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翻越喜马拉雅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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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通俗歌曲的歌词唱的那样,岁月匆匆流过,然而人生的每一天绝不是这一句话能概括得了的。爱情是一个无比古老的话题,但对每一个当事人来说,永远都是新的。
    年轻的时候,大致只有两件事——玩和学习。
    在喻宁飞去美国那天剪短了头发的贞美以惊人的毅力投入到学习中,心无旁骛。每天,她除了去教室上课和回家吃饭睡觉,几乎住在图书馆里。她的目标是在大学期间通过司法考试,她的案头堆满了包括宪法、民法、商法、刑法、民事诉讼法和刑事诉讼法在内的“六法全书”及合同法等大部头的法典,每本书都画满红线,一本一本背诵下来。
    贞美爽快地剪掉头发的气魄和粘在书桌上的韧劲不仅在法律系,甚至在全校都传为佳话。教授们觉得她是可造之才,学科前辈们受到刺激,后辈尤其是学妹们把她更当成一面旗帜。
    大三时,贞美通过了第一次考试,那次整个Y大法律系共有19个人通过,大三只有5个人,贞美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惟一的女生。第二次考试,她失败了。
    但没必要失望,机会每年都有一次。
    载佑选择的路线跟贞美不同,他的目标不是通过司法考试成为法官或检察官,而是留在母校当教授。他在学习成绩和综合评价方面一直保持年级第一,法学院也计划重点培养他留校任教。
    喻宁把学籍转到美国纽约大学后,连享受思念祖国的乡愁也变成了一种奢侈——完全没有时间。他先是要熟练掌握当地的发音,颇费了一番功夫,再努力把自己的想法条理清楚地表达出来,也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
    半年后,他慢慢习惯了用英语写报告、阅读英文原著、分析美国的主要现代建筑和整理发言。在纽约待了整整一年,他既不曾漫游过曼哈顿市中心的建筑丛林,也不曾欣赏过中央公园的景色和自由女神雕像,除了因学习需要去过大都会美术馆和古根海姆美术馆。除了在床上睡觉和在餐厅吃饭的时间,他总是坐在教室或图书馆或宿舍的书桌旁,他桌子上的台灯总是整个宿舍楼里最晚熄灭的。
    贞美和喻宁一个月通两三封信,三个月打两次电话。
    贞美在信里讲述学校生活和载佑的事,也克制着感情简单介绍自己的情况。喻宁则写下东方人在美国体验到的点点滴滴和困难、贞美送他的含羞草、成就感和理想、偶尔浮上心头的乡愁以及对贞美的思念。
    对于已有明确目标正在全力以赴的他们来说,未来并不是缥缈不定的。尽管两个人之间隔着整个地球,他们还是互相信赖、互相依靠。岁月如梭,偶尔也会遇到必须克服的难关,但他们还是坚定不移地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喻宁本科毕业后曾回过一次国,停留了短短四天。当时贞美正在准备第二次考试,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但他们进一步确认了彼此的爱情。尽管远隔数万里,但那份爱情的确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成熟。
    那几天,喻宁几乎跟载佑形影不离。尽管他们学习的国家、地点和学校都不相同,但两个人都要拿到硕士甚至博士学位,这一点是相同的。
    喻宁回美国的前一天下午,跟贞美见了面,一起度过了几个小时,喝茶、聊天、倾诉衷肠。那天他们一起照了几张宝丽来的快照,喻宁把为准备考试而十分憔悴的贞美脸上绽放的笑容存进了自己的素描簿里,两个人都沉浸在幸福中。
    无论是谁,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一对恋人。
    喻宁回美国后开始攻读硕士。他一直期待着贞美考试通过的好消息,但事与愿违,贞美的第二次考试再次失败了。他给贞美寄去一封信,送去了自己一如既往的信任和支持。贞美也并没有沮丧或失望,反而被失败激起了更大的勇气。
    “人生越来越有趣了。”
    两个人通电话的时候,贞美嘻嘻笑着跟喻宁说。
    青春就是独自翻越喜马拉雅的旅程,贞美的目标是K2顶峰,喻宁的目标则是珠穆朗玛顶峰。两个人都把一句话刻在心里:登顶那天,站在峰顶共同分享最美的一刻。
    两个人的心像光一样横渡太平洋,两颗心把亚洲东岸和美洲大陆联系在一起。贞美偶尔会在走出图书馆大门的时候看着月亮,遥想在教室里聚精会神听课的喻宁;喻宁也会在入睡之前,听到贞美走过阳光明媚的校园的脚步声。
    喻宁想贞美的时候,就抬起头来看贴在墙上的贞美的素描,有笑得像阳光般灿烂的,有微低着头的,有侧面的,有仰面朝天的,姿态各异。
    晚上睡不着或内心感到空虚的时候,喻宁也会跟贞美在机场送给自己的含羞草聊天。含羞草已经挪到大花盆里生下了根,长得很茂盛。手一触到马上作出反应的含羞草里仿佛藏着一个女子,因为她的羞怯,才会一碰到人的手马上就作出那样的反应。
    你好吗,含羞草?你似乎越来越漂亮了。
    呼唤它的名字,用沉静的目光盯着它时,真的觉得含羞草跟一般的植物不同。现在它认识手指的主人了吗?用手指轻轻碰它一下,它就缓缓卷起叶子,似乎在微微颤抖。对目光、对声音,它似乎也有反应。
    含羞草比人更乐于听他倾诉。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喻宁已经不把含羞草当作植物了,而把它看作贞美的化身,包含着贞美的心。
    就像圣艾克苏佩里的《小王子》中的玫瑰一样,这棵含羞草对喻宁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有时候,喻宁一遍又一遍地看贞美寄来的信,回想离开祖国的前一天晚上在贞美家门前胡同里的初吻,还有上次短暂回国时轻轻的吻。他闭上眼睛,用手指抚摸自己的嘴唇,这时,贞美的气息和带给他的感觉似乎近在咫尺,整个胸膛顿时充满了幸福。
    想你。虽然明知道这种思念会带来痛苦,但我还是非常非常想你。什么时候,要多久以后我们才能见面呢?在像大海一样无边无际多风多浪的世界上,我们真的能自由相爱相守吗?
    有时候,思念简直叫人发疯,但他们都明白,他们的蓝色未来需要眼前的奋斗作担保。
    那次回国,喻宁见过系主任李文成教授。李教授一直把他当作得意门生,为他的前途着想,语重心长地告诫他专心学业,直到拿到博士学位:
    “你知道吗?博士学位很重要!以你的才能和条件,多花个六七年时间应该能拿到,这段时间就当韩国不存在好了。你有女朋友吗?就算有也是一样。生命比你想象的长得多,而做学问的机会一生难得遇到一次,所以,别胡思乱想,把其他事情都推到你获得博士学位之后吧!向前看,往前冲!年轻的时候,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要想搞好学习,根本没有时间中途回韩国来,一点儿也没有。对我们搞建筑的人来说,你学习的那个地方是个宝库,有从古至今世界上所有的建筑学资料,每天都能耳闻目睹建筑方面的最新信息,即使你投入一生也不会后悔的。所以,在拿到博士学位之前,千万不要跑回来!记住了吗?攻读学位期间根本就没有假期,论文资料提前好几年就得开始搜集,要完成各个系统的工程方法理论和建筑材料分析,计算数据,简直连吃饭的时间都恨不得省下来。既然你有这个机会,就该踏踏实实学好,不要入宝山而空回。这些话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实际上,直接体验了美国大学的硕士课程后,喻宁发现难度比李教授说的还大。很多实践科目需要拿着建筑设计图到现场去一一检查,即使是研究生,一个学期也至少有一个月泡在工地睡帐篷。
    在紧张忙碌的学习中,几年很快过去了,一眨眼就到了1990年,喻宁硕士毕业,开始攻读博士学位。
    贞美于1989年2月大学毕业,毕业前没能通过司法考试的第二道关。
    果然非比寻常啊,顶峰不是轻轻松松就能登上的,但箭已离弦,目标只有一个。
    喻宁就是否攻读博士的事通过信和电话征求贞美意见时,她积极表示赞成。贞美自己也是一样,决不会中途退出。就她的情况来看,喻宁也是留在美国读博士更好,因为目前,身为司法考试复读生的贞美哪里有时间认认真真谈恋爱呢?
    “正好啊,我们一起努力吧!等你拿到学位的时候,我也该画个圆满的句号了。”
    “要不我抽空回去一趟?”
    “别回来,何必把珍贵的美元和时间扔进太平洋里呢?有那笔钱,还不如你多买点儿肉吃呢。我们不是通过电话和信联系在一起吗?明白我的话吗?”
    “好,让我们坚持下去吧!一定能做到!”
    “我真的被惹火了,这次一定要征服考试,出出心中这口闷气,了却多年的心愿。”
    “别着急,你肯定能做到,明年的报纸上一定会登上你的名字!一步一步靠近目标吧,我也会一步一步走下去的。注意身体!”
    喻宁一直给贞美写信、打电话,基本得到了贞美家里的承认,算是个准女婿。
    贞美的父亲在一所女子中学任校长,是教育界的知名人士。四十多岁时,他失去了妻子,独自一人把两个女儿养大成人。虽然没见过面,但他通过喻宁的电话和贞美的介绍了解了喻宁,知道他是个懂礼貌、学习认真的优秀青年,每次接到喻宁的电话,他总要关心一下他的健康和学业。
    “您好,伯父!我是喻宁。您身体好吗?”
    “啊,是喻宁啊!嗯,我很好。你的学业还顺利吧?啊,就是,像你这样的人就该多学点儿东西,将来好为国家多做点儿事……哎呀,瞧我,光顾高兴了,忘了你还要付昂贵的国际电话费,抓着电话就不放。等会儿啊……贞美!贞美!”
    金校长很欣赏喻宁,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一想起他年纪轻轻就漂洋过海到异国他乡求学,心里就发酸。
    贞美的姐姐善美也很喜欢喻宁,觉得他值得信赖,会成为一个好妹夫。善美毕业于S女大长笛专业,现在市立交响乐团工作,已结婚。
    无论谁都得承认喻宁是个俊秀的青年,而且有着光明远大的前途,等他拿到学位回国后,只要本人愿意,马上就可以当上教授,登上讲坛,也可以作为有实力的建筑设计师扬名立万。抛开这些暂且不谈,随着时间的推移,善美和父亲慢慢知道了贞美是多么喜欢他,他又是多么爱贞美。
    即使不是自己的孩子,金校长也觉得贞美和喻宁两个人非常般配。他们都是在生命中勇于付出全力面对挑战的年轻人,连旁观的人也觉得欣慰。要说有什么进一步的愿望,就是希望女儿能通过司法考试,不辜负她迄今为止的努力和热情,希望喻宁尽快拿到博士学位回国,希望两个人尽快结婚。照金校长的想法,只要贞美通过了考试,就叫喻宁回国几天,把两个人的婚事办了。
    这是他最大的心愿,等这件事办完,他对生活就别无所求了。
    1991年4月13日。
    中等身材、面容慈祥的金校长在家里看着看着早报,突然想起一件事:明天是4月14日,阴历是……
    他连忙拿起话筒,拨通了住在附近的大女儿的电话。
    “善美呀!”
    “爸!这么早,什么事?您吃早饭了吗?”
    “早饭我总是简单吃点儿,马上要去学校。对了,善美,明天是不是你妹妹的生日?”
    “啊,对呀,确实是!差点儿忘了。谢谢爸!”
    “嗯,可能的话,明天早点儿回家来准备一下。”
    “送丈夫上班后我马上去市场,然后就回家。做家务的阿姨是10点到吧?给贞美的电话爸您打吗?”
    “就这么办吧……啊,别忘了做贞美喜欢吃的炒蘑菇,打糕也多买几样。”
    “别担心,我一定准备一桌丰盛的晚餐。”
    “别忘了叫你丈夫晚上也一起来家里吃饭啊!”
    “他一定会大声欢呼的,那个人啊,一说到美食就高兴。哈,我的心已经急不可待了。爸,那就先说到这里吧,您一定要吃点儿东西再出去,记住了吗?”
    金校长听着大女儿快活的声音,微笑起来。挂断电话,他又拨了一个号码。贞美从去年年底就进了考试院,住在安山附近山脚下一个农户的农家里。那里住着不少准备考试的人,空气清新,有一面小湖泊,远离城市的噪音,每年都有十几个在那里备考的学生通过考试,于是,人们盛传那个地方是鱼跃龙门的风水宝地。贞美住在那里,并不是因为相信风水,而是为了摒弃干扰,一心一意准备考试。
    “啊,喂!是小贞美啊!学习累吧?呵呵……嗯……怎么回事?这个时间你怎么会接电话?啊哈,房东大嫂在准备早饭啊……什么事?哦,明天不是你的生日嘛,回来一起吃顿饭吧!好,别太晚了。爸爸想你了……你姐姐说要准备好多你喜欢吃的东西……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