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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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枝伽罗香,袅袅香绕。
  规律的木鱼声,低低地念经声,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淡淡的檀香味弥漫一室,磨出光泽的蜜蜡佛珠一粒一粒拨动著,曾经如玉的纤指泛上暗沉色,微黄,指甲修得整齐圆润,不见污垢。
  茹素敬佛是为求来世如意,一缕素衣心向虔诚,三炷清香祝祷儿孙有福,年年岁岁都平安,康健安宁。
  只是她田镜秋吃了这么多年的斋,翻破无数本佛经,早晚三默经文祈求佛祖怜悯,依然贪、嗔、痴、怨难除,她仍放不下对世俗的依恋,心中的怨与恨得不到平静,不时的叫嚣著,可是她又有何怨,又能恨什么呢?
  世俗本就对男子宽容多了,元配无才便可纳妾,妻若无德便可休,生子不肖母之过,妻妾同室当和睦,为夫者大享其人之福,内宅女子却当以夫以天。
  她的丈夫凤东隅有玉怜香、柳映月两名妾室,当时她久婚未孕才勉强同意夫婿为传承香火再纳新人,两女入门也安分了一段时间,她虽不喜也容忍她们的存在,只是同事一夫的酸涩始终是她心口拂不去的痛。
  出人意料地,她却率先有了身孕,而且是在新妾入门不久,多么可笑的讽剌
  呀!
  但既然丈夫离了心,她本打算守著孩子安稳过日子,偏偏自以为得宠的柳映月见不得她好,暗地里与玉怜香连成一气,在她的安胎药中下了红花,恶毒得想打掉她腹中已成形的男胎。
  幸亏她的奶娘机警,及时发现汤药有异,否则她与孩子的性命危在旦夕,有可能一尸两命。
  气不过加上妒意,她以其人之道还诸其人,仆妇将两名妾室压倒在地强灌绝子汤,让她们从此绝了子嗣,再也当不了娘亲。
  只是她没料到柳映月也有了身孕,还不足两个月,一碗绝子汤下肚腹痛如绞,怵目血红由两醒间流下,此时赶来的夫婿见状大发雷霆,若非顾及她大腹便便,怕也是一番责罚,遣她回娘家等候休书。
  但是她从不后悔当年的心狠,若非她绝了后患,如今她的儿子也无法长大成人,成为凤氏最有权力的家主。
  「唉!这世上为女子者都是苦命的,何时才有解脱的一日……」佛祖,她的苦难几时才会到头?
  「哎呀!这檀香的味儿未免太浓了,整天吃斋念佛的,也没瞧大嫂拜出个孙子,尘儿都不小了,该为他打算打算,娶个好妻子操持家务,有人管著才不会成天往外跑,不务正业的尽干些无聊事。」斗鸡赌狗的,没出息。
  凤从蓉一身大红的罗衫绫裙,松松垮垮的堕马髻上足足插了七八根银簪、玉梳、双喜寿字金钗,福态的脸上横肉直抖,全身琳琅满目得叫人眼花撩乱,不知该看她肥硕腕子上粗大的金镯子,或是胖指上几乎撑得变形的宝石戒指,十根手指有八根没落空,俗气地显示财势雄厚。
  不过也怪不得她虚荣了,有凤氏这个娘家撑著,她到哪儿都威风,娘家家大势大她也跟著沾光,光是当年出阁的嫁妆便是十里红妆,连夫家都不敢小觑,难怪她敢横著走,盛气凌人,不把他人看在眼里。
  出嫁前是千金小姐,为人妇后又有公婆疼著,丈夫护著,儿女成双,妾室恭敬,她这一生也算风光了,没吃过什么苦头,平平顺顺地受人吹捧。
  所以从不知道谦逊是什么,她只晓得自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两位兄长一位庶弟一向随著她性子,她不时回娘家搬这搬那的也不会开口制止,反正凤氏不缺那一点小物件,她看上眼便取了去,不必为了一点点小东西心生嫌隙,终究是自家人。
  只是家主易人后,有些事就没有那么便利,全新的规矩摆在那里,想要伸手,得先问过四大美婢。
  「小姑子你来了,等我整理一下再招呼你。」收起蒲团,田镜秋抚平裙上皱褶,面容和煦的起身。
  「自家人用不著客套,我也不是头一回回娘家了,随意得很,大嫂慢慢来,别急,我就来找嫂子闲磕牙,说两句家常话。」肥嫩的手捂住唇,笑得花枝招展。
  凤从蓉是个势利的人,无事不上门,看她两眼笑成一条线,态度好得像见了祖宗似的,可想而知她必是有所求而来。
  空手而归可不是她的作风,哪一回不是像土匪洗劫过一般,满满一车,把拖车的老马累个半死。
  「我这儿偏僻,少人来,你来坐坐我也开心,用不著太拘束。」她拿起了串珠,放在掌心转著珠子。
  她颇为喜欢这位小姑,虽然她行事乖张,为人刁蛮又霸气,可是心思单纯,一根肠子通到底,一眼就能看穿,与那些城府深沉,表里不一的恶毒者一比,她显得可亲多了,不需要防备她笑里藏刀,冷不防要了人命。
  「哪儿的话,大嫂这是清静,少了烦心事,不像我是天生劳碌命,一天也闲不下来,老是有操不完的心,做不完的事,还得为儿女们忙东忙西……语柔呀!还不进来见见舅母,杵在外头拾鸡蛋不成。」瞧自己为她的事忙得东奔西走,她倒像没事人似的使起脾气。
  穿著牡丹彩蝶花罗裙的娇美女子走进佛堂,柳眉杏眸芙蓉面,腰肢纤嫋淡薄妆,小巧唇瓣朱红似血,眉目轻转,顾盼生姿。
  只可惜那诱人的丹唇是高高噘起的,柳眉轻蹙,一副和谁赌气的模样,气呼呼地,不太高兴。
  「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咱们语柔丫头长得标致又讨人喜欢,谁见了不怜惜几分,你跟舅母说说,是哪个人给你气受了。」田镜秋没有女儿,对从小看到大的小外甥女难免怜爱了些。
  重重哼了声,一出胡府便没规没矩的胡语柔往梨花木交椅一坐,嘴巴翘得足以挂三斤猪肉。「就算有人给我气受了,舅母还能为我出头吗?你整天念著经、正事不理,外头闹翻天了也传不到你院子呀!」
  「啧!倒是嘴利了,懂得调侃舅母了,虽然舅母平时不理事,不过说起话来还是有几分分量,语柔受了委屈,舅母自是为你做主,总没由著外人伤了自家人的道理。」她还是护短,不让小辈受人欺凌。
  「那好呀!你叫那贱婢搬出海棠居,那院子海棠开得娇艳,花朵大,品种又多,我要在里头盖座亭子赏花。」一个下人也敢给她脸色看,她绝饶不了她。
  「贱婢……海棠居?」海棠……怎么听起来很耳熟,一时间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人一上了年纪记性就不行了,她得再想想……啊!那不是……田镜秋神色略微局促。「你说的是向晚的院落吧,她在那住了好些年,不好叫她挪窝。」
  「你看吧!还叫我说,根本是哄人罢了,表哥没用,不学无术地只会花钱,舅母不管只会对佛祖磕头,让家里的大权全给几个下等的婢女把持住,这凤氏家族要垮了是不是,没个像样的人出来主持大局。」胡语柔不管不顾地大声嚷嚷,目中全无尊长。
  生女肖母,胡语柔这是被宠坏了,所以她就像母亲凤从蓉一样专横刁蛮,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明珠,每个人都要诚惶诚恐地捧著,不能让她有一丝不顺心,凡事都要以她为主,把她伺候得无微不至。
  偏偏她遇上不买她帐的向晚,论相貌、论才智,样样比她出色,出身商户的自己在个婢女面前硬是矮了一截,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而且还有什么疏雨、香罗、春浓,她们见了她也不行礼,仅仅点头示意,喊了声表小姐,而后就像没瞧见她这个人似的各做各的事,把她晾在一旁。
  奴大欺主岂有此理,她们一个个最好都给她等著,当她成了凤氏当家主母的那一天,她倒要瞧瞧这些低贱的奴才有多大,看她不一根木棒打断她们的腿,以火钳毁其脸面,再卖到关外,干最卑贱的活儿。
  「柔儿,住口,长辈的事由得你议论吗?你表哥也不是真的烂泥扶不上墙,他只是还没想通,脑子转不过来。」凤从蓉假意斥责女儿,一转过头又堆满笑意看向微带不豫的田镜秋。「嫂子别怪我话说得难听,小侄子真该好好管管了,瞧他花钱如流水的撒金当大爷,凤氏的百年基业恐怕他是守不住了……」
  她语带欷吁,好像一座大山就要崩了。
  她那儿子呀!唉!该怎么说才好。「我也想过要给他找门亲,看能不能成了亲后长进些,别再无所事事的只知玩乐,可是,我让离忧去探探话,还准备了十几幅女子画像,他看也不看一眼,还说容貌不如他的人都可以绞了头发入寺庙,当个尼姑好过羞死人。」
  把儿子生得俊俏是她的错,让他眼高于顶,目空一切,不重品德重容貌,寻常姿容入不了他的眼。
  「嫂子何必舍近求远,我家的语柔不就是你的好媳妇,瞧这脸蛋是出挑的,西宁城有几个闺女比得上,再看看这腰身玲珑有致,准是能生养的,嫂子想抱几个白胖孙子就有几个白胖孙子,绕著你的身边喊祖母。」凤从蓉说得口沫横飞,把女儿捧得绝无仅有,错过了是一大损失。
  「孙子……」想到白白嫩嫩的小娃儿,奶声奶气地露出小牙喊奶奶,田镜秋有些心动了。
  「娘,你在胡说什么,人家又不是专生孩子的母猪,要几个就生几个。」胡语柔羞恼地垂下头,两颊红得如染霞。
  「呵呵,还害臊呢!等入了洞房,你不生也不行。」嗯!她这女儿可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谁瞧了不欢喜。凤从蓉是卖瓜人自卖自夸,自个儿女儿怎么看怎么好,旁人没得比。「我说嫂子呀!别再犹豫了,过了这一村可没那个店,我也不满嫂子,家里老太君想把柔儿说给老二家的娘家外甥,我那小婶子的大哥是当官的,算是攀了高枝,是我拦著才没谈成。」
  她言下之意若是田镜秋不点头,这桩亲事便是成了,胡家能有个官老爷的亲家,绝对比商人称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嫂子一句话,尘儿还敢不听著吗?嫂子遣媒人来,我也不罗唆,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办一办,不用到年底便能亲迎了,我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聘金随意。」她完全不换气的游说,比媒婆说的还溜。
  田镜秋心里点了头,十分乐意亲上加亲,娶媳妇要娶单纯的,骄蛮点无所谓,心机太重的一旦入了门,只会家宅不宁。「语柔丫头我看著就很好,如果能当我的媳妇儿,我睡著了都会傻笑。」
  虽然对凤扬尘不求上进感到不满,他是乌鸦配上她这只金凤凰,可是一说到自己的亲事,饶是性情刁钻的胡语柔也是满脸羞色,轻咬著下唇假装不想太早嫁。
  「既然嫂子也有意思,那就打铁趁热,赶紧说合说合,免得夜长梦多,错过了这桩天赐良缘……」成了,成了,这下她家老爷可不会说她是无知妇人,连点小事也办不好。
  「夜长梦多?」咦!这话听起来有几分怪异。
  一时嘴快的凤从蓉又把话绕回来。「是好事多磨,上一回我不是把大丫头语嫣说给你家尘儿吗?结果爹一口给回绝了,说什么年纪太小,不用急著娶妻子,也不晓得爹在想什么,自个儿外孙女还配不上尘儿不成。」
  偏她从小就怕这个整天看不见人影的爹,和他也不亲,想说上两句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提到凤老太爷,田镜秋的目光慢慢往下垂。「小姑知道我是不管事的,这些年和你大哥也闹得很僵,虽然我非常满意这桩婚事,不过,还是要爷儿们说了算,咱们妇道人家的能不把他们摆在前头吗?」
  感觉到亲事有可能要黄了,凤从蓉表情不快的捉住嫂子拈著佛珠的手。「嫂子是耍著我玩呀!刚说定了又反悔,没人这样说理的,我可是认了亲家,由不得嫂子抽腿,你说个日子,咱们就把庚帖给换了。」
  庚帖合八字,一旦换了庚帖等同定了亲,是未婚夫妻。「娘,人家不要,咱们干么要强人所难,厚著脸皮让人羞辱……」胡语柔话才说到一半,她家老娘一巴掌拍在她手背上,把雪嫩肌肤都给拍红了。
  「说什么傻话,这可是攸关你的贞节,话都说到明处了还能当没这回事吗?此事若是传出去,你还要不要做人。」她骂女儿是骂给别人听,硬要把亲事落了实才罢休。「好吧!嫂子说要由爷儿们决定,大哥那里嫂子不方便说,我们直接去找尘儿,让他给个说法。」
  凤从蓉是个横的,不给别人说不的机会,粗鲁地拉起柔弱似柳的田镜秋,说风就是雨地出了佛堂,直朝人来人往的大厅冲,那股气势强悍得像要上阵杀敌。
  她不怕丢脸,就怕人家不给她面子,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说什么也不能让人看不起。
  「二爷,你没别的事好干吗?拿这小儿捏的泥塑娃娃给我做什么?」他又在算计什么,一双贼透的丹凤眼直盯著自己,盯得她浑身不舒畅,像被吐著舌的毒蛇牢牢锁住似的。
  「那是爷捏的。」真伤心,他的手艺有那么拙吗?竟被她看成是出自奶娃娃的手,亏他还以为捏得挺好的。
  向晚闻言怔了一下,极其缓慢地看向窗户旁那对胖乎乎的小童。「捏得很好,两名童子在抢……一根鸡腿?」
  「是一女童一男童穿著肚兜,捧著花开富贵的并蒂莲!你明明长了一双把爷迷得神魂颠倒的聪慧眼珠,美得像会说话似的,怎么眼色那么差呢!认不出什么是千金难买的极品。」他意有所指,有个「极品」在她眼前却视而不见,平白辜负良辰美景。
  美目一闪,似带笑意。「二爷确定那是肚兜,不是失手留下的手印,而且那朵莲花也开残了。」
  被人拆穿了手艺不精的事实,凤扬尘毫不在意的佯恼。「爷说是并蒂莲就是并蒂莲,你把眼睛揉亮了看清楚,那女童的模样长得多像你,一点点娇、一点点蛮、一点点横行霸道,瞧她眼中的孤傲简直和你一模一样。」
  「和我一模一样?」她挑了挑眉,觉得他话中有话,似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喻。
  「你看爷也不是不通人情,只会压榨、劳役爷的向晚小心肝,你的生辰爷不假他人之手的捏了这对娃娃,祝贺你年年福有全,岁岁有爷相伴,快点感动得滴两滴泪来给爷瞧瞧。」他可是花了三天才捏出看得出人形的胖脸娃娃啊。
  正在为海棠修枝的向晚手偏了一下,差点滑掉素手中的剪子。「向晚的生辰在五月,二爷送早了。」
  「咦!爷这记性也有出错的时候,你不是三月桃花开时出生?」这是他第一次为她庆祝生辰,他查到的资料不可能有错。
  「二爷记错了。」他错了,她出生时没有一树桃花,只有母妃几乎断魂的细碎
  三月里,百花盛开,月华山上的清华离宫满是嫣红姥紫的如星繁花,密密麻麻的,争著在季节里开放,展现最娇媚的姿态,告诉那赏花的人儿莫空待春光,人生苦短。
  每年她的生辰,芳菊、贞秀、若荷、素心她们总是绞尽脑汁为她庆贺,有时是一夜的烟火不断,有时是在湖面上放满大小不一的莲花水灯,有时宫人们换上胡服,跳著滑稽的胡旋舞,有时是百鸭全餐、烤全羊……她们费心地想逗笑她,希望她每一年的生辰都能过得开开心心。
  虽然每年都会送来宫里的赏赐,可是她最想见到的那个人却不曾出现,陪伴她的永远是侍女和太监,血缘至亲一个也没有。
  王女年满十二岁以前要待在离宫里为皇家祈福,但是她祈来什么福呢?一场大火就毁掉皇室圣地,她流落民间;她日日夜夜的祈祷又有谁听见?护佑圣灵根本保护不了任何人。
  那冲天的火焰,哀鸿遍野的凄厉叫声,焦黑的尸首和流不尽的血,她……什么也做不了,谁也救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曾经陪她一同欢笑的宫人、侍卫们死于非命。
  那是她不想去回想的记忆,太残酷了,芳菲三月,那是背负著无数条人命的清华公主的生辰,她现在还无力面对,宁愿自己只是向晚……
  向晚陷入深浓的悲伤中,回忆起令她伤痛的一幕幕,她珠玉般的眼儿流露出茫然,浑然不知一抹带著贼笑的男人贴近,双臂稳稳地扣住她的细腰,结实的胸贴著纤柔雪背,举止轻佻。
  「向晚,你好香,女子的身体都像你一样娇软香馥吗?」他语带调戏,敛下眼中情绪,她刚才的眼神太哀伤了,他不喜欢。
  腰间一紧,一颗重重的头颅往肩上一搁,猛地回神的向晚羞红了面颊,秀眸中微透出恼意。「二爷,窃玉偷香非君子所为。」
  「爷没偷呀!爷窃的是自己的女人,六年前爷就将你烙印了。」隔著衣服,他吻上她左肩。
  雪嫩的肩狎烙上凤字为形的凤翔图样,他把代代相传的凤氏家主印信烙在她肩上,她一辈子和凤氏脱离不了关系,不论她在什么地方、不论她是什么人。
  「二爷还没戏弄够吗?若是闲得发慌,就把向晚手边的活儿接过去,向晚也想当一回富贵闲人。」只要一提及身上的烙痕,倍感羞辱的向晚便无法平静,她不认为这是一种荣耀,皇家帝女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低声轻笑的凤扬尘幽然叹了一口气,轻吻她的雪白颈项。「你不敢放纵自己爱我,是因为你知道早晚有一天会离我而去,你不想要经历痛彻心扉的离别之苦,所以先一步放弃我,我说对了吧,向晚。」
  「二……二爷莫要猜测,向晚已是凤氏家婢,还会到哪儿去。」微僵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轻颤。
  「这要问你喽!爷的心都被你牵著走,你到哪儿爷就跟到哪儿,别走得太快,要等等爷’一个人走太寂寞,爷会心疼。」能用什么留下她,感情?恩情?还是……他凤二爷的身体?
  这个不错,勾引她,把她变成他的人,女子出嫁要从夫,当她成了他儿子的娘,她还跑得掉?
  他一面想,一面将手放在她的腰上。
  「二爷,把你的猫爪子收回去。」他放错地方了。
  他一下子正经,一下子戏谑,叫人猜不透他脑子在想什么,难道他知道她是……不!不可能,她一直隐瞒得很好,对谁都不透一丝风声。
  她是全家惨遭杀害,孤苦无依的落难千金。向晚在烧退了后如此解释,然后在凤氏落了根,言行举止一如寻常人。
  她以为自己全无破绽,事实上破绽百出,不说她眉心那颗痣,光就她的容貌、她的气度、她的谈吐,她无意间散发出的皇家气势,在在引人疑窦,没有哪一户人家的千金拥有如此高贵尊荣的气质及矜贵的骄傲。
  只是她不说,别人也不问,怕触及她心底深处不为人知的伤心事,不是人人都愿意将家丑道于外人知,因为心疼她的遭遇,所以有所体谅。
  「啧!借放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你看幽人、香尘、夕……夕什么的,你一手调教的小丫头们笑得多开心,认为我们是天生一对,天造地设、佳偶天成,爷每个赏银五两。」他败家,挥金如土。
  海棠居的小院子旁,几个好奇的小丫头躲在树丛后偷看,捂著嘴吃吃发笑,一听到有赏银可拿,个个可有精神了,大声喊著「谢爷赏赐」,然后故作认真去干活地跑开了,向晚见状羞恼不已,暗骂凤二爷害人精,她好好的名声全给他败坏了,日后她拿什么脸去管她的小婢女。
  「二爷,你可以停止对我的骚扰吗?我真的不想再对你用毒。」毒是用来防身,并非逼退「登徒子」。
  想到前几回的闷亏,凤扬尘有些不甘心地放开手,状若无意地说了一句,「听说宫里的长公主也长了一颗观音痣,和你一样在眉心。」「……」她手上的花剪掉了,全身僵硬无比。
  他弯下身拾起剪子,放入她手中。「向晚,记住爷说的话,爷不放你走你就走不了。」
  「你……」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件事?
  这些年她不只一次派了木犀和木云易容去探听宫中消息,但是皇宫内院防守太过严密,滴水不漏,因此他们只能打探到清华公主尚在人世,目前平安住在风华宫,和公主太傅云破天时有往来。
  于是她又想往云宰相方面试探,看能不能联络得上,只是似乎有人暗中阻拦,让两人每每无功而返,她也因此断了这条线,不再试图打探消息,若是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她隐忍多年就徒劳无功了。
  她都已经这么小心了,莫非还是露出破绽,让他看出异象?「顺便知会你一声,麻烦来了,你对爷笑一笑,爷就帮你打打叮人不痛、飞来飞去却很烦人的小虫子。」他异常期待地睁著妩媚凤眼,眨呀眨的等著美人儿对自己撒娇。
  「什么麻烦何须二爷出马……咳!向晚明白了,是桃花债。」透过半敞的窗子瞧见朝书房走来的数人,向晚了悟地掩唇轻咳,这个「麻烦」的确不好应付,以她的立场十分棘手,以及……耐人寻味。
  她自怀中取出一物往某个明知有访客却只顾著吃她豆腐的男人手上剌去。
  「向晚小心肝,你还没对爷笑……噢!」她……她居然又用针扎他,这次不知道有没有下毒。
  不管有没有,有备无患,凤扬尘不动声色地先吞了一粒解毒丸,有毒解毒,没毒当进补。
  向晚暗笑不已,那不过是普通的绣花针,春浓落在海棠居忘了取走,她暂时先收著,等空闲了再归还。
  只是没想到某人太多疑了,自个儿心怀不轨还疑心到别人身上,防人防到草木皆兵的地步。
  「尘儿呀!姑母可找到你啦,你评评理,为人子女者是不是该听从父母之言,毕竟儿女是娘亲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不肖之人可是背宗忘祖,猪狗不如,是会被天打雷劈,谁会人不当去当畜生呢?」凤从蓉不直接说明来意,反而以孝道做个套子让人往里跳。
  以她浅薄的脑子这样已经算是有手段的,街坊邻居间挑拨是非她是个中翘楚,不闹得人家分家也会家宅不宁、夫妻失和,闲来大打出手当消遣。
  只是这样的伎俩在凤扬尘眼中,连雕虫小技都称不上。
  原来冲著他来了,看来他不接招不行。凤扬尘勾起冷笑。「姑母不晓得小侄正是宗亲口中的不肖子吗?无德无能又无才,混吃等死包戏子,你要找小侄评理可是找错了人,小侄不孝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爹他张口闭口骂我小畜生,但小侄等天雷来劈老是等不著,难道不孝爹娘才是天理?」
  他一口气把凤从蓉顶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语,久久说不出话来。
  谁会厚颜无耻自称是畜生,谁又敢大言不惭非孝子,一副无赖口吻等著天打雷劈,要跟他比脸皮厚,怕是无人出其右,人不要脸还有什么事难得倒。
  真人不露相,「阿斗二爷」真是个辩才,条条无理至极。
  「尘儿,不可对姑母无礼,来者是客要以礼相待,娘和姑母有些话要与你私下谈,我们到你的流苏院坐坐吧!」终身大事是正经事,成与不成多少要留点后步。
  本来要命人准备茶水的向晚一听见田镜秋的话,知道她有意避开她们这些「下人」,便以眼神示意幽人收起茶具,待他们一行人走后便各归原位,胡家母女的难伺候是出了名的,谁也不愿自找罪受,他们要走,她也乐得轻松。
  不过她放心得太早了,某人一见她松了口气的神情大为不满,长臂一伸,将她捞进刀光剑影的战场。
  「事无不能向人言,又不是鸡鸣狗盗之徒,何必要藏头缩尾,有事在这儿长话短说就行了,别耽误了我和向晚小心肝情话绵绵。」凤扬尘含情脉脉看著向晚,情浓似海,彷佛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呀!这个疯子二爷,他就是不肯放过她。向晚暗自咬牙。
  「尘儿,向晚她……」不适合你。
  田镜秋的门第观念很重,虽然向晚、疏雨、香罗、春浓四婢深受她喜爱,可是娶妻当娶门当户对,出身贱籍的婢女最多只能当妾。
  「表哥你是瞎了眼呀!她给我提鞋还差不多,一个贱婢而已,岂能越到主子头上!你叫她跪著给我穿鞋,我勉强容许她在你身边多伺候几年。」等她当上表哥的妻室,看她怎么整治这目中无主的小贱人。
  叫她跪著?胡二小姐想必将自己看得太高了。向晚垂目不语,眼中淡淡地闪过怜悯与无奈。
  「你叫谁跪著给你穿鞋呀?我呸!你是个什么东西,破落户的小千金也敢当我的面张狂,我凤二爷的人是你能使唤的?自个儿犯贱就回去反省反省,不要让我一脚踹死你。」凤扬尘作势要踹人,还不许别人拉住他。
  「哎呀!你这是干什么,为了个下人发大火,语柔是你的亲表妹,你还真想杀了她不成,嫂子,你也说说话。尘儿实在太不像话了,妻子还没过门就先宠妾灭妻,这传出去能听吗?」凤从蓉一边护著女儿,一边不忘以丈母娘自居。
  「尘儿,住手,你再胡闹,娘就当没你这个儿子,咱们母子关系不要也罢,你的胡作非为叫娘太失望了。」他怎会糊涂到这种地步,无视礼法的存在。
  他眸中冷芒一闪而过,多了嘲意。「娘呀!儿子可是你生的,你胳臂肘向外拐才叫儿子心寒,你丈夫姓凤,你儿子姓凤,人人称你一声凤夫人,你为了姓胡的不要儿子,这话没天理呀!咱们去找爷爷说一句公道话,看谁的心长歪了,一个外人而已,也敢踩在凤氏的地盘作威作福,当凤氏的男人全死光了吗?这个家已经由她做主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