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空白之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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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炽白的光线射入额头,伴随强烈的痛楚。仿佛为了逃避一般,意识向远方飞升,陷入如云的——混沌。
  双眼被紧紧束缚,无法睁开,见不到周围景物,却渐渐听到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捉到你了!”
  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肩上骤然传来熟悉的压力,系在脑后的纱随即被怞开。眼前豁然一片大亮,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用胳膊围住他颈项的人侧身弯腰,精致而纯美的容颜映入他才打开的眼帘。
  与自己相对视的人,有着白皙如细瓷的肌肤,弯弯卷卷的长发,像妖精般清澈透亮的冰绿色眼眸。手指不由得抚摸上那张容颜,在他如花蕊清澈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像——黑发紫瞳的魔界之王。
  “……笨蛋天使,扮鬼的是我,应该是我抓你才对啊。”爱怜地说着,轮廓鲜明的魔族男子微笑着眨了眨妖冶的紫眸,从少年手中怞回纱巾。
  “谁叫你那么慢!”少年任性地嘟起嘴巴,阳光透过树陰化为斑驳的金粉,印曳在他光亮的额头,长长的白袍,摇荡出虚幻的光影。少年的背后扬着一双洁白的羽翼,那是——身为光明之子——天使的证据……
  望着恋人白色的翅膀,男子的眼中闪过片刻的失神,“我刚刚做了一个梦……”背靠腰身足有两人合抱粗的巨木坐下,他撑着下颌,微微挑起眉。
  “梦?”张着纯洁大眼的少年攀着他的手臂坐在他身畔。
  望着少年仰起脸来专心聆听的可爱模样,他不由得微笑着舒展开自己才蹙起的眉头,怕他担心又像是在劝慰自己般地说道:“那只是梦而已……”
  “到底是什么吗?我要知道!我要知道!”摇晃着他手臂的天使不依不饶地问着。
  他微笑抿唇,“没办法,一张开眼睛,我就忘掉了……”
  “真的?”天使怀疑地偏头问着。
  “嗯。”他轻轻地颔首。梦,总是张开眼就会忘掉的,只是为何那梦中的悲伤如此鲜明,像在预兆遥远的未来,或是很近的现在,他将会失去极为重要的东西……
  心脏怞紧,像被丝线层层束缚。
  不祥的感觉伴随不安侵袭而来,在他英俊的脸上抹下一层浓重的陰霾。
  恋人近在咫尺,只要伸出手臂就可以拥抱住的距离。可是为何还觉不够,害怕在眨眼之间,在一不留神之时,深爱的恋人便会被伤害被夺走……因为他是天使,而自己却是妖魔之王啊。
  为何两个世界的生物竟会误打误撞地相遇?为何从未对任何事物动过心的自己竟为他痴恋成狂?而那样的过往再追忆也没有用了,早就深深陷落这情感的沼泽,再也不愿从这其中独自逃脱。
  深深的爱与深深的惧怕反复纠缠激烈交战,怀中这具温暖柔软的身体如此地舍不得放他离开,却又害怕强留他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会让他受到伤害。
  “我想…”嘴唇犹豫地开合了几下,声音在喉咙中上下翻滚,终于下定决心般地,他搬起少年的脸,眼睛凝望着眼睛,由颊边滑落的黑发混入少年淡金色的发丝中,相互纠结,指肚摩挲划过他的脸颊,他吐出决定命运的几个单音,“我们走吧……”
  “走?”少年迷茫般地睁大眼睛,“去哪里?”
  他听到自己低沉的声音炙热而颤抖,“去人间界啊。”
  “为什么要去那里?”少年质疑地反驳,“人界的水和空气都不如魔界清冽,也不如天界美丽,是个异常混乱的地方哩!”
  “可是……”紫色的眼眸因痛苦而变得更加深邃,“在那里没有会因为反对我们在一起,而来伤害你的人……”
  他不由得抱紧怀中的天使,属于他的,他所深深眷恋的天使。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在他们相约见面的地方会突然跳出魔界派来的暗杀者,九曜绝不允许身为魔王的他和一个天的子民在一起……他不敢想象有一天,他来到相约的场所,却只看到恋人冰冷的尸体。也不敢想象,当天界发现他们的事后会阻止他再来与他见面,那自己将会落入何等疯狂的境地……
  其实,就只是一个简单的愿望,想要和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
  妖异的紫眸凝视住冰绿的眼睛,他吐出仿佛诱惑般的低语:“你也不愿意看到我属于别人吧,你喜欢我对不对?”
  “是啊。”少年的天使不假思索地回答,翘起薄薄的嘴唇微笑起来,“我喜欢你。”
  阳光绿树,恋人的笑脸,令妖魔的心温暖起来,回应般地,他静静地幸福地笑了。
  力量可以抛弃、权势可以放手,就连这个出生以来居住的世界都可以逃离。到陌生的国度中去,他要的就只有眼前的这个天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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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瞒身边所有的亲信,他不动声色地做着离开的计划,暂时不与天使见面,让九曜以为他已经死心。却其实是为了麻痹他们的警惕,他不想被谁发现他们在何时离开去了哪里,压抑、忍耐只为了能过上不想被任何人打扰的只有两个人的幸福生活。
  偶尔回过头,在宫殿的长廊尽头,他的目光会与那一直凝望着他的少女的视线相遇,然后他会率先轻轻地闪避开她的眼神。他只想对爱着的那一个人温柔……
  魔界的月是红色的。
  盛妆的美丽少女阻挡在他的面前。
  那是他要离开的那夜,在原以为绝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路径上。
  他感到一阵愠怒,因少女伸臂阻挡的姿态。如果耽误时间,让他比约定的时间迟到了怎么办?如果因此引发九曜的注意前来阻拦怎么办?
  “让开。”他低声吐出冰冷的字句,企图用眼神来恫吓这个向来温婉的女孩。
  “为什么呢……”少女第一次在他的面前用仰首的姿态悲伤地质问,“你为什么不肯试着接受我。了解我?我才是你的未婚妻子呀……”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今晚动身?”他皱眉望向左右,只关心还有没有被别人发现。
  屈辱的泪缓缓划过少女的面庞,她咬住嘴唇说着“我知道你所有的事,因为我一直都只注视着你一个人”时的样子或许本该是楚楚可怜又可爱的,但他竟只觉得一份不想要的感情是如此厌烦。
  “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像霜雪一样的话语和冰锋一般尖厉的眼神冻结少女未尽的言辞,披着一头绵延暗夜般的长发,从身边擦身而过的男子,月色下清澈妖冶的紫色眼眸竟然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一直凝望向前方,那个他渴望恨不得能更快一步到达的彼岸……
  抛弃一切过往、舍弃所有的下属亲朋、甚至不惜去伤害用真挚之心热爱着他的女子,就只为能与心爱的天使相伴相守。恋爱的心是多情的也是无情的,因为那是狭小到只能容纳一人的空间、因为那是绝对纯白惟一的信仰。而当他满心期待地赶到约定的人间界入口时,除了那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之外,见到的还有……
  八位身着黑衣的执法天使!
  瞬间,寒冷的感觉由脊背蹿起如冰水浸漫全身。他怕的不是自己会被执法的天使伤害,而是自己心爱的少年会面临何等的命运与处罚。与妖魔私通甚至私奔的罪责一定不轻吧?见到爱人害怕瑟瑟的模样,他的心被握住一般剧烈地痛楚起来。
  安慰的言辞已经无效了吧,但是他还是有一个方法可以不让他们就此分离,望向爱人冰绿色的眼睛,他用尽所有的温柔向他低语:“我们去人间好不好?”
  “他不能和你去。”执法天使冷冷地开口,“你身为妖魔却敢引诱天使堕天,必须接受应有的制裁!”
  别人的言辞如风划过耳边,不留丝毫痕迹,他不惧不怕,只凝望自己不惜付出一切爱上的美丽天使。
  “你打不过他们的。”恋人皱着鼻子小声呢哺,妖魔的力量在天使的力量前不足为道。
  “是啊……”他淡淡地扬眉,打不过。但他的心愿不是赢,只是和爱人在一起啊!
  “我是妖魔呵。”他轻笑,“我可以使用转世的秘咒,我们抛舍天与地的力量吧?这样的话,我们可以转世为人类,在人间界幸福地生活,就不会有人再来打扰我们……”
  他凄凉的笑容不复英俊,反而邪魅得近乎可怖。
  天使害怕地退后一步,他只是、他只是很单纯地喜欢和这个妖魔一起玩啊。就算他提出去人间,他也只是觉得有趣就轻率地同意了而已。至于被执法天使追上来阻止,他也并没往心里去,这次不行,下次有机会,再偷偷跑去人间玩也可以啊。
  但是……为什么这个妖魔的眼睛执着认真到让他觉得害怕呢?
  真的是可怕呢!
  他悄悄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一直缩到执法天使的背后去。
  魔王不解地伸出手,想叫住他,却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从来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天使……
  妖魔……
  这似乎就是长久以来,他们间彼此的称呼呢。
  是不是在哪里出现了错误,可是他认为他们对对方来说是惟一的,那就够了啊……
  至少对他来说,这世上只有一个天使——就是那有一双冰绿色眼眸的恋人。
  “很遗憾,有这样想法的似乎只有你自己。”执法天使看穿般地微笑起来,“谁叫你要惹上这个爱闯祸的迟钝天使?呵呵,他根本不愿意和你去呢。”
  “哎呀,连我们都要同情你了,你干脆逃走吧。反正我们只是要把这家伙带回去而已,消灭像你这么天真的妖魔真无趣。”另一个执法大使嘲弄地提议。
  他不知道这些天使在说什么,他只是怔怔地向着天地间他认为是惟一的天使看过去,伸出的手没有放下来,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眼中交替闪烁着绝望和期冀,“快点过来啊!我们一起走!只要抛弃这个形体,即使是执法天使也没有方法再阻挡我们!”
  “我、我不要去了。”天使心慌意乱地摇着头,“你好奇怪,我为什么要抛弃天的力量?我为什么要去当弱小的人类?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你一起走?”
  心脏像被灌入水银一点点被挤推被撕裂,他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按住心脏的位置,困惑且困难地确认道:“因为……你爱我啊。我们不是一直在相爱吗?所以……”所以他才抛下了一切,要和他一起去人间啊,所以即使遇到执法天使也所谓,他可以连肉体也舍弃,和他转世为人,以人的方式生活也没关系…相信着,他也应该有如是的心情……不是吗?
  “我爱你?”天使深深地蹙起眉头,无邪的眼睁得大大的,连天上的星星都要跌落进去了。正是他最喜欢的表情,却望着他说出因为单纯诚实而更显无情锋利的话语,“我什么时候有爱过你啊?”
  那样理直气壮的声音、那样单纯无辜的表情、那样美丽无邪的冰绿色眼睛……
  “你说过喜欢我……”披散一头如瀑长发,却面色苍白如纸的男子更用力地按住心口,心脏正爆裂般地痛楚着……
  “我只是喜欢和你一起玩而已啊!”天使困惑地说着,他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做“爱情”嘛。扁了扁嘴,天使侧头思考般说道,“喜欢你,就要和你一起变成人类的话,那我不要喜欢你好了。”
  那我不要喜欢你好了!
  那我不要喜欢你好了!
  那我不要喜欢你好了!
  “啊啊啊啊啊啊——”无法相信般地终于放下手,妖魔捧住头,像负伤的野兽凄厉地尖叫起来。额头绽裂,鲜血一滴一滴滚落下来,滑过英扬的眉、流入紫色的眼、乌亮的长发被他用力撕碎。而不可置信的绝望的痛楚的眼神穿过发丝烙印入天使懵懂的心中,只觉得奇怪,那个温柔的妖魔为何变得这样可怕?
  “都是因为你!”身边的人这样告诫他,“以后不要再和妖魔来往了!”
  “可是……”他想要分辩,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最天真的家伙一定是比恶魔还恐怖的恶魔!”执法天使摇头说道,揪起天使的衣领招呼同伴回返天界。
  天使挣扎地回头向下望去,那个曾经很温柔地对他微笑的妖魔还怔怔地站立在那里,满身满脸的鲜血……原来妖魔的血也是红色的啊,他心中一动,不知道为何觉得有些难过。真的是自己做错了吗?那么明天、啊!不行!明天会被罚禁闭吧!那么后天好了,后天再去找他道歉就可以了吧。因为——那个妖魔之王真的是很温柔嘛,他一定会原谅自己的吧?
  天使就这样飞走了。而妖魔一直站在那里,很久很久。
  在没有风的次元轨道里,妖魔没有表情地独自静立,身体并没有受太大的损伤,但是发狂的心却让他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般地面临崩溃的危机。
  是呢,这就是报应。他践踏别人的感情,别人践踏他的感情。
  可是,这是真的吗?或者说,这真的不是梦吗?
  对啊,这是噩梦吧!只要张开眼睛,就可以忘掉梦境的全部内容。
  他心爱的天使才不会如此残酷,他心爱的天使和他约定要一起去人间的,没错,约好了的,约好了的……
  他缓缓地抬起头,被血染红的眼像被纱蒙住一般,看不到周边的景物。只模糊地感觉天上有枚红色的月亮。
  “对!一定是我迟到了!”茫然四顾,看到人间界的入口依然敞开着,“他一定先一步去人间等我!我迟到了,你不要生气,我去找你,一定找到你……”
  他一步步地步向那个洞口,额头进裂的鲜血在身后不断滴落。而他微微地笑着,笑得那么温柔、那么凄厉……
  站在入口,向下俯瞰,远方就是人间界的景色。
  一把撕下身上的衣物,尖锐的爪子连带着撕破了胸前的皮肉鲜血。他是妖魔,带着如此强大的妖气去哪里都会被轻易发现找出来吧,以血为媒介,他将力量送往他的宫殿,在那里有用他的灵魂打造而出,只要他一人才能使用的暗之剑!就让它代自己来封结住所有的过去……
  而另一半的力量封在心底,他抬头,人间的风划过他神色茫然的容颜,想起爱人撒娇地说过“人界的水和空气都不如魔界清冽,也不如天界美丽,是个异常混乱的地方哩。”然后便又再次微笑起来,微笑着伸出手臂,“人间有风呵……下一次,一定记得告诉你。”
  洞口在身后封闭,而妖魔之王舒展四肢飞舞般地坠向人间界。
  为了不让九曜轻易找到他,他在身上设下~个魔法般的缚咒,来封印自己的气息与力量,只待终有一日,他能与所爱之人在人问重逢,这个咒语才会解开。
  在那之前,谁也不要来打扰他……
  他会一心一意地寻找那不可能出现在人间的宝石……
  直到“他”终于出现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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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逃避般地想要继续沉睡,但身体奇妙的钝痛却在催促他快点醒来。
  可是、可是睁开眼睛就不得不确认所有发生过的事究竟是不是梦,脱离平凡轨迹的人生就不得不面对……
  “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清冷的音色距离极近地在耳畔响起,好闻的植物清香证明她真的是离自己很近。少年“刷”地掀开浓密的睫毛。用手臂支在枕边,半趴身地俯视着他的人便清清楚楚地映入他清澈莹紫的眼瞳里。
  受到惊吓般地,冰紫的眼瞳收缩成椭圆,几乎压在身上的人“哼”了一声,搬直身体,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晁冕扑眨扑眨眼睫毛困难地张了张嘴,却是半天才吐出不敢确定的音阶:“芹?”
  “哼。”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作答。何时看去,面色都是那么苍白冷峻的女子似乎还带着些微的怒气。
  有许多的问题要问,有许多的话要说,但是心竟在看到她冷漠清俊的面孔的同时温暖了起来。像是终于可以确定最悲伤的时间都已成为久远的过去。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那些印刻在大脑中的记忆应该并不是梦,而是曾经发生的事吧……
  “我就是真正的魔王?”费力地撑身坐起,他心不甘情不愿硬着发麻的头皮小心翼翼地向她确认。
  “是呢。”还是冷冷地,坐在椅子上的女子把脸冲向窗外,心不在焉般地回答。
  “你……是我的未婚妻?”脸上漾起红晕,少年掩饰地咳了咳。
  “是呢。”
  “你说我是假的,还说只是暂时代任什么的,都是谎言吧?”
  “是呢。”
  “你本来没想到我会这么快想起过去的事?”
  “是呢。”
  “还想问什么吗?”毒芹蓦然回过头,音调冷冷地,抿得紧紧的唇却泄露了她其实充满不安的事实……
  碰到那柄剑竟会让他觉醒这件事,实在是出乎意料。计划被打乱,有点手足无措,又一次被魈那家伙利用的事实更让她感到恼怒兼愤恨。何况,究竟该怎么来面对这个觉醒之后的晁冕她一点也不知道……
  那个曾视她如敝屣,完全不将她放在眼中,痴情又无情的妖魔王,她该怎样面对他?而他又会怎样看待自己?
  心不由自主地“怦怦”跳跃,她不知道原来自己还会介意,介意那个人的看法、评价、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除了怨恨,原来还存留着如此之多的在意……
  “对不起。”少年低头抬眼,整张脸涨得红红的,“我想说……对不起呢。”
  “啊?”她愕然地望过去。
  昏睡太久,头发和衣服都凌乱不堪的少年,窘迫地睁着大眼,与她对视,手掌像是因为无措、不知道搁在哪里一般地将胸口的衣裳抓成皱皱的一团,“我竟然对你说过那种过分的话!真是太对不起了!”
  “过分的话?”片刻的空白之后,毒芹奇怪地反问,“什么过分的话?”她怎么不记得这家伙对她说过什么值得脸红成这样的话。
  “就是、就是……”少年支支吾吾,不自然地把头别响另一边后才说,“就是‘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这句话啊……”
  呜呜,让他死掉吧!竟然要和女孩子谈论这种问题,哥哥多年来辛苦的思想教育一定是失败了,不然他怎么会把这么失礼的话再重复出来呢?那个妖魔王!不!是那个从前的自己简直太过分了!就算是要拒绝就不能想出更温柔一点的言辞吗?而且还是对着未婚妻耶!不能把话说得更委婉吗?害他现在道歉道得这么丢脸!
  毒芹哑然。开始觉得刚才还在思考要如何面对觉醒后的他的顾虑简直是愚蠢的。
  “你不是已经拥有过往的记忆了吗?”她别有深意地瞥他一眼,那为何还会对她如此小心翼翼?恍然若失地回想他从前的样子——那个眼中从来不曾有过自己的骄傲王者,那个“他”应该是不会用如此紧张的口吻来和她讲话的。更别说,会用那种让她误以为是非常在意她的眼神来凝望她了……
  少年不解地歪倒过头,“是啊。但那就像是突然拥有了一大堆属于别人的记忆一样,我虽然知道,却不会产生任何共鸣的感受。好比一夜之间看完一百部电影,尽管所有的情节我全部了解,但那毕竟也只是电影罢了。我依然是我,是晁冕这点,不会有任何改变。”
  “呵……”她扯出一抹浅笑,“那么,你为何还要为那不属于晁冕做的事、说的话而向我道歉呢?没有必要吧?因为……那并不是你啊……”
  墨黑的锯齿状刘海柔软地飘卷着,子夜般深沉的眼眸覆盖着长长的眼睫毛,说着“那并不是你啊”的女子,有一种由内至外特别温柔的韵味,和初见那晚,冰冷月光下,问着“你就是我要寻找的人吗”时说出的话虽然相反,但那种无奈失落却又温柔的感觉为何竟如此相似。一瞬间似乎触到了这个女子的内心,像是山竹的果实——包裹在如石坚硬的黑紫色果壳之内,打开后才会发现,是那样柔软洁白……
  眼睛看到的并非就是全部的真像,耳朵听到的不能代表另一人的真心,即使说出残忍的话语,偶尔狂嚣倔傲地大笑,但那会不会也只是外表罢了呢?
  为何认定,那挂着一抹恶作剧的笑容,趴在窗上丢苹果给他的人,才是真正的她?
  为何认定,在寒冷的黄昏,将大衣甩在他肩头的帅气少女,才是真正的她?
  为何认定,刚才那个浅浅微笑着,用不经意的温柔试图安慰他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她?
  这一切,让他不假思索地说出:“阿芹,你真的好温柔哦!”好柔软、好温柔……就像、就像花一样。
  温柔?表情凝固在毒芹的脸上,她怔了怔,才意识到自椅子上站了起来。天哪!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她怎么会说出“那并不是你”这样的话?
  难道是因为他现在看上去一点也没有魔王的影子,而在不知不觉的相处中让她消减了对他的敌意?忘记了这一千年来因思念悲伤不甘衍生的深沉痛楚吗?
  或者说,是看到少年害羞道歉的样子,让她内心的某处变得不可思议的柔软,才会脱口说出那动摇一直的危险的话呢?
  强行压住动荡迷惑的心情,命令自己变得再冷漠强硬一点。只有无情的人才不容易受到伤害。这样的道理,她早已应该明白。
  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直到腰猛地抵上身后那扇桃木雕花窗。她转身、垂首、深呼吸,再次回头,眸中已是完全漠然的情绪。
  果然是个防备很深的人,少年失望地叹了口气,才刚刚捕捉到她真正的模样,却是稍纵即逝呢!可是来不及有更多的感叹,背窗而立的女子用冷硬的口吻说出的下一句话,足以让他惊吓得跌到地板上去了。
  毒芹面无表情地说着:“那么陛下,既然你完全清醒了,现在请你换衣服好吗?事实上那正是我叫你来的目的——九曜聚集十三族妖魔首领共同向沉香宣战的日子正是今天!要请您主持大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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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少年猝不及防地惊叫起来。他到底昏迷了多久?怎么才张开眼,就要面临什么打仗?可不可以不参加啊?!
  看穿他疑问般地,靠窗而立的女子交加双臂,扬颌轻笑,“从宫殿昏倒那日算起已有三天三夜了呢。是我背你回来的,怎么,你不觉得饿吗?外面正在开大战前的宴会哦。”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她还故意露出牙齿坏坏地笑了笑,根本是在恐吓他!这种时候,就算在面前堆满山珍海味他也被唬得丧失食欲了。
  战争?那是离他多么遥远的事,他从来也没有想过会身临其境啊。而且……
  “放心吧,你已经取回了封闭着的力量,现在再和你打的话,我远远不是对手。”毒芹一哂,耸了耸肩,谁能想到,他的记忆竟然是牵动力量的开关。难怪魈一定要让他去拿回他的剑,原本以为真的只是考验他是不是正品,没想到魈那个不动声色的老奸,竟然是为了要在开战前迫他早些觉醒!
  想起回来后和魈的谈话,她还忍不住要生气!
  “我听景说王的眼睛还是黑色的就知道他还没能觉醒,我试了试,发现他身上似乎有个强大的封印。那大概是千年前的他自己设下的吧,束缚着灵魂的力量,即使转世也无法化解。除了他自己我想不到谁能帮他解开,只好试试运气,让他的封印去和死亡谷的结界相互消弭……”
  “你还真是胆大啊,要是运气不好怎么办?”拉她陪葬吗?真是越听越恼怒。
  “应该不会有这种事吧,据说那柄剑是由他的灵魂所锻造,储藏着王的另一半力量,力量总会呼唤力量,我想一定没问题的!瞧,不是已经解开了吗?”微笑着说出这番话的男子还伸指翻开尚在沉睡的晁冕的眼皮,露出小孩子般得意的神色,笃定地说道,“变成紫色了吧。”
  让她握住的拳都不知道要不要挥下去。这就是守护魔界的幕后人物,长老中的长老的魈大人吗?
  害她所有的计划全部落空,原本还希望这个名为阿冕的少年,能一直都处于什么也不清楚的好骗状态呢。啧,咬住蜷起的手指,毒芹陷入深思,那么,接下来她该……
  “我说……”少年红着脸的话终于惊醒神游天外的芹。
  “啊?怎么?”她蹙眉,“衣服还没有换好吗?”
  “……你不出去我要怎么换啊……”
  脸红得快要哭出来的少年,终于赢回一点点主权。好歹这次她翻翻白眼退出去了,没像上次一样要帮他穿。为什么不管到了哪个世界里,都会有人把他当成是行动不便的小宝宝呢?!
  而且、而且……打从刚刚他就一直想讲却没敢讲!
  他的确想起过去的很多事,也的确感觉得出体内的力量似乎增强了无数倍,问题是……
  “得到力量并不代表就一定懂得使用方法啊。呜呜——”忽然发现怀中的衣服的确是不太会穿,少年终于哭了出来。
  一南,你到底在哪里啊?不会真的那么听话吧,让你别担心我就真的不担心我吗?是朋友的,就快来救我吧!
  而那个时候的一南……
  地点:人间界。
  人物:长眉凤眼的神秘少年与美貌绝轮的笨蛋天使。
  事件——
  “笨蛋!这已经是第十七次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正确的路径啊?!”一向以冷静沉着著称超能力刑侦支队的队长程一南同学终于发火了,而第一次有幸见到程同学发怒样子的幸运儿——天使大人则正可怜兮兮地在水井周边徘徊,“奇怪,我的确记得这周的魔界次元入口是在这里啊!”
  “相同的话你说了十七次了!你这个笨蛋!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路痴的天使耶!”
  “哦?”天使迷茫地眨眨无辜的眼睛问道,“那么说,你还见过其他的天使喽?”
  “喂喂,你不要瞪我,我带你去下一个地方找找看嘛……”
  “……”
  真正使人臣服的并非是力量而是源于内心的恐惧。
  沉香正是利用妖魔们对他残暴作风的畏惧,而让这份恐惧转化为自己威慑力的增幅器。然而也由于他过于残虐嗜血的肆意杀戮,超越了被统治者对于恐惧的承受力,当臣服或反抗都会面临死亡的绝境时,那些被逼至绝境者选择反抗、激起抵命相拼的搏击之心就是很自然的了。
  这正是九曜借魔王之名振臂一挥,便会迅速聚集各族首领共伐沉香的原因。
  而消失千年的魔王的复出更给予了魔界各族莫大的信心!虽然干年不见,但想必魔王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强吧,毕竟光是他留下的那个幻象山谷都成为是被称作死亡谷的禁区了!怀着对于早成为魔王威力具象化的沉睡宫殿的敬畏,以及对绝对力量者的遵从,各路魔军很快战胜了内心对于沉香的惧怕,转变成对身后有魔王这个强大靠山的无穷信心!
  晁冕的担忧似乎成为杞人忧天,基本不必他亲自动手,只要“哼哈”地摆个架势当后台大BOSS,其余一切交给九曜指挥。害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伟大啊,只要存在,就成为信徒者的光明……
  宛如脱胎换骨的魔王军夹带雷霆万钧的气势一路势如破竹杀向敢于背叛魔王的反叛者沉香的领域。
  而依靠恐惧积累起的威信和部下,一旦局面动摇,势必土蹦瓦解,溃散奔逃。
  坐拥魔界近半壁江山,和宿敌雅舍周旋达七百多年,始终屹立不倒占据上风的沉香此次却遭众叛亲离,不知该说是他气数已尽,还是恶贯满盈。
  战争伊始的第三个七日后,魔王军长驱直人兵临沉香最后的城池!
  而迎接他们的……
  是死一般的寂静。
  “红色的城?”圆脸圆眼的少年仰头奇怪地说着,他记得那个留在大后方统领一切扮演军师角色的预言师告诉过自己,沉香的都城是用全白色的大理石建筑的啊,极端的奢侈却并不具备任何防御性的优势。
  扑面而来的风吹起少年覆在额角的头发,身上的衣物由轻薄柔软的黑绢制成,随风簌簌飘动,斗篷扬起露出被少年紧握在手中的长剑,剑身轻轻震动,似乎也嗅到了风中散播着的浓烈血腥。
  “是血。”身材高挑的青衣护卫眉字轻扬地说出事实,
  完全不顾尊贵的魔王殿听到这句话后捂住嘴一副快要晕倒摇摇欲坠的模样。
  “呕,芹,你成心……”明知道他会晕血的!她纯属故意!
  “这可不行,九曜用魔法阵要挟我让我随军出征待在您身边当这个保镖,就是要保证您别丢掉——他们的面子啊。”一把拽住少年的胳膊,防止他真的晕倒,毒芹贴在他耳边,用一把柔软的嗓音令他听不出是在促狭还是亲密般地说道。
  “但是……为什么……”努力别开眼,晁冕把头靠在毒芹肩上,指指不敢正视的前方,“我们还没有进攻。”怎么那边就自己血流成河了?
  “我想这大抵都要怪某个人的仁慈咆。”顺势向少年的耳朵吹了口气,果不其然看到他立刻惊跳般地站直了身体,她戏谑地一笑,盯住他的黑森森的眼眸却显得冰冷无情,“派奸细去诏告劝诱沉香的亲信投降?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战争?嗤,你们是才认识沉香吗?”
  “那家伙啊,宁可自己毁灭掉身边的一切,也绝不会交到敌人的手里!”
  “你的意思是说……”听了毒芹的话,晁冕直觉背后发麻地慢慢转回头,颤抖的手指指向被血染红的宫殿城池,“是沉香自己杀了要背叛他的部下?”这座城中的居民难道也……
  “我想以沉香的性格,不会管背不背叛这种事,他是知道自己一定会输,才干脆抢先将这里的全部毁灭屠杀殆尽,他就是这种作风,很帅的男人呢!”
  听到毒芹喃喃钓称赞,晁冕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这种杀人魔,你还……”
  “忘了吗?”嘲讽般地掀动唇瓣,男装扮相的女子傲然地微笑,“对你来说,我也不过是个杀人魔而已吧。
  喉咙莫名地像被什么哽住,他觉得不甘心而想要反驳,却在还没想出该说什么时,看到她已率众向前迈进,急忙追上去,与她并肩而行,握紧手中的剑,小心地四处梭巡。说什么她是他的护卫,才不是那样!他才不需要什么护卫呢。他很强不是吗?应该来保护她才对……
  她是……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呢。
  少年的脸又再度红了起来,为何对于妖魔王的一切他都心存抵触,惟有他这个未婚妻,他却非常自然没有任何抵御地愿意接收呢……
  用力敲敲头,大敌当前他在想什么呀?!正确的事,应该是打败沉香,然后早点回到人间界去,什么前世、什么魔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早晚是要抛到一旁的。
  那么,芹呢……忍不住又向身畔望去,那背挺得直直的凛冽女子,奇妙地牵绊住他的视线,让他开始觉得不可能轻易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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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殿的长廊幽邃寂静,半明半媚的长明灯将并不宽敞的通路映衬得更显鬼魅,墙壁、地毯上喷溅了大量紫黑色的开始凝固的鲜血,几乎每走几步,就可以看到横七八竖的尸体,且无分男女老幼。晁冕脸色苍白地压抑着呕吐的冲动,强自镇定地带着十三族的将领与芹慢慢深入,搜寻沉香的踪迹。
  小心地跨过一具俯趴在拐角处的尸体,晁冕的神经紧绷到如拉至极限的弓,自从来到魔界,他常见到的九曜等人都斯斯文文的,打仗时又不必他这位尊贵的王亲自上阵,还真是从未见过这样血腥的画面。这哪里是宫殿,根本是血池地狱!回头瞄了瞄身后那些人,晁冕极其怀疑这些平日看来极为勇猛的各族首领,是因为有他打头阵才敢硬着头皮跟进来,一个个脸色苍白得不输给自己。
  要是让他们知道他们所信任的魔王陛下,根本就没有能胜过沉香的自信,不知道会不会临阵倒戈?按捺住想要向他们坦白自己其实很笨的恶作剧欲望,晁冕驻足望向走廊尽头出现的青蓝色雕花玉门,深深地吸了口气。
  “里面有声音呢。”身后有谁嗓音干涩地说道。
  众人缄默,均明白这句话在这个时候所代表的意义。
  犹如死亡之域的城池,还能发出声音的除了己方之外,当然就只能是那位陷入绝境中的孤傲王者——沉香喽。
  “喀喀咔咔”的声音持续清脆的由门背后传来,晁冕回头看看,均是一副大汗涔涔的模样,不会吧,一个败兵之王的恐怖余威竟然还这么强?惟一还能顺畅呼吸的好像只有自己和芹了。
  对视一眼,晁冕硬着头皮抢先去推那扇门,毒芹面无表情地把手探入口袋握住种子,准备门开的刹那,一旦沉香突袭攻来,立刻就可以变幻出对抗的武器。
  看似沉重的大门被轻而易举地推开,缓缓敞向两边,铺着红毯的宽广殿堂随即显露在众人眼前,没有想象中严阵以待的攻击者,也似乎并没有迎接他们的陷阱。有的只是和走廊上一样四处横卧的尸体,以及阶梯尽头不断传来“咔咔咔咔”吃东西的声音……
  桀骜不驯,看起来形神都稍嫌文雅的男人斜坐在金红两色的宝座上,正跷着两条长腿搭在扶手上“咔咔”吃苹果。别说没有全副武装了,连看他们一眼都似乎懒得看。简直可谓是旁若无人肆无忌惮。
  晁冕想问“那就是沉香吗”却发现自己嘴巴于干的像是被眼前的男人浑身散发出的霸气制约住了般地发不出任何声音,即使他根本还没有任何的举动,也能令人感受到他不同于一般妖魔的强大和难以轻易制压的力量。
  “嘿,那不是老朋友吗?”
  过了许久,男人才抬起头,向上斜撩过来的黄金眼瞳发出锐利如鹰的视线,犀利至极地落定在晁冕的身上,发现有趣事物般地掀动唇瓣笑了一笑。
  身边好像忽然变得很空啊,是随行者生怕被那家伙的视线扫到而避让开来了吧。没错,他也很想逃。被那两颗湛青色宝石般的眼睛一盯,手脚冰凉啊。他、他才不想要认恐怖电影里杀人魔般的男人当老朋友。而且如果他告诉沉香说他根本就没有多少关于他的记忆,会不会激怒这个大恶魔?
  呜——可是真的是没有啊。
  看来魔王大人很不喜欢沉香,连一点有用的记忆都不给他留下,真是!好歹托个梦告诉他沉香的弱点啊?不然来个临时附身什么的,漫画里不是都这么演吗?怎么只有自己的这个前世这么不负责任除了丢乱摊子给他就没别的,他还真是倒霉啊!
  “咚!”
  大概是不满意晁冕没有一点要回应的样子吧,沉香手一扬,啃了一半的圆骨隆冬的东西朝这边掷了过来,使的劲并不大,中途落下来在厚厚的地毯上弹了几下才蹦跳到晁冕的脚边。
  有点近视的少年眯了眯眼正要向脚下望,胳膊却猛地被人一揪,吓一跳地抬头,对上毒芹苍白若纸的面孔,还来不及问怎么了周边就响起一片怞气之声。
  “那不是苹果……”仿佛咬着牙般地说着,因脸色如雪而更显森然的眼睛幽深若冰池,毒芹用身体挡住少年的视线,以免主力大将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吓到当场晕倒,那他们可就全玩完了。
  “那是什么?”少年好奇地追问。
  “你……”毒芹威胁地扬起眉,晁冕这才会意地“噢”了一声把眼别向另一边,心里念着:死也不看、死也不看……
  但不用看也能猜得出来啊。拜托!身后那些家伙们不是十三族的妖魔首领吗?不是九曜信誓旦旦保证过会助他消灭沉香的有力助手吗?怎么一个个抖得连牙齿都发出咯咯打颤的声音?不过想一想也是啦,毕竟,一个连自己人都能面不改色吃掉的家伙会怎么对待敌人?也难怪他们会怕。
  “哈哈!我本来还以为是魈找来的假货,原来真是你这个老大哥回来讨伐我啦!有趣啊……”伴随一连串狂肆的大笑,沉香挥手抹去嘴角沾染的血迹,说着“有趣啊”三个字的同时,身体已经用难以想象的速度呈螺旋状袭来,被青色大氅所包裹的修长身影急速旋转接近根本看不出会从哪个角度突然出手,那十三个部落领袖明知若让沉香有命他们便必死无疑,心一横地将门封闭,排成一行挡在门前,准备伺机出手。
  拜托!你们不要一副我才是主帅让我往前冲的样子好不好?晁冕翻着眼皮哀叹命苦的同时,拉起芹跳向墙角!
  “可不敢自称大哥哦,我才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郎呢!”
  双手交差在胸前,集中意念,可是火焰来不及发动.青色的旋风已至面前,晁冕“哇”的一声向上跳,双手抓住墙上凸起的置酒架,灵巧地一个翻转,这才险险避过。即使是毒芹也不得承认,晁冕这小子迟钝归迟钝,但打起架来身手还确实蛮灵活的。用一南的话总结,这带该就是所谓身体代替大脑来思考的那类人吧。
  才要舒一口气,却发现原本宽宽的袖子下沿无声地掉落了一截,晁冕大惊失色,这位沉香大哥用的是什么武器啊?怎么好像全身都是刀刃一般,才不过与他擦身而过一下,衣服就被割成破破烂烂的了,还有最不可容忍的一点就是……
  “我说!”晁冕指住沉香义正词言,“动画片里,恶魔们都会等正义之师摆好架势准备就绪之后,才会发起进攻!你怎么说打就打,连个‘变身’的时间也不给我,要我怎么还手呢?我怎么竟是遇到一些不守坏人行规的家伙?真是倒霉耶!”
  “你不需要变身吧!”毒芹气不打一处来地踢他一脚,“一打架话就那么多!”有这种时间早就上啦!
  “呵呵,还是你老婆说得对哦,”青色的人影何时竟来到了晁冕的身后呢,狭长的眼透过麦金色的发似乎笑了一下,“废话说太多是会折寿的!”
  不好!那边的是残像!这家伙的速度果然非人类!
  晁冕急急转过头,但青色的刀锋已迎面而下!耀眼的青辉直刺眼底!
  都说——人在死亡来临的刹那,脑海中会像走马灯般地浮现出从小到大的场景,但这个定论一定不适用于他吧,他只觉得眼前白光闪烁扑面而来,电光火石的瞬间,大脑变迟钝了般地呈现一片空白,就像站在十字路日中心明明看到有车正急速驶来,腿却像灌了铅般地沉重地挪动不开。
  哥哥!
  惊怕至极点的刹那里,心头便自然浮现出最习惯依赖之人的名字,却在下一刻,身子真的被谁抱住向一旁滚去,熟悉的散发着馨香的温度包裹住他的身体,轻柔飘逸的发丝滑落他的额头,来不及思考瞬间突变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少年下意识地伸出双手环抱怀中人的腰,却是意外的纤细柔软呢……
  这不是哥哥……可是……会不惜用自己的身体来替他抵挡别人的伤害,会这样做的人,除了哥哥还会有谁呢……
  由迷惘疑惑至惊骇,看到鲜红的液体透过环抱在那人背后的十指不断渗出流满手背,瞳孔收缩,不敢置信地向怀中慢慢望去,那人正在抬头,墨黑色的锯齿状刘海轻飘飘地翻动着,黑森森的眼是不可见底、幽远到映不到星子的深泉,挺直的鼻、柔软的唇线,正轻轻扯动出一个熟悉的嘲讽的笑……
  “嗨,这下你又欠我一笔债了。”好听的却又是会让人害怕的声音呢……
  第一次会有这种感觉是在月食的夜晚,那个如花一般甜美的声音由追击者口中发出,让他觉得又惊又怕,而现在心中迅速蔓延的恐惧与害怕却是怕从此以后再也听不到、再也见不到这个初见面时曾拼命想要摆脱掉的女子!
  “芹!”他紧紧搂住她的身体,像要将她嵌入自己的体内一般,牙齿不由自主地发出“咯咯”的响动,身体都跟着不停地颤抖,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烫烫地滑过面颊。
  为什么啊?为什么?
  无声地哭着抱紧她,明明想要保护她的!他才是男生呀!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来保护他呢?!怀中人本就苍白的脸色孱弱得近乎透明,却蹙着眉毛伸手推他,咬牙说出:“我、我又还没死,你哭得这么难看做什么……”
  可是眼泪就是无法停下,不敢看她背上的伤口,但感觉得出来呀,那抱住她的手不停地被弄湿,被她不断涌出的血弄湿。他都不知道呢,原来在这个世界上,会这样舍身来救自己的人除了哥哥还有怀中的这个女子……
  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看起来随和亲切的少年其实内心有着一份不肯轻易相信别人的冷淡,但是渴望着、渴望着……连他也不知道为何会从灵魂深处一直渴望着,有谁能够非常非常地爱他……
  总是做一些关于寂寞的梦,就算张开眼睛便忘记梦境的内容,也还是觉得很寂寞,有时会不由自主莫名其妙地哭起来,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会躁纵火焰的力量,还是经常觉得好冷好冷,好讨厌冬天的来到。可是为何当这个女子的鲜血流到他的手上时,让他第一次感觉到包裹在周身的冰壁终于碎裂掉般炙热、连他的心也跟着像要一起融化了……
  如果紧紧抱在怀中这个宁愿用生命来保护他的人是一碰就会碎裂的幻影,那么所有的人生他都不想再要了,如果这个人是真实的,就请你千万不要消失……
  等了好久好久……
  肯真正爱着我的人啊……
  抿得太紧的睫毛逼出闪动的泪花,少年紧紧抱住怀中的女子,忘记了还有大敌当前,不断涌上心头的感情是属于谁?是他的?抑或是千年之前为情而逝的妖魔王?透明的泪珠不断地滴落,连成串地打在毒芹的额头,勉强睁着眼睛,她张唇想问:你终于肯为我落泪了吗?
  却为何什么也说不出来,痴痴地看着他,便觉得喉咙好苦好涩,明明好想要报复、好想要去伤害他,却又为何会扑身救他呢……
  会有那样的举动,并不是选择之后才做出的答案,而是来自她的本能。懊恼地闭上眼,她不想看那双紫色的眼瞳一直一直为她落泪,害怕那些滚烫的泪水会将她积累千年的怨恨就此消除,可她并不想要原谅他啊……
  如果能够再次睁开眼睛,还是要选择背叛你伤害你的……所以不要再哭泣了……死掉的话,我才能原谅你……
  “芹!芹!”他看到她嘴皮似乎动了动,却听不见她发出的声音,看见她连眼睛都闭上了他更加害怕地使劲摇晃她,“醒来啊!醒来啊!”
  “哼。”一个旋身,沉香踢飞了围攻住他的十三个人中最后的一个,转过脸来对晁冕露出嗜血的笑容,“别怕!我马上送你去见她。”
  晁冕抱着芹左支右细地闪避,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想不出有效的攻击招式。想叫同行者帮忙才发现适才自己抱着芹发呆之际,那十三位“强者”早都被摞倒在地,不知是死是伤。
  “我过去的王啊,你好像变‘钝’了呢!”拖一个长音,沉香身形微顿,伸出舌头恬了恬染血的刀,被逼到死角的晁冕只能将怀中的女子抱得更紧,看着好像浑身都是刀刃的男人用锋利至极的视线打量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是魔王呢?”晁冕暗暗提气,一面说话试图拖延时间,“我的脸应该和过去不同了吧?”
  “容貌那种东西不具有任何意义,对妖魔而言,标志不同的区别在于他的力量啊。”沉香已近在身前,烛台摇荡的火光将沉香居高临下俯瞰他的身影在墙上投射出长长的陰影,有着疯狂气质的妖怪,正恬着嘴唇以令人不快的方式看他,“你知道吗?吞并其他妖魔是增加魔力的方式中最快的一种呢。而你——呵呵,大概是刚觉醒,空有力量却还不会发挥吧。这种状态简直就是最适合被吞噬的绝品啊。”
  “嘻嘻……”
  “笑什么?”沉香挑挑充满精悍与野性的利眉,奇怪于看来脸色苍白得随时会倒下的少年竟然会在笑?
  哪个白痴会在听到自己是“最适合被吞噬的绝品”时还会高兴到笑出声啊。晁冕狠狠地拿白眼瞪他,根本不是他在笑好不好!
  被野性笼罩的男人没有什么耐心地伸出如刀尖利的十指向晁冕抓去,晁冕要回手就必将抛下怀中的芹,在不知如何是好电光火石的刹那,眼前突然显现出一幕奇妙的景象。
  在他与沉香之间,空间像被掀起的书页般翻开一角,有谁硬生生地撕裂次元制造出通道,带来的冲击令周边密度奇妙地凝滞,紧接着一个身影横空出世般地横亘在少年的身前,手肘高抬,一顶一撞轻飘飘地化解沉香的一击。
  忽然出现的神秘人物,全身包裹着一块曳地的青巾,从晁冕的位置望过去只觉得这个施以援手的人物大概是个身材修长的男人。额头垂下的长长刘海遮掩住他的眉目五官,感觉像笼罩着一团影子般地模模糊糊地看不清。
  “拥有拉开次元的能力者?”沉香怀疑地盯住来者,蓦然双目一阵紧缩,“你是雅……”
  “嘘——你的对手不是我哟……”食指封唇,轻轻摇了摇,披着布巾的神秘男子似乎不愿多做纠缠般地飘退两步,“对手在那里!”
  夹杂轻笑的声音说出最后一字的同时,他将蒙在身上的布向空中一挥,青布在空中划出流畅优美的线条,随即,变魔术般空气中蓦然显现出如黑洞的漩涡,接着听到“哎呀”一声,两个身影交叠错落地掉了下来。
  而男子长长刘海下的眸光微烁,对沉香微微一笑,“再见,如果还有机会的话……”青布一抖,魔术师似的神秘者会隐身一般地又再度消失在这个空间。
  晁冕吃惊地将注意力集中在被神秘人凭空一抓掉落下来的人的身上,其中的一个不正是……
  “一南?”
  程一南皱眉捂腰稍嫌狼狈地爬起身,看到晁冕的时候也显得有些诧异,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地踢了他一脚,“你这个家伙,竞敢留下那种纸条就抛下我这个搭档跑掉?哎?你抱的这个男人是谁?有点眼熟,是不是在哪见过?”
  “是女的好不好!”见到同伴,晁冕也松了口气,他就知道,不论自己身陷何处,不管是月球还是冥王星,一南一定有办法追上来!不对!现在还不是放心的时候啊!不快点把沉香解决,根本无法带芹回去治伤啊!
  这两个少年竟敢视自己为无物?沉香从见到不该出现的故人的惊讶中醒来,往左边一瞧,发现理应趁机偷袭他的敌对者竟然在那里闲话家常。不由得心头火起,甩手将一大把夹带着强大妖气的弹指刀向着他们站立的位置发去。
  “头被撞得好痛。”
  随一南一起掉下来的家伙,嘟着嘴巴皱着脸刚刚爬起身,才把衣服上的尘土拍掉,一抬眼,就看到闪闪发光的危险品迎面袭来,“哇啊!怎么回事啊?!”
  他不是正和那个讲话刻薄得堪比天使风纪委员会会长、啊!不、不、是堪比恶魔的程一南在第一百零七次寻找魔界次元入口吗?这么说忽然掉在这里表示这次终于找对了?可是……
  “可是为什么才刚来就让我碰到这种场面啊?!”嘶吼地质问的同时,他双手用力向前平推,变幻出透明如水晶的巨大盾牌,将沉香犀利如刀的攻势变成棉花般地化解在无形之中。
  同时,因为使用天的力量的缘故,身后的衣衫破碎,一双如雪洁白的天之羽翼霍然展开扬起。满室雪花般的羽毛飘洒下来轻舞飞扬……
  乍然相识的场景勾动晁冕的回忆,他蹙起眉毛困惑道:“那、那个人……”
  “别管他,带他来就是为了干这个。反正他一定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就让他立功赎罪好了!”某人稍嫌冷酷地说着,将晁冕抱在怀中的芹接过来,拉着阿冕退向角落闲看戏。
  呜呜——真过分、真无情!
  拥有如花美貌,总是受宠爱于一身的天使此时眼泪汪汪地将程一南的话一字不漏地全部接听,胸中忽然燃起一股莫名其妙、无以名状的羞愤气恼。
  想他堂堂一个神圣天使,凭着无邪大眼兼纯纯笑脸数千年来天上地下无往不利,偶尔心情不错想帮帮心里有点觉得对他不起的魔王转世,结果碰到这个比魔王还像恶魔的程一南对他的魅力熟视无睹呼来喝去不算,更让他感到窝火的是为什么他真的有点怕这家伙啊?!不过是个十六七的小毛头,竟然敢比他还猖狂?
  “喂喂……在看哪里啊……”
  沉香火大地盯住对面那个蹲在地上一手架着防护壁,一手托腮,两眼发直神游天外的古怪天使,将冰冷的妖气结成巨剑,同时飞身成旋以速度调高力量冲天使直飞而来,试图用凝聚深青色妖气的剑打破天使手中的防护盾牌。
  窥见环绕在剑身周边强烈的青色电光,晁冕脸色一变,刚想张口提醒天使要小心!
  “真烦人!没有看到人家我正在想心事吗?!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我!”
  天使陰沉沉地抬起脸,决定把被骂被念被唠叨以及被迫中断思考的一腔怨气都冲着沉香这个倒霉鬼发泄,大喊了一声:“讨厌!”
  握在手中的防护壁突然无限扩大扬起,向沉香伸缩而去,晁冕张开的嘴还来不及发出声音,一眨眼之间,就看见适才嚣张狂肆的男人已经连人带剑被大使手中的防护壁包裹吞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能给他留下!
  “……”晁冕张了张嘴,又咽了咽唾沫,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非常了解搭档内心疑惑的程一南同学拍了拍他的肩,亲切地为他加以解说:“话说几万年前神魔大战的时候,胜利的那一方是天上的神。他们之间签下一个神魔之契,从此以后,天使的力量在妖魔的力量面前,就是一种绝对的力量!明白吗?如果天使认真的话,呵呵,妖魔们是不可能有还手之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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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晁冕不禁怀疑地瞟了一眼身后的同伴。
  “呵呵,对了,怀里这个姐姐的伤不需要看了吗?”
  “啊呀!”被一南提醒,立刻大叫着抱着毒芹转身冲出去找随行军医的阿冕并不知道在他离去之时,这间宫殿中已经诞生了一位英雄和一个传说。
  本来这个英雄的角色,应该是很有机会属于他这位伟大的魔王陛下的!但有一位被沉香踢昏的魔族首领,在一个不恰当的时机悠悠转醒,正好目睹了羽毛如雪飞落,圣洁纯雅的长发天使一举击溃沉香的那个华丽过程……
  就这样,传说的内容变成了:当魔王陛下心碎于心上人的受伤而落下圣洁的眼泪时,天神都被感动了,派下一位美貌绝轮的天使来帮助他们。于是,威胁魔界数百年无人能敌的恐惧妖魔——沉香,终于被一个来自天界的“英雄”消灭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