可是穿在他身上,硬是有一种玉树临风挺拔修长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前面的人一下子停了下来,我一时不防,眼看要撞上去了,一支修长的手臂横了过来。多年的苦练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我条件反射般一掌挥出去,另一掌接着斜斜劈出。
  眼看堪堪就要沾到他的衬衫,突然间我反应过来,连忙硬生生停住,一抬眼,收到一道有点不可思议又有点啼笑皆非的眼神。那个眼神,似乎还带有别的什么。
  我极其尴尬,摸摸鼻子,上瞄瞄下看看,就是不敢看他。
  “红灯。”哦,好像是解释为什么会停下来。
  我有点窘,往前一看,是到了一个路口,刚想道谢。
  但是,他已经略带嘲讽弦外有音地开了口:“你一向都是这么鲁莽不看人的吗?”
  他一定又是想起了那天我在书店里的张牙舞爪。
  我惭愧,我只能无言。的的确确,我一向如此,这就是我的本色。
  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冰山男面前,我一贯的伶牙俐齿有点退化。
  接着,他的声音又在我耳畔响起,依然是那副清冷的口吻:“你一向走路都这么慢?”
  爱记仇又自大的沙文猪,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这么不懂得尊重女性!
  于是,我兴起恶作剧之念,大大咧咧地说:“实在对不起,我天生腿短,走不快。”
  也是实话,沙沙都已经长到一六六了,我还在一五九上徘徊徘徊再徘徊,就是冲不进一六零的大本营。
  但是,在这个冰山男面前,没必要表示出哪怕一丝丝的遗憾。对他示弱,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他瞄了瞄我,不置可否地继续往前走,只不过他渐渐放慢了脚步,和我并行。
  看着路灯下两条长长的身影,时近时远,靠在一起又分开,和空气中漂浮的那种夜晚特有的宁馨气息,我居然有点紧张。奇怪了,以前和其他男生在一起走走路、开开玩笑,哪怕是打打闹闹的时候我都从来没紧张过,我一向和那些男孩子处得浑然忘却性别之差。但是现在,是为什么——这座冰山给我很大很大的压迫感咧?
  还有一丝丝的从未有过的不自在。
  “最近功课还紧吗?听说你数理化一直不太好,”突然,秦子默淡淡地开口,“还听说,少麟现在在给你补课?”
  “问我?”突如其来,天外飞仙般的这一句看似平淡的话,让我的大脑有点短路。
  “不然呢?”他看着我的眼睛充满戏谑。
  “嗯,算是吧。他给我补习,然后我和沙沙都在沾他的光。”我老老实实地答,情况也的确如此。
  谁叫我逞能,要报理科呢!
  他的眼神似在我脸上仔仔细细地搜寻什么,半晌,“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的后半截话湮没在一声轻叹中。
  话未说完,他就继续向前走去,不再开口。
  嗄?我瞪大眼,这个冰山男,到底在打什么禅机啊?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略带嘲讽地一笑,“我倒看不出你的脑积水比我还要多。”说完,嘴角微微上扬。
  他是在跟我开玩笑?我半天才反应过来,因为他嘴角那抹浅浅的笑意。
  第一次觉得,这个冰山男,似乎也不那么讨厌了。
  因为,他的那抹笑,真的很——好看,而且,第一次不带有嘲讽,只是很纯粹的、带有些微调侃的、暖暖的微笑。
  一段好长好长时间的寂然。
  我默默数着自己的脚步,却一直没有办法忽略身边的那双脚。
  半天,那双脚停了下来。
  我抬眼看他,他额前乌黑顺滑的短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在光洁的额前飞舞,清亮的眼眸看不出什么表情,静静看着我,一直就那么看着我。
  我有些慌乱,我又低下头去。
  过了一会儿之后,一个声音从我头顶上方传来:“林汐,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你抢那套书吗?”
  我莫名地心跳,会是为什么呢?
  他的声音继续从我头顶上方传来:“等你考上G大,我再告诉你。”他又看看我的脑袋,仍旧是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不过,还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
  我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他就轻轻地开口:“你家到了。”
  说完,他转身,大踏步而去。
  我先是为他的话气愤,接着,一项认知回到我渐渐清醒的脑海:他怎么会知道我家地址的?
  天,我头痛了!
  这是我最后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