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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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警察找到父亲时,他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处完好,除了几张百元钞票外,钥匙和手上的两枚戒指也未遗失,因此警察也无从判断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因为纠纷而有预谋。
    父亲手上戴着一枚戒指,另一枚不知是打哪来的戒指,就戴在他的中指上。
    没人知道那枚戒指怎会戴在父亲手上,母亲为了不想再将事情闹大,也就没再提出这个疑问;后来警察抓到人,刚好那时她和母亲也在警局,确实有听到对方大嚷着——
    “谁教那老头不肯把戒指交出来!交出来不就没事了,对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居然还用性命护着,蠢!”
    那人没说明是哪一只戒指,但她们母女却很清楚知道绝不是一文不值的婚戒,而是那枚真金的戒指——原来是那只戒指为父亲带来杀机,她也想替父亲讨回公道,可母亲却红着眼眶说——
    “小茵,我们终究没能力做什么,即使现在讨了公道,万一却要赔上你的性命就不值得;妈只剩下你了,如果再失去你,妈也活不下去了,答应妈别去……”
    因为母亲的这席话,她只能红着眼眶同意了。
    她明白母亲也想替父亲讨回公道,但黑道如果能惹,也不会又那么多人情愿息事宁人了,像他们这些无辜的人有着太多太多的无奈说不出口。
    最后戒指由母亲保管,无论是好是坏,父亲总是因为这枚戒指而死,她们就当它是父亲的遗物,直到今天,遗物的失主出现了,竟是——
    贺英东!
    为什么……为什么真的跟他有关联?当时她伤心,所以迁怒于他,没想到那时的愤怒之举竟是对的——贺英东虽然不是打死她父亲的凶手,却也脱离不了关系。
    “为什么……他跟你无冤无仇啊……为什么要牵连他?”她只清楚贺英东和黑道有关,却不知他是帮派老大。
    “对不起……”他别过脸,满心无奈——他最想隐瞒的秘密终究曝光了。
    莫子茵的泪水扑簌簌的滚落,她紧抓着贺英东的衣服,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浮现。“为什么要害死他?”
    他何尝希望连累无辜的人,只是没料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小茵,我不是存心要害死你父亲,那时我受伤严重,刚好遇上他,他说要送我去医院,那时追我的人就快追上了,我不想连累你父亲,于是摘下戒指请他去通知我叔叔。
    “那时我只能将这点希望放在你父亲身上,无论报警或者就医都无法改变我那天的下场,唯有叔叔才能帮我,即使我死了,我也想让叔叔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
    “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会因此而害你父亲丧命,你父亲出殡时我有来,看见他的照片我才得知他是你的父亲,对不起……”他哽咽的说,内心的愧疚未曾减少。
    不是因为忙碌,而是因为心怀内疚,他很难正大光明的出现在她面前,只能请叔叔设法去帮助她们母女;他本以为过一阵子他便能到她面前坦诚,结果却失去了她!
    这次重逢,他因害怕会再失去她,因此迟迟不敢把此事说出口。
    再多的对不起,父亲也回不来了……
    五年前解不开的秘密,好不容易摊在阳光下,为什么她一点都不高兴?
    有的事追究得太清楚,我们又能改变结果吗?她仍记得母亲当时对她说过的话,清晰又刺耳。
    当下,她也好恨为什么要让她发现这一切,倘若不清楚,或许她还比较快乐一点……
    “小茵,请你原谅我好吗?我一定会尽力保护你们两个,不会再让你们受委屈,让我好好照顾你们好不好?”他几乎绝望的恳求着。
    莫子茵哭着跪了下去,贺英东也下跪想抱住她,却遭到抗拒。“我答应不会再隐瞒你,这真的是最后一次……小茵,拜托你原谅我好吗?我是真的不能失去你……”
    莫子茵呆坐在地板上,怔怔的凝视着眼前的一幅画——那是她当年准备送给父亲的生日礼物,但却再也没机会送出去,成为她此生最大的遗憾。“五年了,我还记得父亲的事,没有一天敢忘记,因为我知道他有委屈,却没人能帮他争取,连我……也做不到,我对不起他……
    “妈也是因为这件事而闷闷不乐了好几年……真的是太痛、太痛了……那天明明是我们全家最快乐的日子,我爸还说要早点回来庆祝我考上大学……结果、结果……”
    贺英东紧紧搂着她,他自己也有亲身经历,因此非常能明白她的心情。
    他说尽了话,倘若她听不进去,他也无法勉强,只能交给时间冲淡,但他绝不放手,因为她是他最爱的人。
    “你走吧!我现在脑袋很乱;你走吧!我们暂时别见面了。”
    他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又重重地抱一抱她,才终于放开。“好,你自己凡事小心点,有什么事一定要通知我。”
    贺英东替她关上门,看见外头的曾良钰,见她神色凝重地端着一盘水果——刚才房门没关,想必她应该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妈……对不起。”他深深的朝曾良钰一鞠躬。
    曾良钰定定的看着他,“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我真的很抱歉连累到爸。”他无奈的表示。
    “你是因为想弥补,才想对小茵好的吗?”
    “不是,绝对不是!我很早就喜欢上她了,我并不是因为想要弥补,我是真的很爱小茵。”
    曾良钰闻言,点了点头,开导的说:“那就好……你先走吧!她对她父亲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不可能轻易释怀,你就给她一点时间,她会想通的。”
    “妈,真对不起。”无论说上几百次也不足以表达他的愧疚。
    曾良钰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唉!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只能说是意外,既然他是为了救你,你也别放在心上了。”
    “谢谢妈……我先走了,如果有任何事,请务必让我知道。”贺英东说完又看了一眼莫子茵的房门后才离开。
    曾良钰隔了好一会儿才走进女儿的房间,莫子茵还坐在地板上,看着父亲的画像发愣。“小茵,你应该知道那不是阿东的错,我们只能怪命运。”
    “如果他杀了父亲,我就真的没办法原谅他,但那时父亲为了救他,我真的恨不了他……”
    她拍拍女儿的肩膀安抚,“既然无法恨又何必恨?你爸是为了救人,是好事啊!”
    “可是我好生气,如果爸不遇上他,就不会死了……”父亲是个好人,即使没钱也要帮助人,这样的好人为何没好报?
    “假如你爸爸今天是为了救别人而死,你会这么生气吗?既然都是为了救人,对象是谁又有什么差别?别对阿东太严苛,他有那样的背景也不是他自愿的,假如他能选择,难道会选择这条路吗?
    “妈之所以答应你们在一起,也是看得出来他不是什么歹毒的人,而且他很爱你,所以你一定要想清楚。五年了,很多事情你要学着放下,不然我们怎么继续往前走?”
    莫子茵立刻缩进母亲的怀里。“妈真的能忘记吗?”
    “你爸一直都在我心底,从没离开过……况且妈还有你啊!有时候对别人宽容也是善待自己,懂吗?”
    莫子茵轻轻点了头,她想试着去理清,无奈今晚太混乱了,她只期望等睡一觉后,思绪能稍微恢复些。
    少了她,贺英东只觉孤枕难眠——他失眠了好几夜。
    他脑中满满都是莫子茵的身影,突然,他想起了父母过世时的心情,这让他的心一冷,冷汗直流,他坐起身,望着满室漆黑,涌上心头的是无尽的绝望,就好像唯一的希望也幻灭了。
    摆在床头上的手机此刻能联络希望的工具,他没迟疑,立刻按下快拨键,传来的是无声的响应,不过她肯接电话已经是幸运了。
    两人就这样依赖着手机传递着难以诉说的心情,这一夜,无法靠近的寂寞格外的深刻。
    不知过了多久,贺英东幽幽开口,“我还不清楚黑道是怎么一回事时,我的母亲就离开了我,她的身体一直不好,经常出入医院,她陪着我的时间很少,可是我始终记得她温柔的笑脸及温暖的双手,无论我做错了什么事,她总是拥抱我,以鼓励代替责骂。
    “当我了解了黑道是怎么一回事时,换我父亲离开我,死因是心脏病,他总说如果能睡着死去是人生大事,上天对他很好,真的让他在睡梦中过世,没让他受到任何折磨,但他留给我的却是一个无法放下的重担。
    “我记得你曾说我可以选择,倘若我真的能选择,我真希望和你们一样是平凡家庭,这样我也会有人疼爱,无奈命运不是我能选择的,我只能尽力走出自己的路……遇见你是我这一生中除了父母以外最美好的事。
    “我母亲是好人家的女儿,却因对我父亲一见钟情而放弃了一切,我曾经笑过她的笨,可如今当自己遇上才能体会那样的心情,‘一瞬间就是永恒’是真的存在,有些人不必说太多就很契合。
    “你现在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为了你,我会不顾一切,连命都可以不要……可就算我说再多也难以抹去我曾犯下的过错,但我是真心想要弥补——小茵,我爱你,这辈子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最爱的人就在手机那一头,他真想拥抱她藉以感受温暖,可惜……所有的感情只能化为三个字。
    期许她能懂,能原谅。
    贺英东说了晚安后,莫子茵切断电话,眼角的泪水已经缓缓滑落,她懂,只是仍需要一点时间去缓和她心底的冲击。
    她还需要一点时间……
    无奈却没有时间思考了,因为隔天她就接到程曜昂打来的电话,说贺英东中弹躺在医院,她没多想立刻赶回台北直奔医院。
    莫子茵看着刚从加护病房推出来的贺英东,他的脸色苍白,但还好的是人已平安,让她北上时所承受的巨大不安终于能暂时放下。
    “我本来不赞同通知莫小姐,怕你会担心,但老板交代我一定要通知你。”于是他尽责通知她,只是时间晚了一点。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程曜昂简洁有力的说明:“对方误认苏小姐是老板的女友所以带走她,老板是为了救苏小姐而挨了一枪,所幸两人都平安归来,老板中枪的地方没伤及内脏,更是不幸中的大幸。
    “莫小姐,我不清楚你生老板的什么气,可是我敢以我的人头保证,老板对你是真心真意的,我相信莫小姐想必也有感受到,或许老板做错事了,如果罪行不重大,我希望能替老板求得第二次机会,好让他安息!”
    “我还没死!”贺英东突然没好气地冒出这句话。
    “老板的意志力真惊人,麻醉药这么快就退了,难怪连医生都佩服不已,不过老板每天茶饭不思,相信离死也不远了。”程曜昂推推眼镜,说完这句话就自动离开,免得待会儿受到波及——要知道老板只有躺在床上时才能欺负,这时不欺负更待何时?
    程曜昂一离开,病房有着瞬间静默。
    不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境界,而是两个人都不知该怎么开口,深怕一开口就会说错话。
    贺英东最后终于先说:“抱歉,让你担心了。”
    “我没担心……程先生告诉我时,你已转到普通病房好几个小时了。”她淡淡的说,声音里却有着藏不住的关心,“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贺英东的眼睛何其锐利,自然有看见莫子茵眼底的不舍,马上从毋需怜悯的硬汉变成很需要同情的落难英雄。“对方想置我于死地,当然下手要重,加上我又为了保护你朋友,自己就顾不得了。”
    “幸好你朋友平安无事,不然我真的不知该怎么赔给你……”话题不小心又兜回原处,令两人都面有难色。
    莫子茵原本还卡在胸口的一抹犹豫与难受,在听见他中弹的消息后早就灰飞烟灭了,或许很老套,但——
    有的时候,在生死交关之际,才能展现出一个人的真正想法。
    她搭车北上时,脑里想的全是贺英东——想到他对她的好,想到她是那么的爱他,更想到父亲的死确实不能全怪他,父亲当时可以不要管贺英东,但还是插手了,那就表示父亲想帮贺英东,只是无奈命运的捉弄……
    倘若她一直记着这件事,并选择迁怒,那么他们就不会有未来;憎恨需要勇气,而原谅更需要莫大的勇气。
    贺英东并没有错,他不需要被原谅,她只是必须要放下——
    有时候对别人宽容,也是善待自己……
    她愈来愈觉得母亲的智慧有着太多地方需要她学习了。
    莫子茵叹了一口气,眼眶又翻红了,“小纷很重要……你也是啊……不是说不会让我担心吗?”
    她也不能失去他。
    “小茵,别哭,对不起……”他想抬手拭去她的泪水却无能为力——因为右肩的枪伤让他抬不起手来。“我已经尽量小心了,真的,我发誓!”
    莫子茵看见他着急发誓的模样,痛苦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一点。“不要再有下次了,我只有一颗心脏,禁不起一再的刺激。”
    “全都结束了,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如果我骗你那就……”迟迟没有下文。
    莫子茵在一旁等了好久,愣愣的看着他,不知他为何接不下去?“怎么不说了?”
    “你不是应该捂住我的嘴巴,阻止我说出残害自己的话吗?”程曜昂明明说小茵会这样阻止他,那就有理由能对她得寸进尺。
    莫子茵歪了头,破涕为笑。“我其实很期待你要怎么诅咒自己耶!”因为她真的真的很不喜欢被骗。
    贺英东一愣,不知该说什么,无奈话都说出口,难道还能不认账?
    好吧——他牙一咬,正准备要用力的诅咒自己,莫子茵终于愿意当个称职的女主角,善良的捂住他的嘴。
    “万一你又出了什么事,伤心难过的还是我,所以你不用说了。”她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原谅我了吗?”
    “我想如果当年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我也不会怪你,因为是我选择的,所以没什么原谅不原谅,错的不是你,是我们选择这样的命运,而选择了就必须接受。”莫子茵热泪盈眶的吸了一口气说:“英东,我只剩下你和妈,拜托……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我答应你……绝对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了。”
    “我相信你。”莫子茵俯身亲吻他的唇,然后仿佛像呼吸般自然的在他耳畔轻道:“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