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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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在重兵围困的深宫救出冯翼并非易事。
  好在拿到太子信物的魏彪四处活动说服了朝中几位元老级的将领。准备趁夜里禁卫军轮守替换时,先把冯翼自宫内救出确保其安全无虞,再以反叛之名擒拿宋姬。只是王弟的军队来得竟比想象中更快,这边尚未动手,那边王弟的兵马便已要兵临城下。宋姬以大王病重王弟此刻进城恐别有意图为由,先发制人,将王弟兵马拦在城外五十里处。王弟虽表面应允实则却蠢蠢欲动。燕国的安危构筑在一个巧妙的平衡点上,而对营救冯翼的计划来说,这却是再也不能拖延的大好时机。
  趁宋姬的注意力集中在对付王弟的时候,魏彪联络太子党这方的将军云木,以要见大王为名,故意于殿前闹事,与宫内守卫打作一团。两方各带人马相互纠结,守备力量一时大乱。而一早换好侍卫服装的林飞便依计行事,趁乱带冯翼跳窗而逃。
  宫墙高广,草木幽深。林飞于月下拉着冯翼的手,辛苦地向前直奔。她自幼习武,又时常与拓拔焘交手演练,身手远比寻常兵士轻捷灵敏,相反冯翼久被居困,跑了一会儿竟然有些喘不过气。
  “不能停在这里。”看冯翼单手扶墙,止步弯腰大口呼吸,林飞心焦如焚,小声催促,“云木能争取的时间有限。何况现在燕国处境危急,王弟的人马离都城近在挥鞭之间。宋姬凭着大王的旗号,勉强与他对峙,也根本只是时间问题。
  冯翼抓住林飞的衣服,苍白道:“时间问题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冯宏是在等父王咽下最后一口气吗?”
  “我不知道什么冯宏王弟的。”林飞急道,“我只知道你必须马上和我一起离开燕国!”
  “你既然想要救我,就是已经认了我是你兄长。”冯翼潋滟的眼眸在夜色中愈发充满威慑力,他直盯着林飞一字一句:“为何却对父王如此冷漠。”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点走。佛狸在西城角处备好了马匹等我们。这城里马上将要大乱,能早走一步便早安心一点。”
  “我安不了心,你又何尝安得了心。”冯翼抓住她的手,往东边一指,“妹妹,那边就是父王的寝殿。我不求你去救他,他身为燕王生死不能离开国土。但是妹妹,你可忍心在他行将就木之前,不去看他最后一眼!”
  两声凄厉的妹妹喊得林飞阵阵心痛,只觉眼角一阵发酸。
  “我为什么要去看他!是他扔掉了我!这种没有尽过养育之责的父亲,我为什么要去看!”
  “你小的时候,他抱过你。你在马背上哭泣不止,我记得他满身是伤却不忘低头哄你。当时那夜的情况远比今日混乱,他也是逼不得已。如今城里城外两方对战。我身为太子却无力回天……”冯翼说得哀婉,“妹妹,你在临走之前,和兄长一起再去见他一面吧。这些年来,每到你生日,父王都是满怀萧瑟。他从来也没有忘记过被迫丢弃的女儿啊!”
  林飞听得眼中泪花直落。
  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她用力拽起冯翼的袖子,带他旋身飞上宫墙。
  “好!我听你的!我去见他最后一面!但是你不可以留在这里,这里太危险。反正也没人认得我是谁,我不会有事的。你先去与佛狸会合!”
  冯翼被她推得跌跌撞撞,向前奔出几步,幽然回眸。只见杏黄的衣角一闪,林飞已经再度翻墙跳回到禁宫之内。
  凤眸一闪,挑起的唇角似乎微微笑了一笑。旋即随着垂睫的动作,将漫天星子都湮没在比夜色更黯淡的幽光里。
  抬手清脆地对击两声,两列训练有素的军队立刻出现在宫墙西侧的暗巷内。为首的两名领军,正是近日来负责囚禁太子的御林军统领,以及与御林军做戏纠缠的云木将军。
  “阿里虎从东面绕道至西城门,云木兵分四路,守住每一处有可能被他逃脱的出口。”
  “那我呢。”带着点稚嫩的声线心急地问,排众而出的竟然就是“囚禁太子”事件主谋,宋姬之子。
  看向自己的异母弟弟,冯翼柔和地笑了笑。
  “清儿,你便和我一起去会会那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拓拔焘吧。”倾眸一笑,艳色流转,哪还有半点苍白受惊吓的模样,“今晚燕城内内外外固若金汤,瓮里捉鳖,倒要看他还能怎么溜得出去。”
  “是啊。”少年附和,“我们燕国的太子岂是这样容易就被囚禁的吗?拓拔焘不知我们是合伙演戏,他既入了燕都的门,就别打算再出去。”
  冯翼笑而不语,一扬手。人马分头行事。
  “只怕那位姐姐事后不原谅你……”少年小声地叹气。
  冯翼漫不经心地回眸一顾,浓绿包裹的宫墙正被月色涂抹上浓浅不一的银辉。
  “她也是燕国血脉呢!为了燕的存亡,做一点牺牲又有什么打紧。”
  少年不语,只是抿起一抹苦笑,“哥哥,所以你是我们燕国的太子。”
  魏国新君拓拔焘作风凌厉更胜前王。四方吞并一统北方的野心从未有过半点收敛。西秦胡夏既灭,接下来便是后燕北凉。如若不能将之除去,燕国的安危朝不保夕。这次故意利用间谍传话,目的就是为能把林飞骗到燕国。虽然不一定能保证魏王会真的在乎这个小女子,但能在将来的交战中以此做一些筹码也是好的。若是拓拔焘也能跟着一起来,就更可趁机将之在燕国境内除去。一半一半的几率,无论压中哪一边,冯翼都稳赢不赔。只是没想到如此幸运,他竟然真的没有看错……“拓拔焘。怪就怪在你太多情!”朗声轻笑,冯翼已看到约定处,稀疏树影下,瘦挺淡定的少年牵马而行的身影。
  废弃的土城墙落着一层淡淡的月色。
  牵马的少年回过头,眉眼中的沉静淡定,反而让冯翼有些心绪不宁。些微的不安如云层后的月色慢慢缭绕。他强令加快的心跳恢复平静,展露一抹光艳到使人炫目的笑。
  “好久不见呢。”清魅夺人的凤眼在暗中闪烁不定,披着月白色斗篷的美丽男子伸出优美纤长的指甲在空中弹了弹,发出一缕清脆空茫的音色,口气柔和又带了点傲慢,“魏王陛下。”
  “是啊。”扫了眼随冯翼的弹指声而自巷口闪身而出的军队,拓拔焘不慌不忙地开口,“自从你把赫连定从我眼前带走,我每天都会想起你。”
  冯翼偏头轻笑,比夜色更柔媚的发丝瞬间滑落长长的一绺,他绕在指间玩弄,不进反退后一步,“那次真是不好意思。早知道你对我妹妹如此情深意长,我也不用大动干戈把你引来此地。既然都是亲戚,有些问题就变得好商量了呢。”
  拓拔焘柔和道:“谈话的时间以后会有很多。并不急于今夜一时。”
  冯翼拍了拍手,神情瞬间冷肃了下来,“但是像你这样的人,只要给了你活下去的机会,就会是后患无穷呢。所以能杀的时候,就一定要置你于死地才是我的信条!”
  围成半圆形的兵士手中刷然怞出银色宝剑,剑尖斜斜指向拓拔焘。
  拓拔焘毫无惧色地抬眸望去,忽然诡笑道:“太子殿下,这一路费尽周折地诱我来此,真是辛苦了。”
  冯翼笑容不变,“哪里……”话吐两字,唇边的笑意蓦然凝结。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在拓拔焘身后的天空陡然射起一团银色烟火,已被堵住的废弃旧城门外蓦然传来千军万马的擂鼓之声。
  银色、金色的烟火零星流落,射入城内,数盏飞飘半空的纸灯上都系写着一个“凉”字。
  “多情的恐怕是太子殿下你呢。”
  站在数柄宝剑的包围丛中,神色淡定的少年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蜷曲的手指,神色不变地淡淡说着:“不是从一进城就说了吗?是凉国的使节来了啊。”
  “太子殿下!不好了!”禁军首领阿里虎满目惶惑冲来禀报,“是凉国的军队!凉国的军队绕过四角城门,从我们身后突发攻袭!”
  即使不用他的禀报,圆木冲击土墙的撞击声已经隆隆在耳。放弃从城门直入,转而攻破城墙的做法粗暴直接,却有着出奇搅乱人心的作用。而随利箭飞入城内的星火,正借以风势燎原,随着悬系灯油的纸鸢不断被升上高空放飞城内,远远望去,恰似烽火连绵。
  冯翼惊诧四顾,愕然望向拓拔焘,“你竟能借凉攻燕?”
  拓拔焘柔和微笑道:“魏国出兵没有道理能瞒得过殿下。北魏一兵一卒的行踪恐怕也在太子殿下撒往北魏的间谍掌握中。可是凉国的公主要去行山打猎,带些人马走点弯路,似乎就不在太子殿下的眼目之内了。”
  “你!”
  “你能借宋姬帮你演戏,能借林飞诱我来此。难道我就不可以暗渡陈仓,借机行事吗?”拓拔焘眉梢眼角讥起一片嘲笑。冯翼虽因凉国出兵而内心震荡,却强作微笑道:“凭着公主的一些人马,就能灭我燕都的话,那么大燕也不会支撑到今日了!”他自袖中甩出一串明耀烁人不可方物的事物自下而上地奋力一挥,在场兵士均只觉眼前一烁,一道明光宛若引自天上,随着霹雳一响瞬间照亮西方的天空。
  “太子殿下不光人长得秀气,就连武器也是华美夺目啊。”拓拔焘神色如常的仰望自冯翼袖中射出的东西,喃喃语道,“用金银双丝混合明珠制成的金蛇鞭,果然挥舞起来宛如金环闪电哩。这应该是赫连定的秘宝才是。原来也已经属于你了。”不去理会他话语中淡微的嘲弄,冯翼握住鞭梢,凝视拓拔焘的神情格外肃厉,“城门外王弟冯宏的人马等着听这惊雷一响,便进城来参见魏王的风姿,已经等得很久了呢。”
  “哦。”拓拔焘配合地应了一声,“为了我一个人,值得弄到如此地步大动干戈吗?”
  “冯翼从来不敢轻视魏王陛下您呢。”冯翼望着他冷冷地说。夜色更深,而流窜满城的绯色烟火却把天空照得一片透亮。烟花烁烁的背景中,手持金色长鞭的青年眼若秋水长眉冷厉,“毕竟可以弑父夺位的主君,别人又怎么敢去小觑呢。”
  拓拔焘好言好语道:“说得是呢。佛狸也从来不敢轻视能舍下身段,去给胡夏国主做小倌,给北魏的无名小子倒酒斟杯的燕太子呢。所以你说——”
  冯翼眉梢一颤,忽然听到城内四角同时传来隆隆作响。
  举起一根手指以最最无辜的表情轻摇了摇,拓拔焘眨眨眼睛问:“我怎么可能只准备一手,就只身来你的大燕国呢。”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轻柔缓慢极奇诡秘。眼中的冷意却让冯翼自心底泛起一阵无力的冷寒。
  “禀报太子!”一骑兵马从远处奔来,到近前竟已是个浑身是血的血人,披头散发嘶吼道:“王弟率军进城与城内守备交战!燕城已陷入大乱中。”
  “怎么可能?!”冯翼坐在马上,冷冷俯望,眼中却带出一丝迷茫,“冯宏是接到我的信号才会进城的。他不可能斩杀我燕国将士……”
  “冯宏当然不会了。”拓拔焘奇道,“可是太子殿下,凭什么相信,那驻在城外的军队,就一定还是由你那亲爱的王叔统领呢。”
  “你……”慢慢偏侧过头,冯翼望向拓拔焘的眼中渐渐加入幽深的怨恨。
  “对啊。”拓拔焘终于忍不住大笑,“我根本不必动用北魏的军队。只要替换一只你家的头羊就可以让你自己乱作一团了。谁叫你城府太深,明明简单可以做好的事,也要备东备西反而让我钻了空子呢。”
  冯翼无声惨笑,“好一出釜底怞薪……”
  拓拔焘微笑回敬,“不,是将计就计。如果你没有害我的心,也不会惹来这样的结局。”
  “别说得那么好听了。”一抹煞气染上冯翼的眉尖,“反正你早晚还是会带兵攻过来。”
  “是啊。”拓拔焘拍手笑道,“只是不会这么顺遂。”
  “你以为你必定大获全胜吗?”冯翼俯身,在马背上忽然笑得诡魅。
  拓拔焘自信地挑眉,“不必强撑。燕亡已是命中注定。你自己也知道这城早就是个空壳。否则你又何必使计来诈我。”“那么……你的心上人,我家妹妹,又在哪里呢?”
  飘忽的话语如风掠过耳畔,随即是城墙被圆木推倒的轰隆之声。凉国公主英姿飒爽地带领凉军如决堤潮水涌入,使得他们瞬间被流动的人马分成两列。拓拔焘心中一紧,遥望冯翼。而挥舞一根长鞭如鬼魅轻捷的男子已经跃上城边扶柳,回眸一顾,滟滟的眼眸里含着一抹比烟色更加深重的怨毒。
  “燕国就算剩下一个人,也会给你好看的。”
  掀唇一笑,依旧笑得宛如夜色里的流光,燕国太子歪头一笑,隐没在已变成混乱战场的西城角。
  寂静的寝室悄无人迹。烛火烁烁在红砖地上投射下淡青的灰影。擎着一盏烛台,在愈加深重的陰暗中走了很久,才隐隐见到闭合状的大门。
  不安的潮汐在心底翻涌。
  这里真的会是燕国皇帝居住的寝宫吗?
  可是自幼精研八卦阵形的她,在方位感上向来很有自信。这里确实就是冯翼指给她的路线了。他总不会连自幼生长的宫殿都搞错吧。混混沌沌地走了许久,也见不到半个人影。起初宫内的蚤动声也随着她步步深入而变得渐渐听不到了。
  停下脚步,林飞轻蹙眉梢。迟疑地把手碰触上镶有麒麟图腾的门扉。
  冯翼说父王病重生命已如风中油灯……
  冯翼说如果不见父王最后一面,将会是她此生最大的遗憾……
  是呢,父亲到底是怎样一个概念?
  每每总是朦胧地浮现在眼前的模糊的称谓……会像师父那样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吗?或者像师兄那样油嘴滑舌却亲切的人呢?还是像北魏先王一样,是威武严肃的帝王?抑或像冯翼一样,有着使人易于迷醉的笑靥呢……
  手指轻轻碰触下,门扇戛然开启。
  “我自七岁起就知道燕国一定有灭亡的那日。”
  穿着雪色衣裳的人背对着身后,缓缓梳头。
  “为何?”坐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阶前,衣衫凌乱的男子头也不抬,好像只是为了回应他般淡淡地问道。
  “上无贤君,侧无良臣。没有肥沃的土壤,也没有富饶的矿藏。连年内战兵士疲惫。只要邻国出了心怀一统之志的君主,燕国定然无有还手之力地消亡。”他柔声说着,话语却并不带任何凄怆。拿起一根束发的簪,将长长的黑发全部盘在发顶,随即戴起摆放在匣柜里垂有软琉的王冠。
  “我比较喜欢你披着头发的样子。”殿下的人说。
  冯翼笑着回眸,凤眼长长地一扫,“不行呢。”他用安抚小孩子的口吻柔和亲昵地说道:“燕王要有他的仪表。”
  “不做燕王不就好了吗?”殿下的人冷语道。
  “我生来就是北燕王,你生来就是胡夏王。这些事都是命中注定。”冯翼深深地看他,“所以不是我们想改变就能改变。帝王的宿命,没有成王败寇,唯有成王败死!”
  宫外兵火正乱,从宫殿遥望出去亦可见满天飞火乱窜。哀叫之声应和着猎猎风火燃遍燕都。而冯翼与赫连定却置身事外般只是凝视彼此。
  “你说得对。”赫连定哂然一笑,“我生来就是王,也只会作为一个王而生。当我不是王时,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恨我吗?”冯翼侧首,摆弄着垂在肩膀的玉琉,“我帮拓拔焘算计了你。”
  “你是对的。”赫连定懒懒道,“否则接下来攻打燕国的人轮不到那小子。”
  “其实你不必太早放弃。”冯翼恻然道,“你现在离开这里,难保以后不会有一番新的作为。”
  赫连定望向坐在王座上年轻的末代燕王,煞气的眼神渐渐变软,“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在吐谷国带走我?为什么现在,你要放走我?”
  “我只是不想让你死在拓拔焘手里……”冯翼渐渐漾起清魅夺人的笑,“也有可能是,我根本不想你死……”
  宫门口传来的隆隆炮火,一时间湮灭了冯翼的声音。
  他解下腰间的佩剑,掷给殿下的赫连定。自己却安静地坐在王座上,穿戴起燕王的冠服,拿出一丸足以致命的砒霜。
  “你走吧……你的赫连一剑在手无人能拦。”长长的睫毛眨也不眨,他盯着指间白色的丸药,“而我势必与燕国在今夜一并消失。”
  “你若势必要死,我这夏国亡灵又何必定要活着呢。”赫连定笑了笑,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能与绝代佳人一起死,生死有什么大不了。左右我一早便输了。无往而不胜的胡夏王从见到你冯翼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从此一败涂地了。你不愿成王败寇,你骄傲得赫连亦只求成王败死。”执剑于颈,他深深地望向墨发清羽的男子,“冯翼,愿来世你不是燕王,我不是夏王。”轻轻地将丸药泯入口中,冯翼眉睫线交,冲殿下的身影凄然一笑。
  “能和绝代英雄共死。冯翼也觉得很划得来呢。”
  “为什么会是这样!”
  林飞看着棺木中早已陷入长眠的长者。
  “陛下半年前便已仙逝了。”从旁接住林飞手中掉落的烛火,魏彪冷冷地解释,“只是太子一直把这个消息辛苦隐瞒,为了不让燕国大乱。”
  “那他为什么要骗我?”林飞惊怒转身,看着出现在面前的青衣男子。
  魏彪扶住摇曳的灯火,掀唇笑了笑,“因为你不仅是他的妹妹,更重要的,你还是北魏君主心上的女人。”
  “佛狸!”林飞蓦然巨震,推开魏彪,急急转身,“你们要对他怎样!”
  “你现在赶去也已经晚了。”魏彪微笑,“太子殿下辛苦设局,就是要捉住魏国主君,以保燕国太平啊。”
  “他利用我!”林飞惊怒的喊声刚刚发出,便听到外面传来一连串隆隆巨响。二人争着奔出,找到窗口处向外窥探,只见由高处俯望,燕城沦为火海。漫天飞舞着凉字纸灯。
  “这是什么?”林飞仰望。
  “天哪……”魏彪震惊无力回神,手指指向半空如烟花散落的火屑,“这是凉国的‘风舞’……是凉国玉公主发明的攻城武器……可凉、凉国怎会攻燕!太子——”
  他转身要跑,林飞一把捉住他的背,咬牙切齿地命令:“带我一起去!”
  魏彪皱眉回身,“公主,你还是留在这里好了。万一有什么变故,你是燕国血脉。”
  “变故是指什么?”林飞脸色变幻。
  “太子中计了。拓拔焘一定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太子的布局了啊!”魏彪急着去察看冯翼的情况,偏偏被林飞的手指拽得死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飞眼中有惊骇、有不信、有绝望,“难道你是说……这!”她指向城下燃烧的燕都,“这是佛狸所做吗?”
  不可能!佛狸是应她之请,才陪她来燕国救冯翼的。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呢?她完全不能了解魏彪究竟在说什么。
  燕国太子是她的兄长!魏国君主是她的恋人!
  而结果是他们全把她当成筹码,一再利用她、欺骗她吗?是这样吗?!林飞愤力甩开魏彪,她才不信有这样的事!因为佛狸早就向她发过誓,佛狸说过再也、再也不会骗她了。
  “公主!现在宫内混乱,你不要乱跑。”魏彪咬牙,在身后辛苦追赶,“我答应太子,我得照顾着你!”
  “我不要听,你住嘴。”林飞伤心已极,她只想马上见到冯翼与佛狸,问问他们,究竟把她当成什么。
  而被泪水湮没的视线里,竟然真的看到了此刻最想见到的一个人。无论在何等情境里,她总能一眼望到的那个人……
  追上去、追上去,她推开那扇大门,她要问一个清楚:“拓拔焘!”大声喊出他的名字,却也好像是第一次如此生分地称呼他。却在见到下一秒的影像后,凄厉呜咽地喊出:“哥哥——”
  华服羽冠的冯翼,倒坐在大殿空落落的王座上。绝美的脸上有着一线触目惊心的紫红,由唇边淌至胸口。而殿下某一人早已身首异处,那头正向她这里滴溜溜转来,五官深刻鹰目高鼻一字剑眉……正是曾经共桌饮酒化名夏云的胡夏主君赫连定……
  林飞捂住自己的嘴,往后倒退数步,脚一软,坐倒在地上。
  “林飞。”
  向这里奔来的人,是她此刻最害怕最不想见到的人——拓拔焘。她的佛狸……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哭着任由泪水迷住眼睛,她哭着问他,“我们不是约好了吗?要在燕都早被废弃的西城门旧址那处见。你答应我的,在那里接应我哥哥。带他到魏国去……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别告诉我说,你身上的血不是燕国人的。”“林飞,你冷静一点。”拓拔焘没想到林飞会在这个时候窜出来,“你听我说。”他急急数落冯翼的不是,“一开始这就是冯翼的圈套。”
  “你住嘴!”林飞摇着头捂住耳朵,步步后退,“既然知道是圈套,你为什么还要来?你根本、根本只是想要利用我这个白痴!假装被他骗过而来谋策你自己的利益。”
  拓拔焘眼见林飞一直退到宫城边处,十分心急,“我承认我是利用了这个机会。但是我真的没想要利用你!利用你的人不是我,是冯翼啊!”他其实知道他对不起林飞,但在拓拔焘内心深处,并不认为他用这个机会联络凉国一举灭燕有什么不对。身为一个君主,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但是他没有办法置林飞的感情于不顾。他最害怕的事,就是林飞不肯原谅他,所以纵然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该说这些话,他还是迫不及待地想将一切都推到冯翼身上。
  “住嘴!”林飞哭得满脸俱是眼泪,“你太残忍了!拓拔焘我不会原谅你的。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好不容易相信你了,即使你一再犯错,我也相信至少你对我是好的。至少你绝对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
  “我没有想要伤害你。他是自杀。”拓拔焘急急辩解,“我不会杀他。因为他是你兄长啊。”
  “对。”林飞眼泪纵横,一早迷住了眼,“像你这样的人,以为不杀他就已经是你最大的仁慈了吧。可是你灭了燕国,他又怎么可能不死。在你心里,成王败寇原是很自然的事,你根本不会想失败了的人有多痛苦。”
  “对啊,我不会想!”拓拔焘也恼怒了,“难道我乖乖地任由他杀了我,才是喜欢你的证据吗?”
  林飞心口一阵绞痛,她按心弯腰,回答不出。她只是不断哭着自问,为什么她生命里的每一个人都要抛弃她,欺骗她。
  父亲抛弃了她,因战乱。
  师父抛弃了她,因生死。
  兄长欺骗了她,因燕国。
  佛狸欺骗了她,因野心。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要不断地向他们妥协?为什么就连声称爱她的人,也可以这样对待她。
  这一刻,站立风中,只觉好冷。
  尽管燕城在燃烧,像平凉城里最浓艳的枫叶那样,却还是让站立在这高处俯望城下的林飞觉得冷彻骨髓。满心满眼,俱是绝望心灰。
  站在冷月之下,衣角飘拂的男子是谁?
  是那个在柔然大漠,她奋不顾身从流沙里救出的小孩子吗?
  是初见那日音色诡魅贴在耳畔轻声絮语的少年吗?
  是伴她游历江南,神色淡定少年老成的佛狸吗?
  是秋分之夜,与她并肩坐在扁豆田里祈求白头到老的恋人吗?
  如果是,为什么同样是这个他,却一而再、再而三惹她落泪,让她难过?
  失魂落魄地向后再退一步,林飞怔怔地望着拓拔焘。
  是了。他早就计划好了。
  他早就认定,狡猾地认定,即使他再怎样骗自己,自己都会原谅他。因为他有这样的自信,才会不害怕失去她的一再触犯她的底线。是她一直以来,都太宠拓拔焘。她和他都在不知不觉中相信,不管再怎样对待对方,最终都会取得对方的谅解,都还是可以在一起。
  可是,这一次,林飞不可能再去原谅。
  因为她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是我把你带来这里……是我害冯翼死,是我让燕国灭。”林飞笑了,在黑暗中,笑得让拓拔焘阵阵心惊。
  “你很有自信,有自信我会相信你、我会原谅你。可是拓拔焘……”林飞瞪大水汽朦萦的凤眼。她瞪得大大的,不肯让眼泪再落下,她哽咽地看着他说:“就算我无法不去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你。我也有办法,不让你得到这样一个唯上会重复上你的当的林飞……”最后一句话说完,已经退到宫城角的林飞骤然翻身,向城下坠去。
  “飞儿!”
  “公主!”
  拓拔焘与魏彪同时惊叫扑上,却只是各自抓住一片断裂的衣角。
  黑色的夜为背景,鲜红的火为衬托。林飞的头发被风扬成羽纱,她就那样深深地凝望拓拔焘,落向被血与火染作枫城的燕都。
  像个最最华美的祭品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