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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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怀若谷,高手是深藏不露的,说的正是始终如老仙翁一般的青崖道长,他骨子里的水有多深无人能知,文能说文解字,五行八卦,算历数术,武能安邦定国,行军布阵,一剑平江原,刀法剑术样样精通。
  青崖道长就是个绝世高人,年过半百才想到要收徒授业,却又闲云野鹤的建了道观而不顾。长年云游在外,甩了手逍遥自在,天地间自成一家。
  「是的,师父。」宫仲秋宛如无事人般退至一旁,少年面容有着宠辱不惊的气度,神色泰然。
  「师父,看你这力道可见老当益壮,下回那只鸡腿你就别和徒儿抢了,徒儿这身瘦的,得多吃些肉来补,不然长不高呀!」她也常惊讶这一身特异体质,吃再多也不见增肉。
  说她瘦,还真没人敢回一句「胖了」,曲款儿的话语一出,宫府大门口众人的目光全往她身上送,小小的身板前后分不清,但皮肤光滑得有如水洗过的嫩笋,水嫩水嫩的,好不晶莹。
  若非熟稔的知情人,谁会相信这么个小人儿能吃下与她等重的食粮,外表分明是餐风露宿饿出的瘦弱身子,风一吹即倒,她没三两肉的身子骨向来欺世,受骗者不计其数。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青崖道长苛待她,不给吃、不给喝的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小小年纪硬逼她练什么术式,像她这般大的姑娘都在闺房里描红绣花,哪会苦命地背着四把剑,四处跟随老道士游历?
  「去去去,尽是来减我寿的前世仇人,没一个心眼长正的。」轻一点长佛尘一扬,六岁大的男童走上前。「老二呀,这是为师刚收的徒弟,叫石磊,小名石头。」
  「师父,弟子在府内排行第三,为免称谓上混淆,你老直喊弟子的名字吧。」一说完,他解下随身玉佩递给神情羞怯的十师弟,当是初次相见的见面礼。
  宫家夫妇老来得子,三十多岁才生下他,上有大他十五岁的长兄宫仲文,以及年长十二岁的二哥宫仲云,还有数名庶兄、庶姐,他是这一辈最小的孩子,甚为得宠。
  两位兄长成亲多年,各有一妻数妾,子女若干,平日相处和睦,父亲为知州知府,享三品官禄,长兄是大理寺卿,二哥是翰林院编修,一府数人皆为有品官身。
  而他是少年英才,颇受其外租,也就是当朝宰相宋东玑看重,十岁已是秀才,十二岁中举,如今十五岁的他打算近日进京科考,状元之名舍他其谁,宰相大人早有安排,一心培植他成人上人,接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之位。
  他的道路已预定,不出意外的话,他的前途无可限量,日后定成国之栋梁。
  更甚者,皇上已备下数位容貌出众的公主,就等着他一朝成名好赐婚,大寒皇朝并无驸马不入仕只领虚职的规定,照样能封侯拜相,上阵杀敌,以其才智贡献一己之力。
  「就你为这凡尘俗事啰嗦,像你小师妹多好,看什么说什么,从不拐弯抹角地让人猜,这点你得跟她学学,虽然她气死人的本事和你不相上下。」都是令人牙疼的孩子。
  「是的,师父,小师妹不拘小节,为人进退有度,实有大家闺秀之风,甚为喜人。」宫仲秋不卑不亢的说,一举手一投足风华难掩,确有世家公子的风采。
  反着讽刺她上不了台面,尽做表面功夫,当她听不出来吗?曲款儿在心里鄙夷故作矫情的腹黑男。
  「别老杵在门口让人看笑话,这日头晒得为师头昏脑胀,快站不稳了。」耍耍猴戏可以,但不能沦为笑柄。
  「是弟子的疏忽,怠慢了师父和师妹、师弟,请往里走,好茶一壶正候着各位。」
  宫仲秋是主人,在前头领路,一行人或快或慢的尾随其后,神色随意地一览疏密有致的花木。
  石头家贫,自幼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一入宫府有如乡下人进城,既兴奋又拘谨,这边瞧瞧,那边看看,一双眼睛不够看,恨不得多长几双眼,好把宫府的富丽景致全瞧遍。
  其实他是少见多怪了,宫府的楼阁水榭,花园小亭很是一般,虽说与宰相是亲家,但一家都是所谓的清官,清廉之名在外,不收贿、不贪污,只为朝廷做事。
  所幸祖上留下不少基业,有铺子,有良田千顷,有几处专门提供战马的马场,每年收入颇丰。
  不过为免皇上猜忌,认为宫府有二心,与群臣结党营私,因此在行事作风上尽量低调,也少与同僚、世家子弟饮酒作乐,以纯臣姿态向皇上投诚。
  「老九,你感觉到了吗?!」顺了顺长及胸前的美髯,知晓二弟子在前头竖直耳朵的青崖道长漫不经心的扬唇。
  「一股妖气冲天。」不好的气味蔓延着,令人浑身不舒畅。
  「妖气冲天?」宫仲秋停下脚步,回头一问。
  虽然他和性情乖张的小师妹向来不对头,可是对她异于常人的本事却从未有过怀疑,即使为人小气了些,凡事爱计较,但不会信口开河、无中生有。
  「乌烟瘴气。」她指的不只是妖物,还有人。
  家宅不宁起源于妻妾众多,一个男人众人抢,谁不想当良人心目中的唯一,当然会处心积虑地争宠。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乱,再加上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百年大树也会毁于一旦,先前不乱是机缘未到。
  外表看来,宫府的大夫人、二夫人是感情和睦的妯娌,大夫人爱笑,出事面面俱到,而二夫人温良贤淑又重孝道,是不可多得的妇德楷模。
  但,实则不然。
  大夫人赵氏性喜揽权,为人刻薄又无容人之量,防人像防贼似的,见了谁都一副警戒样,认为是来夺她手中大权的,处处暗中算计。
  二夫人陈氏性子虽好但贪小便宜,见着好的东西就想贪,偷偷摸摸地往屋里搬,没有与人分享的雅量,她认为若不去抢,好东西就会落在别人手上。
  两人不合已久,却少有人看穿。
  偏偏婆婆偏爱幼子,早早为宫仲秋备妥一份产业,面对渐渐长大又才华洋溢的小叔,很快地又要成家立业,两位嫂嫂的焦虑日益明显,无形中感到没来由的威胁,因此各怀鬼胎地找来娘家的侄女、外甥女,肥水不流外人田,怎么也要揽在自家人手里才安心。
  在这节骨眼上,曲款儿突然而至,搅乱了一池春水,尽管她还没长开,只是个秀色渐露的丫头,可是府里的「表妹」们却是极度不满,视她为头号大敌。
  「可有解?」
  「拿银子来,不过别把得罪人的事交给我,你先把事情摆平了我再来处理。」她可不想事后被个气急败坏的男人指着鼻头大骂妖孽,爱妾的温柔多情、婉约小意,岂是不解风情的小丫头比得上。
  「我二哥?」宫仲秋闻言眉心一拧,随即将最近府内状况联想一遍。
  宫仲云并不好色,也不贪恋花丛,他娶妻纳妾是早年的事,几年前就不收通房、小妾,也婉拒同僚相赠。
  新妾胡翩翩是他一次与友人同游西山美景,一时走散巧遇大雨,借宿山脚下民宅所认识,胡翩翩是家中长女,因父兄皆有事外出,母亲又偕幼妹回娘家探亲,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那夜风大雨急,两人相对无语,不知怎么看着看着就看对眼,一夕贪欢,翻云覆雨,数日后一顶小轿迎入后门。
  胡翩翩很会做人,善解人意,宫府上下几乎无人不喜欢她,婆婆也好、小姑也罢,被她哄得晕头转向,除了脸色益发难看的二夫人陈氏及小妾们,因为宫仲云只专宠她一人,已许久不曾宿于其他妻妾屋里。
  所以宫仲秋才倍感为难,他敬爱二哥,二哥宠妾,这是两难的处境,一个环节没接好,兄弟情义也尽毁于此。
  「师父说我们没银子吃饭 ,你多孝敬些,反正你是师父的高徒,多送点金砖、元宝更显孝心。」银子不愁多,她力气大,搬得动,再来十座、八座金山银山也抬得轻松。
  「不是被你吃垮的吗?师妹。」她食物到底吃到哪里去了?宫仲秋的不解正是所有人的疑惑。
  曲款儿皮笑肉不笑地扬起嘴角。「那就有劳二师兄多准备一些吃食,让客人吃不饱有损贵府名声。」
  「师妹放心,我让人订了一百只羊、一百头猪,鸡鸭鹅成篓的送,新鲜鲫鱼上百条养在水缸里,喔!忘了一提,我把庄子里数百顷的米全给收了,够你吃到吐……」
  又来了,无一日不斗上两句,真是无吵不成冤家。抚着胡子的青崖道长见怪不怪,带着小徒石头走入为其准备的厢房。
  「什么!三劫三灾三难?!」
  人的一生遇着一劫一难已经是天大的不幸了,是谁何德何能,比蛟龙要遭七七四十九道天雷还悲惨,楣星高照的背负三劫、三灾、三难,只要一关闯不过,恶运接踵而来。
  不是说天上文曲星下凡吗?怎么这么多灾多难,根本不是助帝星兴大业,而是来历劫的吧!
  不免幸灾乐祸的曲款儿没有多少欢色,反而螓首暗锁,她有非常不好的预感,而且向来灵验,师父他老人家是成精的千年老妖,不会无缘无故地带她到宫府,尤其是明知两人八字不合的情况,应该避免两头牛都起来才是。
  怀疑的眼神瞟向神奇自若的师父,他面上越是平静无波,她心底越是温水煮青蛙,不安得很,总觉得他腰骨长刺了,趁着这时候一拔为快,免除后患。
  而她就是那根不拔不快的骨刺。
  「没错,为师近年夜观天象,自从你报名科举那日起,文曲星忽明忽暗,三明三灭三闪烁,有妖星升起朝你靠近,意向不明。」他只能算出徒儿有劫,是何缘故尚未窥清,天机之奥妙,凡人难以窥得全貌。
  「师父,你口中的妖星不会是指我吧?我们一对上头就是热火朝天,我怕我一不小心引来天火把他灭了。」曲款儿玩着手上一张黄符,忽地往上一抛,不合季节的蝴蝶翩翩起舞,一只接着一只,彩翼鲜艳的舞动着。
  「呵,你不是妖星,是福星……」
  一听到福星,半空中飞舞的蝶儿纷纷落地,瞬间化为烧化过的灰烬,小小的纸灰被风吹散。
  不待青崖道长说完,她倏地起身。「不打扰师父、二师兄商量要事,我到外头玩泥巴,看蚂蚁搬家。」好事多多益善,坏事别找上她。
  「回来。」这丫头性子急,看事也准,可是那跟人人都交好,却个个走不进她心里的脾气该改一改。
  把两头呲牙咧嘴的老虎栓在一块好吗?他也着实苦恼。
  一山不容二虎,不是两败俱伤,便是撕咬成残,他实在不忍心两个好徒儿结成宿敌……才怪!咬得越凶越有看透,他等着看戏,为老不尊的青崖道长得意得很,暗笑在心。
  「师父,做人要厚道,福星是来吃吃喝喝,享人间福气的,不能拿来挡灾,你厚此薄彼会遭天打雷劈。」当她没看清局势吗?师父这人没良心,推她入无底深渊。
  「原来你也会掐算呀!小款儿,不枉为师的一番教导,福星也可以是辅星,渡人也渡己。」他语含禅机。
  「辅助文曲星是吧?我可以不渡人不渡己,逍遥三界外。」谁要当挡劫者,又不是嫌命长。
  越活越回去的曲款儿像个十来岁姑娘的心态,全无三十几岁女子的稳重和睿智,她就是不耐烦被算计,想吵、想闹、想把封棺入钉的棺材给掀了,胡闹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