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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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润莹!姜润莹你记得吗?!”
    小艾追问着,鼻子几乎顶上雷建熙的鼻尖。
    “就是那天晚上抱着你的那条八爪鱼!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地直接进入淘汰赛的?”小艾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是你给她开的后门还是林教授?!”
    “啪”的一声,雷建熙合上刚才还在看的书,一言不发地离开书桌,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切!拽什么啊?!”小艾火大地转过头来,把矛头指向赶来为她的成功晋级庆祝的韩彦顺,“喂!彦顺,你也是MAGIC的一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一分钟之前还嬉皮笑脸的韩彦顺突然安静了下来。仰身倒在沙发上,望向雪白的天花板。
    “还记得MAGIC的原主唱RING吗?”
    小艾点点头。
    “她就是姜润莹。”彦顺淡淡说道。
    “什、什么?”
    小艾的嘴张到下巴几乎都快脱臼了。
    有没有搞错?!姜润莹竟然就是RING!如果她真的是RING的话,既然都已经决定退出MAGIC,她现在又何必要回来呢?!那个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想知道MAGIC的故事吗?”彦顺把手搭到了沙发靠背上,“那要从很久以前开始说起。12岁的时候,我认识了小熙和阿莹。因为我们都喜欢音乐,所以就一起报考了云泽。我和小熙填了作曲系,而阿莹则进了声乐系。虽然是在校学生,我们还是经常会偷偷地去酒吧或俱乐部表演,小熙担任作曲和键盘手,我弹贝司,阿莹则是我们的主唱。阿莹,她真的是一个条件非常好的女生——因为出身于音乐世家,所以,无论是声线还是技巧,她都毫不欠缺……”
    “哼!”小艾不服气地噘起了嘴巴,“出身名门就很了不起了吗?!”
    彦顺微笑了起来。
    “也许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吧,对彼此都非常的了解,所以配合得总是很好。”他继续说道,“后来,索性,在11月11日——也就是小熙生日的那天,我们成立了乐队。也就是现在的MAGIC。”
    “11月11日。”小艾喃喃说道,“不是马上就要到了吗?”
    “没错。”彦顺点点头,“所以我们乐队成立到现在,已经快要满整整两年了。后来,我们的演出被柔姐——声乐系的林教授,此外,她也是阿莹的启蒙老师——发现了。在把我们拎回学校狠狠地教训了一通之后,她竟然问我们愿不愿意和她的经纪人公司签约。我们当场就答应了。”他坐直了身子,目光望向远处,“乐队一经推出就获得了很大的成功,成为了一支偶像团体。因为小熙不想让他家里知道这一切,更由于我们想保持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的状态,所以,在唱片公司的支持下,我们从不举办演唱会,也从不接受电视、报刊等各大媒体的采访,甚至不允许我们的形象出现在MV录影带和CD封套上。这种做法也许会因为神秘而使得MAGIC越来越火。可是……”
    他停了下来。
    “可是什么?”小艾急切地追问道。
    彦顺叹了口气。“可是,对这样的做法阿莹却一直都很反对。她耐不住这寂寞,不能忍受默默无闻,更完全接受不了大红大紫却不能抛头露面的这个事实。慢慢地,我们和她的分歧越来越大,最终,她选择了离开。”
    “原来是这样……”小艾沉思地点点头,“难怪姜润莹实力会这么强呢!可是,好马不吃回头草,她现在怎么又回来参加比赛了呢?”
    “这次比赛,可以说是MAGIC自出道以来参与的最大规模的一次活动,也是对MAGIC一次最大的宣传。也许,在别的唱片公司那里兜兜转转了一圈之后,阿莹还是觉得MAGIC最成功吧。更何况,经由这次比赛,她能名正言顺地出现在公众的视线中,成为MAGIC里最出名也最风光的成员。这种机会,”韩彦顺淡淡一笑,“她又怎么能错过呢?”
    “……这不是我想要的。雷,对不起。”
    默默地站在门背后,听着客厅里传来的对白,雷建熙黯然闭上了双眼。
    还记得,那天,在柔姐的办公室里,阿莹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对不起……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明白,他再也不能留住她了。
    从小,他就知道,她是个有决心更有野心的女孩。尽管这样,他还是天真地以为,她和他一样重视他们之间的这段感情;他更曾经偷偷地希望,她能够留在他的身边……永不离开。
    可是,她还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他的世界。
    是的,她不能忍受默默无闻,就因为不能忍受,她那时毅然决然的离去伤了太多人的心——其中也包括他的。
    这也许是为什么,今天在柔姐的办公室里,当她告诉他阿莹决定回来的消息时,他竟然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欣喜若狂的原因吧。
    “小熙,阿莹要求回到乐队,你怎么看?”
    “……您决定吧。”
    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吧。
    即使阿莹真的回来了——MAGIC还能和从前一样吗?他和她之间,也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那是一首英文老歌——《withoutyou》。
    看着手机的信号灯闪闪地亮起,听着那首熟悉的旋律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播放,他的心中猛然一阵刺痛。
    “对了,彦顺,”小艾的语气有些含糊起来,“雷建熙和姜润莹是什么关系?”
    卧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在客厅那两个人愕然的目光中,雷建熙穿过房间,面无表情地从他们的身边走过。
    “雷……”
    随着房门的砰然合上,小艾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喊出来,他就已经离开了房间。
    小艾恼火地皱起眉头。“什么意思嘛?!”
    “他应该是去见阿莹吧?”
    “什么?”小艾回过头来。
    韩彦顺淡淡一笑。“听到刚才从他房间里传来的手机铃声吗?《withoutyou》。那曾经是阿莹最喜欢的一首歌。当他俩是男女朋友的时候,小熙把姜润莹的来电音乐设定成了这首歌——直到现在都没有变过。”
    小艾沉静了下来。
    ——男女朋友。
    原来……
    这就是雷建熙和姜润莹的关系……
    男女朋友……
    彦顺的声音还在继续。“说起他俩的相遇还真有点不同寻常呢。这也是后来小熙对我说的。那年他大概8岁吧。一天他和一群小朋友在一起玩捉迷藏,他被抽中当鬼捉人,却被一个有点大舌头的小女孩骗得迷了路,一不小心从土坡上滑了下去。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救了自己,还为他包扎了伤口。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在他眼前的是一脸焦急而又关切的姜润莹的脸庞。而且……”韩彦顺说道,“而且,他还在给自己包扎伤口的手帕上发现了一个绣得歪歪扭扭的‘R’字。所以,小熙认为一定是阿莹救了自己。因为这么一段缘分,他对阿莹始终有一种莫名的感情。那块手帕他应该至今都还珍藏着吧。”
    茫然地把视线投向了窗外的夜色中,小艾不再说话了。
    怎么会这样?
    童年时代的那次捉迷藏,山坡下昏迷的男孩,绣着字的手帕……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而这个故事,她又为什么竟会如此熟悉?只是,故事的结尾和她所知道的并不相同——
    虽然是她救了那个受伤的男孩,可是,当小熙睁开眼的时候,他看见的却是……姜润莹。
    送走韩彦顺后,小艾轻轻推开了雷建熙的房门。
    虽然那家伙三令五申地不允许她进入他的房间,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多了解他一些。
    小熙的房间算不上整洁,衣服裤子丢得到处都是。可是所有的乐谱却都被整齐地叠放在电脑桌旁。
    伴着皎洁的月光,一张泛黄报纸的一角露在了乐谱的最下面。小艾好奇地把那张纸抽了出来。
    那是一张很久以前的附照剪报。照片中是老少二人一起参加爱一场宴会的场景——“祖孙同堂共赴宴会,荣氏企业后继有人”——那张剪报的标题这么写道。
    她并没有留意别的,目光只是紧紧地停留在照片中那个少年老成地穿了燕尾服的7、8岁小男孩的身上。
    那个男孩……
    就是记忆里因为她的恶作剧而受伤的小男孩。
    走出雷建熙的房间,带上房门,小艾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阳台上。
    天上,群星璀璨。晚风带着青草的香气拂了过来。
    吐出胸口的浊气,再深深呼吸一口秋天夜晚的清新空气——呼……郁闷的心情果然稍稍好些了。
    当视线无意间掠过楼前的路灯下时,小艾突然注意到有位老人正默默地向这边凝望。
    一阵四目相对之后,那个即使远远看去也依然气势不凡的老人突然转身离开。
    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阵好奇涌过了小艾的心头。
    ——那个老人是谁?
    巷口的路灯下,雷建熙停下了脚步。
    一听到阿莹在电话中说会在路口等他,他便想也不想地冲了出来。可是……这样有用吗?再这样见面会有用吗?
    那一夜,她请求他的原谅。他该原谅她什么?她有她的人生,有她的选择,她不该为了自己的任何决定而求得他的原谅……
    “喂,小子!”一个声音惊醒了雷建熙的胡思乱想,“那么晚了,你跑出来干什么?”
    抬起头,几个混混模样的人站在他的面前。而最中间的那个家伙……小艾的哥哥?
    “我在问你话呢,小子。”池尹枫不耐烦地说道。
    雷建熙冷冷一笑。“你管我。”
    “我怎么可以不管你?!”池尹枫踏上一步,“我妹妹一天住在你那里,你就得好好照顾她一天。下次再给我看到你扔下她在外面乱晃,”他恶狠狠地眯起眼睛,“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哈!
    他不怒反笑——还真是有其兄就必有其妹呢!
    “别以为你是池小艾的哥哥就可以为所欲为。”雷建熙的眼中燃起冰冷的怒火,“要是觉得上次还没打够的话,我随时奉陪。”
    “回去照顾好我妹妹。”池尹枫重复了一遍,转身大步离开,“如果你觉得上次吃亏了,要报仇随时欢迎。不过,不是今天。”
    “你!”
    正当雷建熙准备冲上去的时候,一道身影拦在了他的面前。
    “雷!”姜润莹拉住了他,“他们是谁?你为什么要和他打架?”
    他摇摇头,从阿莹的手中抽出手臂。
    “你……”姜润莹咬住了嘴唇,“还没有原谅我吗?”
    “你不需要我的原谅。”他淡淡说道,“你有权过你想要过的人生。”
    “可是,我现在才发现,”阿莹焦急地踏上一步,路灯下,她美丽的眼睛泛出泪光,“我的人生如果没有你,就连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
    “你的人生不会没有我的,”他微笑道,“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
    姜润莹抬起头来。
    “雷,”她缓缓说道,“你变了。是因为那个女人吗?是因为和你住在一起的……”阿莹顿了一下,“那个池小艾吗?”
    他没有说话。
    晚风带着微凉的秋意从他们中间吹过。
    街灯下,他们的影子如同两道平行线,缓缓延伸向远方。
    好莱坞大片中的绑架情节是什么样的?
    基本程序似乎通常如下:先由匪徒甲出面,找个借火问路之类的理由拦住主人公,接着,一把装了消音器的黑色手枪神不知鬼不觉地顶在了受害者的腰上,而在与此同时,早有一辆貌不惊人的厢式货车在匪徒乙的驾驶下,悄悄停在了路边……
    可是,在现实生活中,一切其实根本不用这么复杂。什么匪徒甲乙丙丁,什么消音手枪——小艾颇觉好玩地看向那个早已在云泽艺术学院门口恭候多时的陌生人——事实上,只需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光头大汉,外加一辆长得好像殡仪馆专用的黑色豪华轿车,所谓的“绑架”就足可以轻松搞定了吧?
    “池小艾小姐!”
    一身黑色的光头大汉踏上一步,中气十足的声音不但打断了小艾的思绪,更引来了校门口一片惊异的目光。
    “请上车。”他再次说道,“董事长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你。”
    “喂……喂!”一直躲在小艾身后的心蕙终于声音有些颤抖地开口了,“你谁啊?还有……你那个董事长是谁啊?认都不认识,小艾为……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跟你走啊?”
    “池小姐,”就好像章心蕙根本不存在一般,光头大汉打开了豪华轿车的后座车门,“董事长不喜欢别人迟到。”
    “小艾!”心蕙紧紧拉住了小艾的手臂,“你可不能上车啊!前两天电视新闻里才报道有人连续作案,专门对女孩下手劫财劫色呢!当然,你是没什么钱,也没什么色好劫啦,不过,不管怎么样,他都是陌生人诶,长得又那么恶形恶状的……”
    侧过头,不去理睬心蕙那些谁都能听得见的耳语,小艾好奇地打量着眼前那辆在阳光下闪耀的名贵轿车和这位酷似黑帮打手的司机。
    从这辆价值不菲的车子和光头大汉一身精工裁剪的西装来看,他们和她根本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绝对不会牵扯出任何的交集。可是,现在——她竟然有幸被某位“董事长”大人亲自召见。
    那个所谓的“董事长”到底是谁?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还有——看着车前挡风玻璃上贴的那张“荣氏企业专用停车证”,小艾的眼中闪过一抹好奇的光芒——
    荣氏……
    这个姓氏为什么听起来总觉得有些……耳熟呢?
    站在校门另一边的树阴下,雷建熙眯起双眼,远远地看着池小艾轻快地跳上了那辆黑色轿车的后座——她甚至还兴高采烈地朝那个叫章什么蕙的女生挥了挥手。
    “这个家伙,”他有些啼笑皆非的,“难道她以为这是秋游吗?”
    “什么?”身边的彦顺没有听清他的喃喃自语。
    “没什么。”
    雷建熙把双手插进裤袋,看着老赵关上后座车门,转身坐上了前面的驾驶座。
    伴随着一阵发动机低声的轰鸣,豪华轿车沿着街道缓缓向前驶去。
    “喂!建熙!”直到汽车在眼前驶过,韩彦顺这才反应过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不是你家老爷子的坐驾吗?她……小艾怎么会坐上这辆车?!”他紧张地抓住了雷建熙的手臂,“你爷爷是怎么找到她的?他想对她做什么?!”
    “放心,老头子不是食人兽,不会吃了她的。”雷建熙淡淡说道,转身向街的另一头走去,“他只想通过池小艾了解一下我的状况。说不定,他还会给这个小财迷一笔重金,收买她来监视我呢。”
    “可是……”彦顺焦急地跟在他的身后,“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家老爷子。跟他见过面的人,没有几个不得心脏病的。小艾她……真的不会有事吗?”
    “她……”雷建熙皱起了双眉。
    她当然不会有事——以小艾的古灵精怪和诡计多端,跟她对上的任何人都只有自求多福的份。
    可是……
    抬起头,看向天边那一片遮住太阳的灰色云层,他发现自己竟然也染上了一丝莫名的忧虑与牵挂。
    老头子应该不会对她太严厉吧?小艾也应该不会对他太调皮吧?
    这两个人都是他命中的魔星,虽然他无时无刻不想摆脱他们,可是,如果他们真的闹起来了——光是想到那个场面,他就已经开始觉得无法忍受了……
    雷建熙倏地停下了脚步。
    他……真的想摆脱他们吗?老头子,还有……
    ——小艾?
    电梯在绿色指示灯跳到80的时候停了下来。
    “叮”的一声,光可鉴人的电梯门随即无声无息地向两边滑开。
    眼前是一片巨大而开阔的办公区域。沿墙一路摆放的绿色植物和厚厚的灰色地毯,指引来客走向一个大型的接待处。
    一位中年女秘书微笑着从圆形的胡桃木接待桌后抬起头。
    “请问……”当她认出了站在眼前的彪形大汉后,笑容立刻变得温暖起来,“老赵!董事长正在等你们呢!这位,”她的目光落在了睁大了双眼好奇地四处打量的小艾身上,“就是池小姐吧?”
    老赵还来不及点头,小艾已经大惊小怪地趴在了女秘书的桌子上。
    “哇塞!”她惊叹道,“你的工作真的很棒呢!这么大一片地方就你一个人吗?你的薪水一定很高,系不系?……”
    “池小姐,”老赵沉着脸清了清嗓子,“董事长还在等我们呢。”
    “原来这个人叫老赵。”小艾压低了声音,朝老赵的方向挤了挤眼睛,“我一路上都快问了他八百遍了,你猜怎么样?除了翻来覆去的那句‘董事长要见你’之外,别的,他竟然一个字都不说。你们董事长怎么会找这么一个人当自己的司机?哑巴的话都比他多,跟他在一起还真系受罪呢……”
    秘书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老赵,强忍住自己的笑容。
    “董事长办公室在您的右手边。”她礼貌地说道,“见到你,董事长一定会觉得很……”她停了一下,试着找出形容词,“惊喜。”
    事实上,荣君成的感觉是惊吓而不是惊喜。
    最先让他的心脏受到刺激的,是两个突如其来响彻整间办公室的清脆音节。
    “跨菜!!”
    荣君成——荣氏集团董事长兼总裁——猛地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来,目光严厉地落在了办公室门前的那两个身影上。
    老赵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明白这两个莫名其妙的音节代表什么,随即向后退了出去,静静地合上了厚重的紫檀木大门。
    摘下老花眼镜,向后靠在了枣红色皮质旋转椅的椅背上,荣君成的视线停留在了眼前那张年轻细致,有着一双灵动眼眸的脸庞上。
    那么……
    她就是池小艾了——那个胆敢勾引他孙子一起同居的女人。
    池小艾很少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现在就是。
    睁大了双眼,惊叹地看着眼前这间足有二百平米的超大办公室:房间的三面墙上都是光润的紫檀木,地上铺着厚厚的奶油色地毯;在她的正前方,是整整一面墙的落地玻璃,窗外,整座城市沐浴在阳光下的风景一览无余,而在玻璃墙的这边,则摆了一张豪华气派的桃花心木办公桌。
    至于办公桌后的那位老人……
    小艾的目光顺着裁制细致的深灰色西装和领口保守经典的斜纹蓝色领带一路向上,终于停在了一张不怒自威、浓眉紧锁的脸上。
    这张脸……为什么看着总觉得有些熟悉呢?
    “咦?……”走上前去,小艾好奇地凑近了总裁办公桌后那个架势十足的老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眼熟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她伸出手,指向他的鼻子,“你就系那天晚上,一直站在楼下盯着我家阳台看的怪老头!……”
    荣君成眯起眼,看着那根没有礼貌地戳在自己面前的手指头。
    池小艾进屋还不到一分钟,这已经是他受到的第二个刺激了——活了七十几个年头,敢这么跟他说话的,她还是第一人。
    “……搞了半天,原来你还是个董事长啊!”小艾的声音还在继续着,“董事长就可以深更半夜一直盯着人家女孩子的房间看吗?董事长就可以随随便便把别人绑架过来吗?喂,怪老头,你到底是谁啊?找我过来干吗?”她站直了身子,“我可事先说明了,虽然本小姐长得清秀可人人见人爱,不过,援助交际那一套我可不搞的,钱再多也不行……”
    荣君成恼火地清了清嗓子——要是他再不快点开口,天知道这个池小艾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池小姐……”他抓住了脑海中的第一个疑问,“‘跨菜’是什么意思?”
    “‘跨菜’?”小艾挥了挥手,“就系‘哇塞’的升级版呀!”
    这个“哇塞”又是什么该死的玩意儿?——算了,他决定放弃这个问题,再这么跟她绕下去,他今天就别想从这个小妮子这里问出什么了。
    “你刚才说我那天晚上一直盯着‘你家’的阳台看,可是……”荣君成抬起头,目光凌厉地看向已经熟门熟路在他对面的皮转椅上坐下的小艾,“就我所知,住在那个‘家’里的,应该是个名叫雷建熙的男孩吧?”
    “雷……”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原来你连他也知道了,调查得够彻底。你还知道些什么?”
    这个厚脸厚皮的小丫头竟然叫他“雷”……他们已经这么亲密了吗?
    他的脸冷冷地沉了下来。
    “我还知道你的父母目前都被关押在牢狱里。你的哥哥白天在修车厂做事,晚上在高考复读班上课,此外,池尹枫还是一群不良少年的老大。至于你……”他低头看向手中的文件资料,“你虽然进了云泽,却是录取分数线上最低的一个,所以只配到录音系去混学位。你的记录显示,从小到大,你学习不出色,运动不出众,惟一能让你与众不同一些的,除了你迟到早退和逃课的惊人记录外,还有就是你身边的同学老师总能遇上莫名其妙的倒霉事件了。所以,”把手中的资料扔到了一旁,他抬起了头,“以这样的出身、家世和资历,你以为,你有什么本钱去勾引……”荣君成的双眼阴沉得一如雪前的天空,“——荣氏集团的继承人?”
    荣氏集团的……继承人。
    小艾睁大了双眼。
    他说的难道是——雷建熙?
    电光火石间,在雷建熙屋里无意间翻到的那张附照剪报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三代同堂共赴晚宴,荣氏企业后继有人”——难怪总觉得“荣氏”这两个字在哪里听过;难怪眼前这个气势嚣张的老伯怎么看怎么眼熟,原来……
    “我知道了,”小艾笑了起来,“你是雷建熙的爷爷!”
    ——搞了半天,原来雷建熙竟然是跨国集团的“皇太子”啊?!切,这么有钱的家伙居然还好意思做出一副死抠门的样子跟她斤斤计较每个月的水电煤开销!看她回去怎么狠狠敲他一笔,吼吼吼……
    荣君成眯起了双眼,两条浓密花白的眉毛雷霆万钧地拧在了一起。
    “池小姐,”他冷笑了起来,“我劝你别再演戏了。你这种人我见过太多了。出身低微,家世糟糕,有人养没人教,虽然不懂得什么叫尊老敬幼,什么是礼数教养,却有满脑子一步登天不劳而获的肮脏想法。你当然很清楚雷建熙的真实身份,不然,你怎么会千方百计混到他上课的地方去旁听,更别说厚着脸皮死乞白赖地和他住在一起了。你直说吧,”他的声音犹如鞭子般在偌大的办公室中冷冷抽过,“要多少钱,你才能从我孙子的身边——滚开?”
    不劳而获,千方百计,死乞白赖的……肮脏想法。
    还有……
    滚开。
    浓密微卷的睫毛垂了下来,掩盖住了她眼中的所有表情。
    怪不得她竟然有幸能够得到董事长的召见,怪不得她能在这座大厦的顶层和大人物单独会面,原来……
    她被看成为荣氏家族的潜在威胁了。
    再度抬起双眸的时候,小艾的脸上,竟然多了一丝狡黠的微笑。
    “雷老头……”
    “我姓荣!!!”荣君成怒吼了起来。
    小艾耸了耸肩。“好吧,荣老头。也许在礼仪教养方面,你说对了,我是不太懂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套。可是,说到我的出身……”她调皮地微微一笑,“我不得不纠正你一下。我的出身绝对不低微,家世也绝对不糟糕。知道我的曾曾爷爷和曾爷爷都是干什么的吗?”
    荣君成皱起了双眉——这个丫头在鬼扯些什么呀?!
    “我曾曾爷爷是盗墓高手,如果说有谁去过秦始皇地下皇陵的话,一定非他莫属;我的曾爷爷是个军火贩子,内战的时候,他赚的银子据说几艘船都装不下。他们二位虽然都很厉害,可是,在池家的历史上,却还算不上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小艾的视线挑衅地迎向书桌对面那两簇燃着怒火的阴郁目光,“知道池家曾经出过哪些厉害角色吗?黑社会老大,放高利贷的,职业杀手,诈骗高手,强盗,赌徒……”她抬起了下巴,“我敢打赌,即使走遍全国,你也找不到比我血统更优良的了!”
    “你……”荣君成的面色泛出铁青,眉毛也渐渐竖起——他还从没见过有人因为自己是杀人犯的后代而沾沾自喜成这样的……现在的小孩都在想些什么?!
    “至于说我死乞白赖地赖上了雷建熙……”不去理会荣君成的满面怒容,小艾接着说道,“不好意思,恐怕你把话说反了。事实上,现在离不开我的人是你的宝贝孙子——要是没有我,他不可能每天都过得这么……生机勃勃,有滋有味,”——当然,雷建熙那家伙的真实心情应该是“火气十足,滋味苦涩”才对,“他也早就习惯我为他准备的晚饭了,有一次,甚至都把他感动得哭了;”——事实上,那次雷建熙之所以差点哭出来,是因为桌上所有的菜都烧焦了,而饭却还是生的,“当然啦,他最最喜欢的是我的歌声。要系哪天晚上不为他唱一首催眠曲,他还会睡不着呢!”——这句话倒是真的,雷建熙最怕的事情之一就是被她的夜半歌声吓醒,所以通常要等到确定她已经练完声,不会再突然冒出一句咏叹调之后,他才会回房睡觉,“所以,董事长大人,”转动着身下的转椅,她微笑着继续说道,“我奉劝你一句,与其把我抓到这里来威逼利诱一通,你还不如好好劝劝你的孙子呢,看他是愿意跟你度过高尚富贵脑满肠肥的余生呢,还是愿意和我这个有着‘满脑子肮脏想法’的小丫头过平凡快乐的日子。”
    小艾满意地看着荣君成灰白色的眉毛竖到了90度。
    ——将军!
    果然,她猜得一点都没有错!怪不得雷建熙从来不提自己的身世,怪不得他没有跟着家族的姓氏,看来,他和这位荣爷爷之间好像真的有蛮大的问题存在呢!
    沉默笼罩了整间办公室。
    荣君成不再说话,几分钟之内,脸色由铁青转为通红,最后,渐渐变得灰白了起来。
    他拿起桌上的一盒药瓶,倒出两粒药丸,默默地就着杯中的水吞了下去。
    白色药瓶上,几排黑字醒目地写着:波立维——硫酸氯吡格雷制剂。主治:脑血栓。
    看看药瓶,再看看眼前那个仿佛在瞬间苍老了好几十岁的荣氏集团董事长,小艾扬起了一边的眉毛——这算什么?恐吓不成,难道,荣老爷子开始改用苦肉计了?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荣君成按下了桌上的对讲键:“吴秘书吗?麻烦你通知老赵备车,再过五分钟送池小姐回家。”
    接着,他抬起头看向小艾。
    “抱歉,池小姐,浪费了你一个下午的时间。”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你说得对,我没有权力,也不应该派人把你叫到这儿来。我已经习惯周围的人惟我是从了,毕竟,在我这一生的绝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在命令和指挥别人。所以,在潜意识中,我一定想当然地认为,只要把制造麻烦的那个人揪到跟前训斥一番,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了。显然,”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一套对你根本不起作用,对吗?”
    “没错。”小艾笑着眨了眨眼,“要对付我的话,你得换个不那么老土的办法。”
    荣君成有些勉强地微微一笑。
    “在我的一生中,”他继续说道,目光茫然地穿过她,看向她身后的某一点,“敢于反对我和驳斥我的人加起来也不满五个。你是其中之一,池小姐。而其余的那些,说来可笑,他们……”他的声音中早已没有了冰霜雪冷的总裁语气,却多了一丝疲惫和孤独,“竟然都是我身边最亲的人。”
    背对着窗外的蓝天白云,荣君成的侧面如同一尊黑色威严的雕像剪影。
    可是,这所有的威严和气势,都只不过是他的一张面具罢了——摇晃起穿了跑鞋的双脚,小艾打量着眼前的这张剪影——除去面具,去掉那些用金钱堆积出来的名贵穿着,去掉那些靠权势累积起来的老板架势,在所有的这一切之下,这个所谓的董事长大人,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个渴望亲情和家庭欢乐的普通老人而已。
    仿佛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荣君成戴上金丝边老花眼镜,拿起了摊在桌上的一叠文件。
    “老赵已经备好车在楼下等着送你回去了。”他的声音再度恢复了冰冷,“池小姐,谢谢你今天来了这么一趟。”
    小艾点点头,从转椅上跳了下来。
    “虽然不关我的事,不过……”她转身欲走,却又停下了脚步,“你应该知道,两天后就是雷建熙20岁生日了。你有什么打算?”
    “生日?小孩子才在乎这种玩意吧。”荣君成头也不抬地在文件上批示着,“我还没想过,也许我会让吴秘书帮忙挑一样礼物送过去。”
    凝视了他片刻,小艾终于耸耸肩,转身穿过偌大的办公室,向门口走去。
    “池小姐。”
    就在她的手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他喊住了她。
    “我觉得……”荣君成迟疑了片刻,再度摘下了眼镜,“我还是说实话比较好。虽然我是小熙的爷爷,可是我想,也许我不出现在他面前,这个生日他会过得更开心吧。如果就像你说的,和你在一起他能感到轻松的话……”他有些苦涩地一笑,午后的阳光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闪耀,“那么,我拜托你,在那一天,请务必让他快乐。”
    沉默了三秒之后,小艾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
    终于,在这场两个人的意志较量中,荣老头还是赢了——靠的,不是他如同北极风暴般的严厉,也不是用药瓶药丸摆出的苦肉计,而是因为……他的微笑。
    也许,这就是宿命吧。
    她可以不在乎斥责、怒吼、谄媚、讨好……可是……她就是没有办法抵挡这样的微笑——
    这样熟悉的,属于雷建熙的淡淡微笑。
    “好吧。”再次叹了口气,她转过身来,“为了公平起见,我也告诉你一些实情吧。事实上,你根本不用担心我会成为荣氏的威胁。没错,我是和你的宝贝孙子住在一起,不过我们的关系仅仅只是RM而已……”
    “RM?”
    “就系室友的英文简称啦!”小艾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因为我们之间的距离太近,所以反而对彼此看得太清楚。别的女孩或许会以为雷建熙是个大帅哥,可是,在我的眼里,他不过是个一大早闭着眼顶着鸡窝头被厕所移门撞得满头是包的傻男生;至于他眼中的我……”她转了转黑白分明的双眸,微笑了起来,“这么说吧,即使我和他‘同居’上一万年,雷建熙那家伙也绝对不会喜欢上像我这样无才无貌,唱歌走调,煮饭烧焦,除了把他气得七窍生烟外什么本事也没有的女孩……”
    荣君成眯起眼,研究着门口那个与众不同而又坦白直率的女孩。
    她站在那儿,穿着破牛仔裤的修长双腿不安分地踩着地毯上的绒毛。笑容虽然如同清晨的阳光般灿烂,可是,却依然掩饰不住她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黯然。
    活了这么大半辈子,他从没遇见过池小艾这样的女孩。有一些坏,有一些狡诈,还有更多的顽皮和不驯,她能在一分钟之内让人火山爆发暴跳如雷,可是,在下一秒,却又让人忍不住地想要疼爱怜惜。
    半晌,他点点头。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池小姐……”
    “拜托你叫我小艾。”小艾打断了他,“一听到别人叫我小姐,我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那么,你也可以叫我荣君成。”荣君成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起来,“一听到别人叫我荣老头,我就忍不住火冒三丈——我看上去应该没那么老吧?”
    小艾俏皮地侧过脑袋。
    “你看上去是不老啦,不过,”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你知道的啦,我就系要气气你,荣老头。”
    一阵如雷的笑声在巨大的办公室轰然响起。
    “好!我特许你一个人这么称呼我。还有,池……小艾,”在她走出办公室之前,他叫住了她,笑容渐渐敛起,“也许一开始,我是有些担心你。可是现在,我担心的却是小熙了。他虽然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是,从小到大,他一直都能予取予求,要什么有什么。这会使他……”他静静地说道,再度戴上眼镜,摊开手中的文件卷宗,“不懂得珍惜手边的珍宝。”