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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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沪妮不说话了,她在黑暗中坠落,秋平都没有把握。
  秋平的鼾声渐渐响起,他爱她,因为爱,他有所有释怀的理由,所以他很坦然地入睡,明天的事,大可以明天解决。但沪妮不行,因为问题在她身上,因为他们都是很传统的人。但沪妮是要幸福生活的,她紧抓了绮丽绚烂的幸福,她的秋平,那个让她可以把过去和未来衔接起来的男人,实在的不愿意放手。不说吧,就让大家都这样快乐着,实在不行,就像秋平说的那样,抱养一个小孩也可以。或许,过两年,科学发达到不用女人自己来孕育小生命了,现在不是已经有试管婴儿了吗,或许他们可以要一个试管婴儿,秋平亲生的孩子……
  兰色的月光下,沪妮慢慢地起身,走到窗台前,看着深蓝天空里点点的星星,在遥远的天际闪烁着寒冷的光。阳台上的兰花已经开了,在夜色中异常地妖艳迷人。
  但是,有的事毕竟是不能当它不存在的,特别是在这样的时刻。
  家里的两个男人已经睡了,秋平妈叫住了沪妮。沪妮记得秋平进屋时的目光,他是叫她不要提起那件事。沪妮也暗暗地决定,不要提起,不提,永远也不提。
  在橘黄的灯光下,秋平妈因为幸福的滋养而特别地慈祥,圆圆的胖脸透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她把沪妮拉在自己身边坐下,掏出一个首饰盒,打开,里面是块玉佩,晶莹剔透,翠绿得仿佛要滴出世界上最纯净的水珠。一种不能负担的重力向沪妮压来。
  “沪妮啊,你们结婚妈也没有什么好送你们的,这块玉佩是我和你爸结婚的时候,他妈妈留给我的,没什么用,是个意思。”
  “妈,还是你留着吧。”沪妮不敢伸手。
  “拿着,沪妮,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打小,就看见你和秋平那样要好,你们也都是好孩子,知道你们在一起,我和你爸可都高兴了……”声音低低地,细柔地在耳边盘旋,在房间里萦绕,非常温柔地,把沪妮的坚定一点点挤碎。
  “妈,有件事,我们一直想找机会对你们说,又一直不敢说……”
  同样轻柔的话语,让秋平妈的幸福飞扬的世界猛地沉入深谷,油光还浮在脸上,安定喜悦的神情却不见了,满脸的震惊,粉碎般的震惊。
  话没有说完,秋平妈已经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门轻轻地关上,轻轻的声音,震得沪妮抖了抖。
  沪妮呆坐在沙发上,慢慢地把头埋进膝盖里,用细长的手指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她不是个可以带给人幸福的人……
  “沪妮!”
  沪妮抬起头,看见秋平站在了面前,他一直在担心。快速地搜寻她的脸,用他令人心碎的眼睛,他俯在上方的行云流水的脸庞。沪妮抱住了他,她实在是不舍得放弃这个男人。
  他低头抚摩她的头发,低声问:“怎么了?沪妮,你告诉我。”
  沪妮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说:“我说了,我对你妈妈说了。”
  秋平不再问什么了,他拍拍沪妮的头,说:“先睡吧,明天我会和他们谈的。别担心。”事情已经挑开,秋平确实就不太担心了,他相信自己的父母是还算开通的。他希望这样。
  这个夜晚,沪妮又做梦了,梦见自己走在高耸入云端的围墙上,周围有风声呼呼吹过,为了不让自己摔下来,她坐在了墙上,世界万分的孤寂,空无一人的可怕。在心里,却是焦灼难安的,她要找秋平,她不见了秋平,可是在这高高的围墙上,她该到哪里去找……
  九点钟,沪妮出门,去超市买菜。今天她没有等秋平父母。事实上秋平妈到现在还没有起床,这和平时太不一样了。秋平父母都是习惯早起的人,九点钟,他们已经晨练回来,吃过早饭,然后已经在超市里挑选新鲜的蔬菜了。
  秋平爸今天也在回避沪妮的目光,沪妮没有坚持,自己上街去。秋平已经请了假,他们一家人,需要谈一次。
  沪妮懒洋洋地走在小区的小径上,昨天的梦让她今天精神不振,当然还有他们谈话的结果,让沪妮忧心冲冲。
  “沪妮,你公公婆婆今天怎么没有来晨练啊?”
  沪妮被一个有些苍老但绝对有力的声音唤醒,抬头看见隔壁家的老头陆伯正牵了自己的宝贝狗“乖乖”溜达。
  “陆伯早!他们……昨天睡晚了,今天起完了。”
  乖乖看见沪妮,拼命地朝她的脚边蹭着,一只精力特别旺盛的小狗。
  “睡懒觉可不行,又不是小年轻了,让他们每天都要按时起床。”陆伯用力扯着自己的小狗说。
  “好!”沪妮低头拍拍尾巴乱摇的乖乖,继续向外面走去。
  超市每天这个时候都有许多的人,辞职以后沪妮才知道原来上班时间也有许多人是不在办公室里的。在蔬菜架和肉架间来回走动的,或年轻或年老的女人们,职业就是买菜做饭,照顾家庭。
  在穿梭的人群中,不难看出有的女人曾经受过的高等教育,甚至还残存着在职场上的干练精明,但是家庭让他们退了回来,心甘情愿地驻守在后方,告别波澜壮阔,一心一意地相夫教子,犹如宿命的安排。安宁但嫌过于平淡。
  没有心绪地买了一些菜,就匆匆地向回走,结果,就像等高考结果一样地紧张,比等高考结果紧张了许多倍,这是一生的命运。
  出门时勉强的淡定现在一点都没有了,沪妮在街道旁疾走,世界退回到一个次要的角落,车水马龙,人流涌动,都不过是晃动的风景,没有声音的风景。
  喘息着打开门,沪妮的心有些发颤,手也有些发颤,浑身都有些发颤。鼻尖,已经浸满了细密的汗珠。
  小心地走进去,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客厅里,没有人。
  秋平妈突然的有些失控的声音从他们的卧室传来,把沪妮惊了一跳。声音带着失控和绝望的尖利:“不行,绝对不行,你爸没有兄弟姐妹,我们就你一个儿子!”
  “……妈,现在不是有试管婴儿了吗……”
  “住口!没有在母亲肚子里长大的小孩,怎么会和正常的小孩一样呢!”
  “……算了,由他们去吧,反正他们已经这样了,你总不能让沪妮走吧。”
  “可是我就是想留一滴血脉在这个世界上啊,没有小孩的家庭不是完整的!我可以当沪妮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们可以补偿她……”
  “妈!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离开沪妮的。”
  “你!秋平!妈是为你好!一个人到头来,他最大的幸福是他的孩子,是他流在这个世界的一滴血脉,你怎么不明白!”
  “妈,我不会让沪妮离开,我娶定她了。妈,你就点个头吧!”
  “算了,就由了孩子们去吧。”
  “不行……没有孩子就是不行。”
  “妈,我们今天不说这个事好吗?以后再说。”
  “以后?等你们结婚以后?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反正,我这一辈子只要沪妮。”
  “秋平!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是为你好,等你将来老了,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孩子是你最大的骄傲和希望……”
  沪妮轻轻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地关上房门,提着一大包菜到了楼下草坪边的石椅上坐下。在这件事情上,她是没有一点主动权的,只有等待,一个结果,或许结果已经出来了。深深叹一口气,突然地,感觉释然了。
  天空,有人字形的大雁飞过,这个美丽的城市是这样的温情脉脉。
  再回去,碰见秋平妈怒气冲冲地提了行李要走,左边是秋平,右边是秋平爸,他们都在阻拦,他们都希望事情能够中庸一点的解决。圆满不了了,但可以折中。但秋平妈不能,她就秋平一个儿子,秋平爸就秋平一个儿子,她说得对,在他们都离开这个世界以后,还有一滴血脉,一点希望留在这个世界,作为他们的延续。
  看见沪妮,三个人都有些尴尬和为难,秋平的父母昨天一定是经过了一个不眠的夜晚,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还有因为焦虑而突然憔悴的脸,这些让沪妮感到内疚,她想要的幸福,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不被祝福的幸福。
  秋平妈就说话了,扬着她凌乱的花白头发说:“沪妮,你是个好孩子,……我没有一点要冲你来的意思,……可我……就是想要个孙子。”说完,眼圈就红了。
  “妈!你不要走,再陪秋平一段时间。”沪妮没有想到这样的结果,比她想象的还要强烈。她走上前,抓住秋平妈的行李,说:“再多住一段时间,算我求你。”
  “唉,你们有你们的生活,我也管不了你们,你们好自为之吧。”
  “妈,求你了,再呆些天。”沪妮抓住秋平妈的胳膊说。
  沪妮要不遗余力地留下秋平妈,她得帮助秋平度过一段难熬的日子。事到如今,沪妮已经别无选择,她不可能看着秋平妈的失望不顾,硬生生地嫁给秋平,她做不到,她唯一能够选择的,就是离开。
  “妈!”秋平恳求地叫。
  “老太婆,就再住段时间吧,你看你,这是……”秋平爸的语气万分地无奈。
  “妈,再说,现在票还没有订呢,要走,也要把票定好了才能走啊。”秋平说。
  秋平妈放下行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沪妮曾经在许多个平凡的日子里渴望着发生能够改变点什么的事情,但生活总是以它最平淡的姿态削减着人的希望。幻想一点一点的破灭,人无可奈何地不得不随波逐流,对命运再没有做抵抗的勇气和念头,生活更加地真实和平淡。但沪妮遇到了秋平,他是让她可以心安理得平淡生活的借口和理由,而且有了他,她又怎么会平淡。生命的奇迹,眼看要消失了……
  离开秋平,万分不得以。
  “秋平,再抱抱我。”沪妮幽幽地呼唤笼罩在月光中的爱人。
  “还不累吗?”
  “不累,我还想要,我还要。”
  “吃不饱的小谗猫!”秋平打趣地笑。
  沪妮在喉咙里笑了一下,眼泪突然地滑落。赶紧地掩饰着把眼泪擦掉。他们紧紧地拥抱,兰色的冰冷火焰在黑暗中疯狂地燃烧,生命里最后的有感知的时光,要记住啊,一定要记住啊!
  高xdx潮把沪妮抛上了轻飘的云端,四周空寂一片,只有秋平,秋平的身体,秋平身体传达的眷恋。秋平颤抖着在沪妮身体里释放,脸上表情有些痛苦,沪妮莫名地心疼。轻抚那张令她心碎的脸,这一生,她都会把这张脸刻在自己的心里,永远,不舍得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